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帝后礼佛归来,宫中大摆筵席,正是金秋送爽花好月圆,项元姐妹脱去厚重的礼服,换上轻纱薄锦,避开了宴席的喧闹,带着宫女捧了鱼食,往太液池来。
长桥上灯火通明,两位公主在此喂鱼,桥下锦鲤雀跃翻腾,比安泰殿里的歌舞要有趣得多。
项元喂食向来没有耐心,一把一把地往下撒,拍拍手对妹妹道:“难得你不乐意干坐在那儿,今天怎么这样好的兴致来陪我喂鱼?”
琴儿甜甜地笑着:“怕姐姐寂寞不是,云哥哥远在天边,又不能像平日那般来陪你。”
元元努努嘴,一把搂着妹妹的腰问:“是大师说我们皇室红鸾星动,小公主动了凡心,怕坐在宴席上,叫人看出心思?”
项琴脸儿通红,却不再藏着掖着,大大方方地说:“姐姐,等他回来,我想好好看看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元元仰望夜空,圆月高悬,千里之外,天涯共此时。她道:“润儿说,晋梁大战在即,打完这一场就有结果了。”
此时,梁国边境肃穆庄严的军营里,不见安泰殿上歌舞升平,唯有巡逻兵整齐的脚步声,大帐里灯火通明,几位将军正在商议战事,梁国人对与大齐的增援虽十分感激,但哪有乐意被别人指挥的将军,梁国还没到不堪一击的地步,沈云一直沉默不言,心内暗暗分析着战术策略,而蒙格,并不在这里。
退出大帐,沈云走到营地门前,这里竖着长枪站岗放哨的人,才是蒙格。
皇帝曾授意沈哲,命沈云带兵但一切由蒙格做主,可是一上路蒙格就对沈云说,他只念过兵书没上过战场。梁晋交战,他被兄长逼上前线无疑是送死,但他不能死,没想到这么快,大齐皇帝又让他来前线,更命他决定战略。
蒙格要借助大齐的力量,必须接受皇帝的考验,他已经没有退路,而他不能把战争作为儿戏,他想从一个士兵做起,将兵书上学到的一切付诸实践。
沈云答应了。
这一路来到梁国与晋国的边界,蒙格做过马夫做过伙夫,明白了战马要怎么喂,弄清了将士们所需的粮食该如何计算,挑重担拉粮草,再苦再累也毫无怨言。混在队伍里和普通的士兵没有差别,几乎没有人认识他,谁能想到堂堂一位皇子能如此吃苦耐劳。
这会儿,站在军营门前,威武地守护着营地安全的人,谁能想到他是一位皇子。
“到我营帐来。”沈云道,“明日就要开战,我需要知道晋国的一些事。”
有士兵来替换蒙格,蒙格才放松了警惕,两人往营帐走去,沈云与他道:“明日你最好跟在我身边。”
蒙格问:“你怕我受伤?”
沈云笑:“怕你被晋国人认出来。”
进入营帐,彼此都能看清对方的脸,短短半个多月,蒙格好像一下子脱去了少年的青涩,在泥地草丛里,摸爬滚打出了男人的粗粝,他们是一样的年纪,而沈云一早就被他爹带着到处历练。他心里笑,不想赞西人和晋国人生的孩子,到了大齐才真正有人“养”。
他们商议战事到深夜,蒙格既然隐匿皇子身份,自然不能睡在舒适的大帐里,将要离开时,深夜喊住他道:“战事无常,明日之后不知你我生死,有件事我想问过你。”
蒙格道:“但问无妨。”
沈云便问:“我知道你先于队伍抵达京城,而后再在路上遇见皇后,而你到京城那日,正遇二皇子妃出殡,那天在城门下,你见到琴儿了?”
“琴儿?”蒙格愣了愣,如此亲昵的称呼让他生出几分羡慕,他应道,“是,见到了二公主,那之后念念不忘,于是当下改主意,贸然向皇上提出求亲。”
沈云道:“那日在王府花园,为何不对琴儿说明?”
蒙格这才露出几分茫然,有了少年的单纯:“那日四殿下与我说,让我去和公主说明和亲的用意。”
沈云笑:“润儿他果然还是个孩子。”英俊的眼眸里,是温和的善意,“若是能活着回去,记得把这句话告诉琴儿。”
蒙格摇头:“我不配。”
沈云拍拍他的肩膀:“配不配,是琴儿说了算,不是你说了算。你要带她去走充满艰难困苦的路,其实我们没有一个人认为你配,但只要琴儿点头。”
蒙格看着他,眼中仿佛有了希望,但沈云又道:“可她若因为你受一点伤害,不论天涯海角,不论那时的你成为了怎样的人,我们都会毫不犹豫地把她带回家。”
冷不丁的威胁,让蒙格似乎明白了,为何二公主会有如此坚强高贵的品格,因为她一直被爱着呵护着,心中的世界美好而坚固。
“早些休息,明日跟着我,别叫晋国的人认出你。”沈云道。
蒙格抱拳,大步走了出去。
翌日,晋梁边境上,两军对阵气势恢宏,阴沉的天让肃杀之气更重。
站在他国的领土,看着故国的将士,越过乌泱泱的人墙,在队伍的深处,夸大的战车上,坐着他的兄长。
“这是我的五皇兄。”蒙格道,“沈云,若是我军大胜,能生擒他的话,就把他抓来,不要放他走。”
“为什么?他与你有仇?”
