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崭新的福宁殿琉璃瓦红墙绿树红花,在秋季灿烂阳光中熠熠生辉。
福宁殿正殿内甚是阴凉。
来请安的妃嫔们陆陆续续都离开了,姜皇后放松地倚着明黄靠枕歪在榻上,眼睛微阖,睫毛浓长。
清明斜签着身子坐在榻边,给姜皇后按摩双腿。
姜皇后睁开了眼睛,吩咐道:“该吃药了,去拿过来吧!”
她等一会儿去看永泰帝,先服苗人秘药的话,效果会更好一些。
清明答了声“是”,很快就进了寝殿拿了药。
姜皇后服了药物后,重新梳了妆,这才摆了全副皇后仪仗往玉堂殿去了。
永泰帝正立在紫檀木雕螭书案前,皱着眉头看着书案上的物件。
他已经好几个月没见阿荫了,实在是好想阿荫!
杨文和金步祥各自静立在一侧。
金步祥觑了一眼,见书案上放的是几个木头雕成的小小士兵,精致得很,心中不由有些疑惑:这些都是小孩子的玩具,皇后娘娘为何让我把这些玩具找出来给陛下呢?陛下看这些玩具做什么?难道这些是林荫的玩具?
杨文却知道这些都是和亲王世子阿荫的玩具,陛下怕是想念小皇孙了,便温声道:“陛下,听说世子和白侧妃在青州病了,派人来京城请太医过去医治呢!”
永泰帝闻言一惊,忙道:“阿荫病了?严重么?赶紧选派太医去看!”
他心里有些慌乱,负手踱了几步,道:“不,朕要亲自去青州看阿荫!”
杨文正要说话,外面却传来极为好听的女声:“陛下,和亲王不在京城,您若是再离开,京城怕是要出大乱子啊!”
是姜皇后的声音。
永泰帝听了,忍着满心的烦躁,看向扶着女官进来的姜皇后:“皇后有没有什么法子?”
阿荫才两岁多,小孩子生病最危险,他实在是不放心小阿荫!
一想到阿荫生病,永泰帝就恨不得自己去替阿荫受苦。
姜皇后走上前,盈盈拜倒。
永泰帝心事重重,上前扶起了姜皇后。
姜皇后纤细白嫩的手指搭在永泰帝手上,抬眼看向永泰帝,笑容温柔缱绻:“陛下,臣妾得知了消息,已经派太医院院正梁必修随着石英正去青州了,梁必修医术高明,世子一定无碍的!”
永泰帝原本得知阿荫生了病,心里急躁万分,现如今听了姜皇后的话,仿佛有了主心骨一般,渐渐平静了下来。
他扶着姜皇后,一起在御榻上坐了下来。
姜皇后抬眼看向杨文,含笑道:“杨文,本宫想吃宫外易兴斋的点心,别人本宫不放心,你替本宫走一趟吧!”
杨文看向永泰帝,永泰帝却在含笑看着姜皇后。
他只得恭谨地答了声“是”,退了下去。
姜皇后依偎在永泰帝怀里,一双白嫩的手探入了永泰帝的衣襟里,一边轻轻地撩拨,一边柔声道:“既然陛下如此思念世子,不如命金步祥去传旨,让梁必修陪着世子和白侧妃上路,在路上进行治疗,待到了京城,白侧妃和世子的病也好了,世子也能进宫承欢膝下了!”
