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面的人就算是放个屁,下面的人都会揣摩放屁的角度、声量、香臭……
全家投军的从龙功臣巩休,朱铭说该怎么判就怎么判,但无需连坐他那几个儿子。
那么皇帝的意思,就是判得宽松点呗,但又必须在法律尺度之内。
于是,有人暗中帮巩休拿主意。
先让他交出收受的礼物,以及别人赠送的土地,积极退赃争取一个宽大处理。
接着又让他戴罪立功,供述其所知道的一切。
一系列操作下来,最终判了个流放罪,并抄没他在江西的财产,再抄没巩家在洋县的矿山,剥夺其去年受封的伯爵爵位。
虽说是流放河湟,但他次子在那里做驻防军将领,其实就是送去儿子那里养老的。
调查他几個儿子的时候,调查结果必须是廉洁忠勇。
事后,朱铭还给巩休的长子、次子,各升了一级军衔作为补偿。
没办法,这混蛋太特殊了。
当时朱铭在金州起兵,暂时顾不上洋州那边。而朱国祥在洋州起兵,麾下只有两千多人,巩休直接带着好几百入伙。
这已经算得上股东了,若是处罚太过无情,许多老将都会有怨言。
对于军中将领,不能过于纵容,也不能过于冷酷,必须把握好一个度才行。
而那些文官,可就没这么好的待遇。
因为江西的摊丁入亩,被他们搞得一塌糊涂!
根据江西左布政使谢澹的供词,他不是为了贪污才乱搞。
主要是江西的士绅宗族势力太顽固,而且许多大族都有人当官。他们也不明着反抗,只是暗中进行抵制,让摊丁入亩根本无法推行,甚至就连清丈田亩都虎头蛇尾。
可朝廷又有死命令,各级官吏必须交差。
于是基层吏员糊弄县官,县官糊弄州府,州府糊弄省里,省里糊弄朝廷。
江西全省范围内,只有极个别地方官完成任务,大部分地方官都糊弄了事,甚至还有官吏趁机贪污受贿。
布政司和按察司对此茫然无措,他们如果催促进度,府县官吏只能瞎搞。他们如果不催进度,府县官员就一直拖延。
渐渐的,大家都开始摆烂了,上报朝廷说改革顺利完成。
其实翟汝文的姻亲谢澹,身为江西左布政使,并没有贪污太多钱财,相对而言算得上一个清官。可他帮着地方官糊弄朝廷,闹出民乱就得出手捂盖子,否则江西的实际情况全得暴露。
……
御前会议。
“江西的案子还在审理,”朱铭拿出一份刚收到的密奏,“这是新任江西左布政使李邴发来的,他说江西的士绅太顽固了,而且互相联姻盘根错节,趁着此次大案应该拆分大族。不拆族迁徙,别说摊丁入亩,就连清丈田亩都在江西难以推行。”
柳瑊身为首相,第一个接过密奏阅读。
看着看着,柳瑊就对李邴佩服不已。因为李邴还建议,首先应当拆分张氏。
当朝皇后的娘家张氏,退休首相、赣国公张根的张氏!
赵佺第二个阅读密奏,看完之后沉默不语,把密奏递给旁边的张叔夜。
一个传一个,看完都不说话。
江西籍官员太多了,不但互相联姻,还跟外省大族联姻。一旦全省拆分大族,不仅牵涉皇后的娘家,还会牵扯到无数官员。
朱铭笑问:“首相是什么意见?”
听到这话,柳瑊都他妈快哭了,无比后悔做这破首相。
除非柳瑊对此强烈反对,否则不管他是否同意,只要这道政令一下,他都会被无数官员喷死。
因为大家不可能骂皇帝,那就只能骂他这个宰相!
当然,首倡此事的李邴,肯定也会名声恶臭。
柳瑊回答道:“处理江西局面,这次确实是最好时机,但还是应该稳妥行事。”
似乎说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说。
无比正确的废话。
朱铭又扫向李含章、钱琛、孟昭、白崇彦等人,结果这群旧时小伙伴,此刻也不敢胡乱发言。
如果不牵扯皇后的娘家,他们还能发声支持。
可现在皇后家族也扯进去,因此得罪了皇后和太子咋办?
一片沉默之中,陈东猛然站起:“臣支持拆分迁徙江西大族!”
朱铭微笑赞许:“极好。”
柳瑊欲言又止,内心反复纠结,终于还是叹息说:“臣也支持。”
“臣附议。”其余重臣也跟着支持。
前来参加御前会议的,除了内阁成员,还有通政院、督察院和六部的一把手。
张根和萧楚相继退休之后,已经没有江西籍官员能参加御前会议。
倒是六部的左右侍郎,还有各寺的寺卿,加起来总共有四个江西籍。
只要不怕得罪皇后,在座之人对江西开刀毫无心理负担!