蒙格道:“你放他回去,他活不了,带回梁国或是大齐软禁起来,不必大富大贵锦衣玉食,给他安定平和的生活便是。”
沈云明白了:“没记错的话,贵国五皇子是宫女生的。”
蒙格道:“不过宫女生的,也比我强些,好歹是正统晋国的血脉。”
沈云大笑:“那你一定要坐上皇位,千万不要输。”
此时军号长鸣,炮声隆隆,梁国大将一声“杀”响彻云霄,沈云勒紧缰绳,与蒙格道:“这是第一步,走吧。”
烟尘滚滚,杀气腾腾,硝烟遮天蔽日,大地的颤动仿佛能传到千里之外。
大齐深宫,阳光明媚,昨日中秋宴尚未尽兴,此刻太后正带着皇家女眷喝茶赏菊。
长寿宫花园里,铃铃笑声不绝于耳,女孩子们正聚在一起投壶玩耍,郡主千金们都试了一遍,竟无人能中,江云裳便撺掇在一边的项元:“元元,你去试试,我听云儿说,你会射箭,一定准头比她们强。”
项元不屑地说:“我才不要玩,这是女孩子玩的东西。”
太后嗔笑:“难道你不是女孩子,我倒想你是个孙子,可你若是孙子,云儿可就要急了。”
众人皆笑,项元脸红起来,从前她一门心思不肯嫁沈云,这种玩笑还能忍,如今动了心,反是忍不住了。见她站起来甩手要走,珉儿拉着女儿的手道:“要走也好好请了安走,这才是尊贵。”
琴儿温柔,起身笑道:“姐姐,我替你去投。”
二公主翩翩入场,绿纱银锦,轻盈高贵,在这金灿灿的秋色里,宛若春的希望,她取了羽毛箭在手,另一手拢着衣袖,白皙的胳膊露出来,如脂如玉,仅仅举手投足,就美若画中仙子。
眼中有壶口,心中是箭头,闭气凝神,毫不犹豫地用力向前掷去,哐镗一声响,五彩斑斓的羽毛箭插入壶身,周遭先是一静,之后纷纷鼓掌叫好,琴儿面颊微红,将剩余两支箭投出,因壶中已有箭越往后越难,可她一支不落全部中了。
太后乐得喜笑颜开,将孙女搂在身边,与一旁的珉儿道:“昨日大师的话,我夜里还梦见,看来是真的。你且叫皇上下旨,好好为我们二公主招选驸马才是。”
琴儿温柔乖巧,赧然道:“皇祖母,我还小。”
转身看那壶里的箭,琴儿这才有个念头,她赢了这游戏,云哥哥他们也一定会赢那场仗吧。
十日后,项琴在涵元殿小厨房为父亲熬补药,元元忽然飞速本来,惹得琴儿嗔道:“姐姐不要总是横冲直撞,我这下要是端着药,岂不是全洒了?”
“赢了,琴儿,沈云赢了。”姐姐面上满是骄傲,双眸晶亮,抑制不住地喜悦,“琴儿,他们就要回来了。”
项琴心中一喜:“真的赢了,我、我们大齐的将士,可有损伤?”
“损伤在所难免。”项元道,“我听周怀说的,是刚传来的消息,沈云毫发无损,周怀正要去向皇祖母报平安,被我逮个正着。”
琴儿连连点头:“云哥哥吉人自有天相。”
但小公主目光弱下来,转身继续侍弄父皇的汤药。
元元狡黠地笑着,凑近妹妹轻声问:“你就没别的想问问了?”
“姐姐说什么呢?”
“周怀可都告诉我了,但你不问,那我就不说了。”
项琴撅着嘴,无辜地望着姐姐:“不说……就不说好了。”
元元大笑,在妹妹身边晃来晃去就是不说,之后跟着她去给父皇送药,又怂恿妹妹自己去问父皇,终于把琴儿惹急了,瞪着她道:“我要去告诉母后了,总是欺负我。再说了,姐姐真是傻,你都这么嘚瑟了,我还用得着问吗?那个人若是死了或伤了,你就该担心我难受了,哪里还有心思逗我玩儿?”
项元愣住,妹妹却撂下她径直往清明阁去,元元追上前纠缠道:“你问我嘛,琴儿,你问问我好不好?”
琴儿却小心翼翼地捧着父皇的补药,垂首温柔地一笑:“平安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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