永泰帝被姜皇后弄得飘飘然,当即命金步祥去青州传旨,催白侧妃和世子接旨后即刻出发进京。
金步祥一离开,永泰帝就被姜皇后推倒了。
姜皇后骑在永泰帝身上,灵活的手指点着火,声音柔媚:“陛下赐臣妾一个皇儿吧”
永泰帝声音飘忽:“好,朕都给你”
若是姜皇后能为他再生一个皇子,将来帮阿荫治理天下,其实也不错
到了八月,最终的战事已经结束,大周军队击退高丽军队二百里,终于获得了东北海的出海口。
赫连杉等人正在进行收尾,林佳却突然连夜秘密召见了几位亲信大将。
第二天一早,林佳就发布命令:“吾积劳成疾,需要静养,军中诸事交由杨欣和赫连杉负责。”
他已经计算过了从东北出海口经海路去青州的日程,应该可以在八月十五前赶到青州。
军中众人虽然吃惊,不过林佳治军甚严,倒也没有闹出乱子,一切事宜都在杨欣和赫连杉的主持下有序地进行。
玉栀和阿荫静静躺在床上。
卧室里光线有些暗,散发着浓重的药味。
李瑞引着石英正和梁必修进了明间,在卧室外面停住了脚步,声音萧瑟中带着些悲凉:“世子和侧妃就在卧室里养病。”
石英正看着卧室门上挂着的珠帘,轻轻嗅了嗅,自然嗅到了浓重的药味。
皇后娘娘早就交代了,不管白氏母子是真病还是假病,都要把他们带回京城,在林佳班师回朝前处理了他们。
这次他是故意在路上耽搁了好几天的,就为了等新到旨意。
想到这里,石英正嘴角微挑,冷冷一笑,轻咳了一声,然后大声道:“传皇后娘娘懿旨,白氏、和亲王世子接旨!”
李瑞叹了口气,低声道:“侧妃和世子病得很重,时常昏迷,如何能起来接旨?石公公不信的话,请和梁院正一起进去看看吧!”
石英正嘴角笑容更盛,看了梁必修一眼,道:“梁院正,请!”
梁必修也带着笑容,道:“石公公,请!”
卧室床前立着两个丫鬟,见石英正一行人进来,忙屈膝行礼。
李瑞涩声问道:“侧妃和世子还没有醒来么?”
卧室内立着的两个丫鬟正是叶灵和寒林。
叶灵脸色苍白,眼皮浮肿,哭着道:“侧妃和世子还还没醒”
话未说完,她已经泪流满面,拿了帕子掩面哭了起来。
另一个丫鬟是寒林。
寒林只是默默流泪,只是眼睛都哭红了。
石英正冷冷一笑,负手走到床前,发现床上躺着一个形容枯槁的少妇和一个脸色发青的小孩子,正是白侧妃和世子林荫。
他不相信,便弯下腰,想要在白侧妃脸上摸一摸,谁知李瑞反应很大,当即拿开了他的手:“石公公想做什么?”
石英正有些怕李瑞,当即悻悻地把手又背到了身后,看向梁必修:“让梁院正看看吧!”
李瑞当即道:“侧妃和世子身份贵重,只能悬丝诊脉!”
石英正与梁必修相视一看,彼此意会——无论何种结果,他们是一定要把白氏母子带回京城的!
梁必修取出一条丝线,递给了方才只是默默流泪的寒林:“一端系在侧妃的右腕上,另一端拉出来吧!”
寒林听话地绑好丝线,把另一端递给了梁必修。
梁必修捏着丝线的一端,装模作样了一番,说了几句医家术语之后,便又开始给世子诊脉。
全部看完,他拈须道:“不碍事,侧妃和世子可以即刻进京,梁某可以在路上为侧妃和世子诊治!”
李瑞当即上前,道:“石公公,梁院正,先出去喝杯茶吧!”
李瑞带着石英正和梁必修出去后,玉栀和林荫齐齐睁开了眼睛。
林荫扑到母亲身上,正要撒娇,却被玉栀捂住了嘴。
玉栀低声道:“阿荫,咱们得继续演戏,等坏人走了才能起来!”
阿荫认真地点了点头,又乖乖地躺了回去,只是一双幽黑凤眼还滴溜溜转,可爱得很。
李瑞陪着石英正和梁必修在明间坐着,彼此唇枪舌战。
石英正坚持要带玉栀母子回京,李瑞是绝对不同意。
李瑞很快就发现石英正是在故意拖延时间,心里一突,当即下定了决心:即使是动用武力,也绝对不能让他们带走玉栀和阿荫!
彼此已经开始吵了起来,一个小太监却跑了进来:“启禀石公公,陛下派金公公传旨来了,武德将军也带着军队来护送白侧妃和世子回京!”