朱铭又问:“李邴是一个敢任事的。他连上两封密奏,一封揭露民变,一封倡议拆族。他做江西左布政,接下来的事情我很放心。但他资历太浅恐压不住场面,你们谁愿意去江西坐镇?”
“臣愿前往江西督办此事。”督察院右都御史魏良臣站起来。
上次的全国贪腐大案,魏良臣差点被亲弟弟连累,此后做事更加勤勉谨慎。就连秦桧这个同窗好友,魏良臣都刻意保持距离。
既然已经决心做孤臣,这次去江西就是一个立功机会。
“好!”
朱铭对魏良臣无比赞赏,说道:“加封魏卿为太子少师,即刻前往江西担任清田总督。”
“臣必不辱命。”魏良臣端正作揖。
他本身就是右都御史,现在又加封太子少师,已经获得了入阁的资格。今后就算是混日子,只要不犯什么错误,十年之内熬也能熬进内阁。
入阁的时候,魏良臣很可能还不到五十岁!
秦桧看得羡慕无比,但这种差事他不敢接。
因为太得罪人了,肯定成为众矢之的。
魏良臣敢站出来,是因为自己行得正,不怕任何官员攻讦。
若是让秦桧去做,指不定哪天就被人揪住把柄疯狂弹劾。
朱铭叮嘱说:“湖南地广人稀,又跟江西紧挨着。江西那些大族,留一部分在老家,拆一部分去湖南。腾出来的江西土地,贱卖给当地无田、少田的佃户。升米恩,斗米仇,不要直接分田。让佃户每年多缴一笔田赋抵账,最好是五到八年可以偿还干净。”
魏良臣问道:“迁出地主与赎田佃户的债务怎样处理?”
“超过三年的累欠债务,一律作废。超过法定利率的债务,一律作废。”朱铭说道。
地主哪有不放高利贷的?
即便大明朝廷管得严,但地主放高利贷时,可以绕开法律进行,无非就是九出十三归那套。
如今有朝廷派总督撑腰,佃户们为了摆脱禁锢,肯定集体指控地主放高利贷。
什么债务都能作废!
朱铭又说:“赐你一面王命旗牌,可随意调动江西的驻防军和漕军。”
魏良臣大喜:“有军队在手,臣若治不好江西,提头回来见陛下。”
……
散会之后,朱铭提前下班,直奔皇后张锦屏的院子。
“官家来得这么早?”张锦屏惊喜道。
朱铭有些难以启齿,整理措辞道:“我有一件要事,须请娘子帮忙。”
张锦屏预感到事情很大,忙问:“是什么事?”
朱铭把江西的情况详细阐述,又说道:“江西士绅盘根错节,连清丈田亩都极为困难,大明开国将近十年还没办好。这次借着民变大案,正好出手拆分迁徙大族。张氏身为皇亲国戚,理当做出表率。岳父那里,我会写一封信。娘子最好也写一封,劝一劝张氏分拆迁往湖南。”
“国大于家,自该如此。”张锦屏虽然有些不痛快,但还是愿听丈夫的话。
二十天之后,魏良臣还没到江西,皇帝、皇后的私信已到了张家。
赣国公张根的身体很不好,这两年时不时就要患病卧床。
读罢女儿女婿的来信,张根叹息道:“君令难违啊。”
他把族中长老都请来,还没把话说完,各支各房就反应激烈。
无非就是觉得皇帝冷酷无情,身为外戚家族,居然还要遭受损失。
虽说按照老家的田亩数量,迁去湖南能够等额赔偿,甚至还能多占一些做补偿。但土地和土地能一样吗?江西这边都是熟田,迁去湖南还得垦荒。而且那边地广人稀,肯定难以招募佃户,指不定张家人还得自己耕田。
张根连哄带吓耐心劝说:“别的省份,都能摊丁入亩,唯独江西连丈田都费劲。如今更是搞出民变,天子已然震怒……”
“这次是右都御史来江西督办,而且带着可以调动军队的王命旗牌。把总督魏良臣逼急了,他是真要杀人的。”
“魏良臣此人,我非常熟悉。他是前宋的太学生,策划叩阙营救当今皇帝。皇帝被编管桂州,他又首倡千里追随。一路跟随皇帝去桂州,又跟随皇帝去金州,在皇帝占领汉中时就投效了。”
“这样的人,他真敢拿我们张氏开刀。如果他在江西打不开局面,恐怕第一个遭殃的就是张氏!”
张氏族老们面面相觑。
魏良臣的履历一摆出来,他们全都被吓到了。
张家有一个国公、一个皇后又如何?魏良臣才是真正的皇帝心腹!
张根说道:“朝廷有令,各族拆分迁徙时,都可以留下一半族人。哪家迁走,哪家留下,我们抓阄决定吧。我也参与抓阄,若是中了,抬也抬去湖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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