陆地遥遥在望,海水色泽变浅,胡慕仙舒了口气,一颗提着的心也随之放了下来,总算回到了大梁国,他怀念正儿八经的酒菜,滚烫的洗澡水,软绵绵的床铺,客栈虽然简陋了些,总比飞天遁地辛苦奔波来得好,人生了两条腿,天生就是要踩在实地上的。想起世俗种种,他觉得身上发痒,口中生津,恨不能一步跨越万水千山,落在扬州第一等烟花之地。
正恣意畅想的当口,一时心血来潮,胡慕仙扭头望去,却见远处黑沉沉一线,眨眼工夫,彤云滚滚席卷千里,黑压压迫至头顶,他顿时变了脸色,脱口道:“又来了!还让人消停不——”虚空炸开一道长长裂痕,电闪雷鸣,金蛇狂舞,飓风倒吸海水,激起惊涛骇浪,视野之内白茫茫一片,不可见物。
这一道“天之痕”连接外域,煞气宣泄而出,化作恶蛟之相,张开血盆大口,一吸之下,飞梭失去控制,朝那孽畜口中投去。胡慕仙使出吃奶的力气,拼命催动灵力,丝毫止不住去势,他脸色惨白,喃喃道:“这下子糟糕了!”
魏十七提起毒龙剑虚虚一斩,血光落处,那恶蛟身形顿为之一滞,轰然溃散,化作煞气翻来滚去,再度酝酿法相。胡慕仙道行虽低,得涂真人朝夕指点,眼光极其老到,忙不迭叫道:“那是仙城左道大能,以煞气凝聚法相,每打灭一次,便强上一分,万不可力敌!”
话音未落,一条黝黑粗壮的猿臂探将出来,只一拳,便将煞气生生打散,旋即张开手掌,朝飞梭狠狠捞去,五指如擎天巨柱,拔山起岳,似慢实快。胡慕仙自身难保,指望不上,魏十七将夏芊按在飞梭中,匆匆叮嘱数语,双足发力一蹬,身形如箭疾射而上,飞梭“嘎吱”作响,打着旋坠落海面。
胡慕仙百忙之中抬头望了一眼,却见一道剑光斩开天地,大妖被毒龙剑重创,断了半条胳膊,血雨纷飞,吼声如雷,魏十七纵剑追入外域,“天之痕”随之合拢。这一刻,他对魏十七佩服得五体投地,人妖二族大能在外域大打出手,毁天灭地,破碎虚空,他竟然主动投入其间,何其了得,又何其狂妄!罢罢罢,他若死在外域,自当遥遥祭奠一番,若能平安归来,怎么都得好生结交一番,之前的种种委屈,就当是个屁,放掉算了!
夏芊蜷缩在飞梭中,脑中一片空白,耳不能听,目不能视,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有魏十七最后的关照,牢牢印刻在心中。
暴雨滂沱,波涛滚滚,飞梭低悬于海上,勉强还能操纵,胡慕仙存了结交之心,自然不会为难区区一介凡人,他客客气气问了夏芊的意思,平平安安将她送到范阳镇檀州城,寻了家老店安顿下来,付足了房钱,这才飘然离去。
对一个仙城修道人来说,做到这些,已经难能可贵了。夏芊惶恐不安,在檀州城等待羊护的消息,兵荒马乱,她担心出事,有意掩饰容貌,扮作病恹恹的模样,轻易不出门。眼看着年关将近,一个人孤苦伶仃,实在难熬,这一日大雪初歇,她心情抑郁,一时意动,裹紧了棉袍,到街上去闲走一番。
范阳镇统幽、营、平、蓟、妫、檀、莫七州,节度使赵鞠名义上为大梁国镇守边境,实则割据一方,不听朝廷号令。他握有强兵数万,全权署置将吏官员,租赋不上供,与魏博、成德二镇节度使狼狈为奸,天子也无力过问,只能听之任之。
赵鞠为人虽然嚣张跋扈,却听得进劝,他身边有几位谋士,颇通治国之道,范阳镇在他治理下,大体还算平稳,没什么天怒人怨的暴行,胡人南下,大多借道成德、魏博二镇,是以这一年的年节,辞旧迎新,檀州城颇有些兴旺的景象。
夏芊闲走了一番,看些北地的坊市街景,买了一根冰糖葫芦,边吃边走,露出几分小儿女的娇憨。那冰糖葫芦是用山里红野果,竹签串成串,蘸上糖稀,被风一吹变硬,吃起来又酸又甜又冰,开胃消食,南方不甚多见。夏芊吃了一串,到井边拗了一块薄冰,洗过嘴和手,拿手帕擦干了,正待回老店去,远远瞥见一道熟悉的背影,心中不觉一动。
她朝四下里飞快瞥了一眼,加快脚步跟了上去,却见那人一路闻讯,踏进一家生药铺中,久久未出。夏芊低头想了想,走到生药铺前张望一眼,旋即停下脚步,耐心等了片刻,见那人匆匆而出,故意咳嗽了一声。
那人闻声转过头来,见夏芊立于一旁,张口结舌,又惊又喜,正待叫一声“小姐”,总算还知道身处异地,行事要审慎,当下定了定神,却见夏芊朝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先行一步,这才醒悟过来。
夏芊遇到之人,正是顾伯阳。
顾伯阳原本还要去另几家生药铺收购药材,此刻遇到了夏芊,什么都顾不得了,他强自镇定,在前领路,引着小姐一路来到檀州城北,踏进一户半新不旧的院落中,待夏芊尾随而至,才长长舒了口气。
掩上院门,顾伯阳手足无措,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夏芊轻笑道:“好久不见了,大伙儿都好吗?”只是随口一句寒暄话,顾伯阳脸色一僵,支支吾吾,神情有些异样,夏芊何等聪明,察颜辨色,微微叹了口气。
却听熟悉的脚步声响起,二哥夏荇匆匆迎上前来,一把抓住夏芊的胳膊,唤了声“小妹”,心情激荡,溢于言表。夏芊笑着见过二哥,细看他的容貌,风尘仆仆,颇现憔悴之色,心中有些不忍。夏荇见她孤身而来,欲言又止,挥挥手命顾伯阳退下,拉着妹子往屋内而去。
二人坐定,彼此默默无语,夏芊知晓二哥在意那羊护的下落,停了片刻,将孤岛余生,幸得仙城修道人相助,驾飞梭送至檀州城的始末说了一遍。夏荇听得他们途中遇劫,羊护挺身断后,不知所踪,不觉摇了摇头,安慰她道:“吉人自有天相,此事日后自见分晓,也急不得。”
范阳镇檀州城是夏荇与羊护当初商定的落脚之地,之前遭遇海难,邬仝与白蔻被风暴卷入海底,尸骨无存,夏荇、易廉、何檐子、顾伯阳侥幸抱住桅杆船板,在海上漂浮了十余日,被渔民救起,从盐渎登岸,昼伏夜行,一路北上,费了不少手脚,才抵达檀州城。
计算时日,夏荇等不过比夏芊早到了十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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