闻言李瑞眼睛眯了起来,背脊挺直,再次下定决心。
他已经安排从京城带来的两千禁军候在偏院里了。
石英正和梁必修闻言笑容满面——终于把圣旨等来了!
他们当即看向李瑞,得意洋洋道:“陛下的旨意到了,出去接旨吧,李管家!”
李瑞哼了一声,随着他们走了出去。
耶律晓正在外面站着,见李瑞出来,当即走到了李瑞身侧。
金步祥春风满面走了进来,大声道:“和亲王府世子林荫、侧妃白氏接旨!”
李瑞跪了下来:“侧妃世子昏迷不醒,无法接旨!”
金步祥得意一笑,道:“陛下的旨意,难道世子和白侧妃要抗旨不尊么?武德将军,把这抗旨不尊的世子和白侧妃拿下!”
李瑞当即起身,热血上涌,他深吸一口气,用力击了三下掌。
一群全副甲胄的禁军冲了出来,立在李瑞身后,与武德将军带来的士兵对峙。
玉栀在卧室里听到了李瑞和金步祥的对话,知道姜蓁那边已经图穷匕见,怕是打定主意要在林佳班师回朝前害了自己和阿荫。
她轻手轻脚扶着阿荫起身,让叶灵在外面候着,带着寒林和阿荫到了床后。
玉栀盯着床柱看了片刻,终于找到了一个莲花雕饰。
她用力扳下那个莲花雕饰,只听一阵“吱吱呀呀”的声音传来,床下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方形空洞,看着黑洞洞的,灰尘的气味扑鼻而来。
这是好些年前修整青莲院时林佳让人修建的,没想到居然有一天会派上用场。
阿荫眼睛亮晶晶的,想要爬过去看,却被寒林拉住了。
寒林抱住了阿荫,不让她过去。
玉栀握住了寒林的手:“你带着阿荫下去,如果不是我叫你们,就不要出声!”
寒林眼睛盈满泪水,抱着阿荫点了点头。
玉栀帮寒林和阿荫进了那个小小的方洞。
这个方洞很小,仅容寒林抱着阿荫蹲在里面。
玉栀看着抱着阿荫的寒冷,柔声道:“我把阿荫交给你了,两天后的子时,飞影会来救你们。”
寒林泪如雨下,咬着嘴唇让自己不要哭出声,双手紧紧抱着阿荫。
阿荫这时候也知道事态严重了,眼泪汪汪看着母亲,挣扎着想要爬出去和母亲在一起,却被寒林紧紧抱住了。
玉栀深深看了儿子一样,伸手摁下寒林和阿荫,盖上了盖子。
站起来的时候,玉栀有些头晕目眩,她深吸一口气,待没那么晕眩了,这才拔开了后窗的窗闩,把后窗打开半掩着。
忙完这些,玉栀从妆匣里拿了柄小匕首,然后回到床上又躺了下来。
看着李瑞的人,金步祥哈哈大笑起来,道:“李瑞,你们的人不过寥寥几人,武德将军可是奉陛下之命,带了一万精兵,你们可不要抗旨不遵以卵击石!”
李瑞背脊挺直,冷笑一声道:“金步祥你假传圣旨,该当何罪!”
无论如何,他都会为王爷保护世子和侧妃,即使殒命于此!
金步祥看了武德将军姜五焕一眼,淡淡道:“姜将军,还不行动?”
姜五焕是姜府的旁枝,自然是站在姜皇后那边,得了金步祥的命令,当即挥了挥手,高声道:“兄弟们,大家一起上,擒住这起子抗旨不遵的反贼!”
正在这时,一阵整齐的皂靴踩在青石板上发出的磔磔声由远而近,中间夹杂着铠甲与武器撞击发生的声响,众人都看了过去,却见一个清俊高挑的青年大步走了过来,他的身后是流水般涌过来的不计其数的士兵,一下子便把院里的人都包围了。
石英正、姜五焕和梁必修一见,顿时愣在了那里。
李瑞心中欢喜,当即拱手行礼,口中大声道:“王爷,您终于回来了!”
