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栀泡好了茶,端起碧瓷茶壶,把茶液倾入一个个素瓷茶盏中。
听到赫连杉的话,她端着茶壶的手顿在了那里,片刻后开始继续斟茶。
林佳等人都看向赫连杉,等着赫连杉的下文。
赫连杉神情凝重:“昨夜许老汉又带着那个说话怪怪的白衣青年来了,除了送给臣三十两银子外,还送给臣一根老山参!”
他弯腰从手边的小几上拿起一个包袱,打开让大家看。
众人一看,发现包袱里是一包银子和一个不起眼的乌木匣子。
赫连杉把那包银子放在一边,把乌木匣子拿了起来,摁开消息让众人看了看,然后奉到了林佳面前:“林大人,您看,他们还送我一支老山参!”
林佳从乌木匣子里拿出里面的那支老山参,端详了一番,道:“这虽然瞧着像是老山参,却是正宗的高丽参!”
见众人都凝神看他,尤其是玉栀,眼睛瞪得圆溜溜的,等着他的解释,林佳不禁微微一笑,道:“大宋的老山参产自辽州,但辽州的老山参形态瘦小,须根长,多须根;而高丽参主根笔直单一,少有分叉,所以被称为‘别直参’。这支人参须根不多,主根笔直,明显是高丽参!”
众人都笑了起来。
杨欣道:“还是林大人见多识广!”
林佳看向玉栀,发现玉栀依然在看着他,只是眼中满是温柔。
他低下头,端起茶盏饮了一口,没有说话。
他之所以能够分辩辽州的老山参和高丽的高丽参,是因为他中了太多次毒,常常用人参来吊命……
放下茶盏后,林佳看向赫连杉:“赫连大人,你再说说那个白衣青年吧!”
赫连杉瞧着高高大大的,却甚是细致,他怕有什么遗漏,便一边回忆,一边道:“那人昨晚还是戴着黑纱幞头,不过换了件月白交领锦袍,脚上还是粉底皂靴……他们来见我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城门已经关闭了,因此我怀疑他们在城中居住,他们告辞之后,我便派了小厮跟了上去,发现他们住在马行街的安家客栈!”
林佳略一沉吟,问道:“你答应他们没有?”
赫连杉忙道:“林大人,我按照您的吩咐,说这个案子您已过问,我做不得主!”
林佳点了点头,秀长的眼睛眯了起来:“你若是答应了他们撤案,许老太的命怕是要保不住了……”
玉栀刚开始还有些疑惑,可是一想便明白了过来:许家沟教众侍奉的神官先看上了许二娘子和锦儿母女俩,要许家把这母女献上,许二许立宗不肯,结果不明不白死了,还被说是主神降厄。
许老太不知二儿子许立宗死亡的真正原因,还把二儿媳妇许二娘子和孙女锦儿放在人牙子那里寄卖。
接下来神官又看上了许家的大儿媳妇曾氏,许家大儿子许绍宗为了阻拦曾氏,当众骂了曾氏一顿,谁知当夜许绍宗就不见了。许老汉声称儿子是被神带走了,应该是被拯救教给弄死了。
许老太不知道内情,嚷嚷着要到县衙里告状,许老汉拗不过她,只得跟着去了县衙,谁知知县林大人居然接了这个案子。
回去后许老汉应该是被拯救教的人警告,这才带着拯救教的神官去寻找赫连杉要求销案。
想通之后,玉栀的脸上渐渐苍白了起来。
事态发展到了这个地步,拯救教应该很快就会来见林佳,接下来会有两种结果:林佳若是答应销案的话,拯救教也许就此算了,甚至会吸收林佳入教,利用林佳来扩张势力;林佳若是不肯销案,以后怕是要危险了……
她心中担心林佳,默默地又拿起碧瓷茶壶,给众人的茶盏斟满,又退了回去。
胡英志看了玉栀一眼,见她脸色苍白,心中不由有些担心,端起茶盏,又看了玉栀一眼。
玉栀没有注意到胡英志的凝视,她斟完茶,又坐回了茶台后面。
一时众人散去,林佳独自坐在那里想着心事。
玉栀知道林佳胸中颇有沟壑,便重新沏了一盏枫露茶给林佳送了过去。
林佳修长的手指在书案上敲了敲,忽然叫来阿青吩咐道:“你去请叶统领过来,我有事情要和叶统领商量!”
阿青离开之后,林佳身子靠回圈椅的椅背,继续想着心事。
此时书房的后窗开着,小庭院内种着一株白玉兰,白玉兰正在开花,花朵大而精致,如同白玉雕刻而成,散发着浓郁的芬芳。
玉兰花香从窗子进入书房,花香与茶香氤氲在一起,别有一番清雅意趣。
玉栀怕打乱林佳的思绪,便端坐在那里,抬头看着探到窗口的白玉兰,思索着若是照县所有的村子都被拯救教渗透,作为知县,林佳该怎么办。
前任知县是装作不知道,到了任期就交印离开;林佳也会这样做么?
玉栀觉得林佳不会。
林佳虽然病弱秀美,却外柔内刚,自有铮铮傲骨。
没过多久,叶春善就过来了。
他依旧在县衙对面的校场练兵,得知林佳找他,急忙跟着阿青过来了,身上只穿着薄薄的青布劲装,肌肉的形状在衣料下面清晰可辨。
玉栀还没见过如此有男子气概的男子,不由又看了一眼。
林佳注意到玉栀看叶春善,不由酸溜溜的——先前他也羡慕叶春善这样有着精壮而充满力度的满身肌肉,可是如今连玉栀也多看了叶春善一眼,他心里就怪不舒服的!
