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太乱!
折腾一上午,孙元化回到客栈时就觉着脑子炸裂。就这两三个时辰,他听到看到的事都太过挑战过往认知,思维稀里糊涂的,必须要静静。在京城时,朝中百官对于‘革命军’的评价就千奇百怪。他觉着实地探访应该能有更多了解,可到了天津也是雾里看花。
孙元化来天津,带百多两银子完全是故意的。这些银子若是被反贼抢了去,他反而要开心,觉着反贼也不过如此,长此以往也得腐化堕落。可反贼寻常的守城军士竟然不为所动,他又以为这是少数反贼骨干高风亮节。
直到锦衣密探吐露实情,说是守城的反贼分成两批相互监督。反贼内部有监察人员时常会假扮行人商贩前来调查。据说这是‘革命军’设置从制度上防范贪腐——报纸上还天天宣传,百姓发现贪腐行为可以去警察局检举揭发。一旦确认,重重有赏。
孙元化听得脊背凉飕飕,他将‘革命军’的报纸找来看,果然发现每天都有对市民监督的报道,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一批公务人员因为各种犯罪被处罚。
周青峰甚至亲自写布告致歉——基业草创,我‘革命军’队伍中龙蛇混杂,思想教育难免疏漏。望百姓多多监督,每日完善,永不懈怠。
想到茶馆遇见的那名落魄书生,孙元化又向锦衣密探问起城中官学之事。密探对此又是嘲讽又是凝重,“反贼花了大价钱兴学办校,真的是几万几万的银子撒下去,眼都不眨。可他们招揽的学生真是什么人都有,从五六岁的孩童到五六十的老叟,都可以去。
据说孩童免费教育,还补贴每日三餐。年轻人也免费上学,提供中晚餐。老年人旁听,不提供照顾。学得好的还有银钱奖励,有白花花的银子拿。
据说有人光靠读书考试就能养活全家。就算拿不到奖学金,学习及格也能一直蹭饭。就为一口吃的,天津周围大把的人要来上学,毕竟这年头无隔夜之粮的穷人太多了。这其中孩童可以一直学习蹭饭,可年轻人若是三次考试不及格就要被赶走。”
锦衣密探说到这教育是又恨又怕,“天津这里办学时间还短,看不出什么影响。可辽东四卫那边已经办学一年,听说成效卓著。只要上了反贼的学堂,基本就是铁杆贼人。我们锦衣卫派人暗中策反必定被举报。
反贼的报纸上就得意吹嘘,说什么仅仅办学一年就培养了两万多初小学历者。这些人进工厂,下田地,入伍当兵都能更快更好的运用所学,为革命大业提供有力支持。还说什么今年教育投入将提高到五十万两白银,培养五万初小学历者。”
“五十万两?”孙元化听到这数字都惊呆,他心中暗想:“朝廷前不久到处搜刮钱财用以强军,可筹集的军费都没这么多。”
锦衣密探重重的点点头,“这点是真的。最近天津这里笔墨纸砚的生意特别好做。京城那边不少王公侯爷都想尽办法水路运来大批货物,江南那边从漕运海运而来的船只也慢慢增加,售卖的货物中有大量纸张。此外山东文教兴盛,做这类生意的商人也赚翻了。”
孙元化对此还是不解,“‘革命军’有钱竟然不扩军备战,反而用来教书育人。他们本在辽东贫瘠之地,到了天津也没多久,真有这么多钱?”
说到钱这事,锦衣密探是又恨又骂,都要捶胸顿足,“孙大人,这反贼敛财之术真是敲骨吸髓呀。当初他们抵达大沽口时,蓟辽总督就劝城中富户纳粮捐钱,一同守城。可那些愚昧之人都是铁公鸡,一毛不拔。等到反贼来了便砍了他们的头,所有银钱都收缴。
反贼为此在报纸上得意洋洋的自夸,说什么仅仅清缴天津周边土豪劣绅的家产就得银五百万两,粮食超过一千万石。足以满足‘革命军’改造天津周边的资金需求。反贼如此大手大脚,花的都是我大明官绅的血汗哪!”