耶律晓也松了口气。
玉栀在屋子里听到了李瑞的话,忙跳下了床跑到窗前,把窗子推开了一条缝看了过去,果真看到了一身甲胄的林佳。
她心中一阵狂喜,心脏怦怦直跳,忙跑到后面把寒林和寒林放了出来,一把抱住了阿荫:“阿荫,你父王,你父王回来了!”
阿荫毕竟还小,闻言立时就要跑出去,却被玉栀拉住了。
玉栀轻轻道:“阿荫,等你父王把这些人赶走再说!”
寒林眼泪汪汪站在那里,也是满头满脸的灰尘。
外面石英正、姜五焕和梁必修都吓得脸色苍白,齐齐跪了下去:“见见过王爷!”
林佳看了身后的兰真等人一眼,抬手做了个砍头的动作。
兰真当即带着精锐举着大刀冲了上去,石英正三人猝不及防,仰首看了过去,眼睛被大刀的反光晃花了眼。
随着几乎同时的三声“噗通”,石英正、姜五焕和梁必修的脑袋落了下来,身子却保持着跪地的姿势。
林佳走了过去,抬起长腿踢了出去,石英正、姜五焕和梁必修没有脑袋的身子全都倒了下去。
林佳这才看向姜五焕带来的那些士兵:“我只追首恶,此事与你们无关,放下武器就不再追究!”
那些士兵犹豫了片刻,便有人叫着“和亲王饶命”,“噗通”一声举着武器跪了下去。
有了领头的,很快就有人效仿,姜五焕带来的一万士兵都跪了下去。
林佳看向兰真:“这里交给你了!”
说罢,他大步向明间走去,越走越急,最后简直是跑了起来,几乎是跃进明间。
兰真在外面看着,简直是目瞪口呆:王爷一向稳重,也会有这样急躁的时候?
林佳一进明间,就看到玉栀牵着阿荫的手从卧室走了出来。
玉栀披头散发,一脸病容;阿荫满头满身的灰土,瞧着也是狼狈不堪,母子两个的眼睛都亮晶晶的,含着泪看着他。
看到玉栀和阿荫的模样,林佳的心似被大石击中,痛得快要麻木:“玉栀,阿荫,你们怎么了?”
玉栀和阿荫却都笑了起来。
阿荫扑进林佳怀里,笑嘻嘻道:“爹爹,是章娘子帮我和娘画的脸,都是假的!”
林佳心有余悸,凤眼微湿看向玉栀。
玉栀含着泪走了过来,也被林佳拥进了怀里。
她闻着林佳身上的气息,泪如雨下:“阿佳,你终于回来了!”
林佳抱着玉栀和阿荫,觉得心中的空洞瞬间被抹平了——他的女人和儿子都没事,真好!
待玉栀和阿荫在寒林她们的侍候下洗罢脸和脖子,恢复了原样,外面的纷乱也结束了,重新恢复了宁静。
林佳听玉栀说完青州之事,缓缓道:“我陪你们进京。”
高丽之事已经解决,他可以腾出手来要收拾姜氏了。
玉栀笑嘻嘻看向林佳:“阿佳,我先带你去洗澡吧!”
林佳大概是日夜兼程赶过来的,不知道多久没洗澡了,身上味道真不好闻。
林佳闻言,俊脸微红,果真随着玉栀去了浴间。
阿荫也想跟进去,却被寒林拉住了。
寒林笑嘻嘻给叶碧叶灵使了个眼色:“世子饿了吧,让叶灵叶碧带你洗洗澡吃好吃的,好不好?”
阿荫的注意力马上被美食吸引住了:“我想吃上次吃的酱烧黄鱼!”
今日实在是太紧张了,他又害怕,又好奇,又兴奋,实在是太消耗精力了,这会才察觉到自己好饿。
叶灵叶碧都心有余悸,答应着带阿荫出去了。
寒林见阿荫被叶灵叶碧带开,这才松了一口气,看向春雨她们:“侧妃和王爷不用人伺候,咱们先出去吧!”
莲姬抬眼看向卧室上挂的珠帘,有些迈不动步子,心想:王爷可真好看!
又想:王爷怎么这么年轻呢?看着像个好看的大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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