玉栀起身给叶春善斟了一盏毛尖。
叶春善知道玉栀的身份,眼观鼻鼻观心坐在那里,看都没看玉栀。
林佳抬手放在鼻端,轻轻咳嗽了一声,道:“玉栀,你回内宅看看吧,午饭我回去用!”
玉栀答了声“是”,退了下去。
许二娘子正带着锦儿在廊下的花圃中撒薄荷种子,见玉栀进来,忙起身打了个招呼。
玉栀笑着走了过去,从锦儿手中接过水瓢,舀水浇在许二娘子撒过种子的地方。
许二娘子俏脸被太阳晒得嫣红,精神好得很,一边蹲在那里撒种子,一边道:“现如今种下去,不过一个月工夫,这几个花圃就满是嫩绿的薄荷苗了。薄荷见风就长,到了夏天,郁郁葱葱的,也能驱蚊子……”
玉栀与许二娘子一边干活,一边闲聊,不着痕迹地把话题引到了拯救教上,装作随意地问许二娘子:“咱们照县与高丽国隔海相望,我听说城里好多高丽人呢!”
许二娘子“嗯”了一声,道:“高丽人乍一看和咱们一样,根本分不出来,可是一开口说话,怪里怪气的,还是能听出来的!”
玉栀笑着道:“我还没见过高丽人呢,不知道高丽人长什么模样!”
许二娘子脸上现出厌恶之色:“眼睛小,单眼皮,国字脸,反正没咱们照县人好看!”
玉栀又舀了一瓢水浇下,笑着道:“我听说拯救教在每个村子都派了神官,神官上面还有护法,护法再往上是小神,还有大神,大神上面还有主神,你见过拯救教的神官吗?”
许二娘子默然片刻,方道:“我见过一个拯救教的护法,他管着拯救教在照县所有的神官……”
说到这里,她似乎想起了什么,突然干呕了一下。
玉栀吓了一跳,忙起身轻抚许二娘子的脊背。
许二娘子低头不肯多说了。
安排好午饭,玉栀没见清茶,便回房寻清茶去了。
按照内宅各人的分工,许二娘子和锦儿负责上灶和洗衣,玉栀负责贴身服侍,清茶负责烧水顿茶。
如今许二娘子、锦儿和玉栀各司其职,反倒是清茶镇日不见踪影。
玉栀进了西厢房的北暗间,便看到了清茶正在窗前榻上盘腿坐着,双手支颐趴在小炕桌上,脸上带着一抹微笑,连她进来都不知道。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拿起藤壶倒了一盏凉开水喝下,这才挨着清茶坐了下来,问道:“清茶,你真的很喜欢王青玉?”
清茶用力点了点头,甜蜜地笑了。
玉栀凝视着她的眼睛:“王青玉喜欢你么?”
清茶没有说话,可是瞬间变红的脸和水汪汪的眼睛出卖了她。
玉栀这下子全明白了,轻轻道:“你寻机会试探试探王青玉,他若是有意,就让他来见大人,大人已经答应我了,不要你的身价银!”
清茶欢喜极了,一下子扑过来抱住了玉栀:“玉栀,我好喜欢!好喜欢你!王大哥这几日请假出去办事了,等他回来,我就和他说成亲的事!”
玉栀被清茶抱在怀里,她反手抱住清茶,心中满是“女大不中留”的无奈,开始忖度着如何给清茶凑些嫁妆。
上次马女医过来,给了她五个小银锞子,总共五两银子,再加上她先前的积蓄,玉栀如今大约有十二两银子的积蓄。
她预备给清茶十两银子,再给清茶做两床新被子……
玉栀离开之后,林佳把拯救教之事原原本本和叶春善说了,他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叶春善的神情,见叶春善脸上现出讶异之色,这才道:“叶统领,我已经派人去暗中查访了,照县除了羊山周边十二个村子因为前几年闹匪患,拯救教还没有来得及去传教外,其余村子全部都驻有拯救教的神官。我已经派阿橙和阿赤去与照县紧邻的栖霞县和沂县去查探了,他们还没有回来,还不知道栖霞县和沂县拯救教的活动是否猖獗。”
叶春善双眉紧蹙,道:“兹事体大,大人放心,我会即刻用密折把这件事禀报陛下的。”
林佳点了点头,垂下眼帘没有说话。
看来他的判断是正确的,叶春善表面上是父王的人,实际上是能够直接向永泰帝呈上密折的永泰帝的亲信。
又过了一些日子,阿岚出去采买食材,顺便给玉栀带回了一篮子早熟的樱桃。
玉栀洗了一些樱桃,给锦儿送去一碟子,另一碟子端回了她和清茶住的北暗间。
清茶正在拿着绣绷刺绣,见玉栀端着一碟子晶莹嫣红的红樱桃进来,顿时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忙道:“玉栀,快喂我吃一颗!”
玉栀喂清茶吃了一颗,自己也拿了一颗咬了一口,谁知酸得她牙都要倒了,忙吐了出来:“这樱桃看着很红,怎么这么酸啊!”
清茶却不嫌酸,不一会儿就把一碟樱桃全吃完了,还意犹未尽道:“玉栀,这樱桃还怪好吃的,我这几天就想吃点酸东西,还有没有了?有的话再给我洗一碟吧!”
玉栀觉得有些不对,默默去洗樱桃去了。
她洗了一碟樱桃送了过来,自己又拈了一颗尝了,结果还是酸倒了牙。
玉栀把樱桃递给清茶之后,忽然开口问道:“清茶,你这个月来月信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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