孙元化更是大惊,“五百万两,一千万石,拷掠天津一地就收缴如此多银钱粮草?前不久新皇登基,要京城富户纳捐,得银才……。”他都没好意思说那个数字,跟‘革命军’抄家所得完全差了两个数量级。
锦衣密探哀苦的点点头:“国朝创立,天津此地便是漕运必经之路。两百多年积累,这里不知有多少富豪之家。五百万两银子还不是上限,最近报纸时不时就说反贼警察局又找到了谁家谁家的藏银,动不动就是几万十几万两。
反贼大帅也是大方。奸贼马可世每有表现,他便将找到的藏银分一部分给警察局扩编。如今城中警察越来越多,据说还要办一所警察学校。据说他们这个月领的奖金就超过两万两,最早投靠过来的十几个爪牙都已经富的流油。
正因为有如此多的银粮,反贼做什么事都喜欢搞得特别大。他们一口气就在天津周围建立了二十多家官学,招收数万人入学教育。用几餐饭食就吸引乡间那些愚夫愚妇学习不断。我看过他们学的东西,就是些粗陋的识字和算术,学会也就是不当个睁眼瞎。”
锦衣密探说的轻松,满是不屑。孙元化心里却不这么认为。大明朝开科取士,每次中秀才中举人中进士的数量也不多。如果‘革命军’能一口气让数万人不是睁眼瞎,只要假以时日其识文断字的人数可就不得了。
想到入城时见到那位说话条理清晰的军士,再想想这种粗通文墨的人遍地都是,那就是文教兴盛的景象呀。再则‘革命军’能培养数万人脱盲,谁能说其不能继续培养更加高级的人才?这几乎是必然的事情。
只是……
孙元化又问道:“反贼对教书育人如此大投入,其他方面的投入只怕也不会少。五百万两看似很多,可如此花销只怕也撑不住多久。万一那天没钱了怎么办?拷掠地方得来的银两终究会耗尽的。”
“赚呗!”锦衣密探苦笑乐道:“反贼不但擅长盘剥官绅,收税也特别多。这客栈过去三十税一,若是衙门里有人照应,给个几两银子就不用缴税了。可反贼不但收税多,还特别来劲。前不久这里的掌柜试图做假账不交税,结果被当场识破,罚款三倍。
再则反贼还擅长做生意。最近他们从辽东那边海运来了大量棉布,厚实细密,又韧又好,颜色也多。反贼棉布价钱还特别便宜,上市便引发抢购。他们水运布匹买到江南去,再从江南收购棉花回来,一来一回都赚钱。除了布匹,反贼还做盐铁的买卖,那就更赚了。
反贼辽东那边有大盐场,听说他们不用灶户烧海水煎盐,而是用晒的办法制盐,出盐极多。他们船运贩盐天津,山东,江南,各地百姓都欢喜。不过各地的盐商势力大,据说江南那边就有人不乐意,闹了些龌龊。可架不住反贼卖的盐售价极低,还是卖的极好。
再一个赚钱的大项便是铁。大人应该知道,这反贼兵甲极好。可他们卖的寻常刀具,铁器也极好。我们这客栈后厨一口气买了十几把菜刀,全都好用的很,又轻又利,堪称宝刀。可就这种好东西,现在只要二角银子便可买一把。
还有庄户人家用的铁犁锄头之类农具,反贼卖的都是又便宜又省力。人家还搞什么人力手摇播种机插秧机。哎哟……,那个东西可真是好宝贝,种地能帮上大忙。
属下亲眼去见过,那什么播种机就是个奇奇怪怪的东西,可到了地头播种真是又快又好。过去累一天都干不完的农活,现在半个时辰做完。”
谈到‘革命军’的种种奇异之处,锦衣密探说的口若悬河,唾沫星子直飞。孙元化听得更是心驰神移,几乎当神话在听。尤其是那什么播种插秧机,那都是孙元化无法想象的。可听到半个时辰插一亩地的秧苗,他表示自己绝对不相信。
“天下皆知种地的辛苦,千百年来从未变过。若有半个时辰插一亩地的物件,这就是神器了。”孙元化摇头摇头再摇头,“这若是真的,从此种地易耳,百姓不再辛苦,实乃泽被当世,造福苍生。”
看孙元化摇头,锦衣密探也没了脾气,“大人,这事别人跟我说时,我也不信。天下若有这等好东西,可省下老大事了。我家过去也是农户,每年春耕都极其辛苦。一家几代人下田播种,真是要把人的腰都累断。可现在那机器就在地里推着走就把活给干了。
我听说那机器还只是什么试验品,后头还有犁地播种一体的机械,更加省事。大人若是不信,大可去城外的集体农庄看。反贼对这事不但不遮掩,反而极力宣扬。说什么鼓励‘发明创造’,要让工匠从过去的苦哈哈变成有钱人。”
“还能当场看?如果此事是真,孙某定要去亲自去瞧瞧。若是能偷学到其中窍门,我当为圣上敬献此宝。半个时辰,轻轻松松就伺候好一亩地啊,世上怎么会有这等好东西?”
孙元化听得心头砰砰乱跳,暗想自己这次来天津是来对了。他精通西学,于机械铸造之道有所擅长。只要能偷师学艺,他还真有可能搞个大明朝的自强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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