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我该怎么做?”二王爷脸上还挂着泪珠,眼中却已透出杀气,他丝毫不觉得儿子的死是罪有应得,完全把罪孽加在了无辜之人的身上。而他更恶毒地对兄长说,“皇上,这小畜生得了大齐皇帝做靠山,必然野心勃勃,您千万要小心。”
忽格纳冷笑:“相距千里、鞭长莫及,先等项晔把女儿嫁过来,朕会让他们都后悔。”
二王爷冷静了几分,又道:“项晔爱女如命,女儿若有闪失,怕他会挥军南下,直逼我晋国之境。”
忽格纳摆手:“项晔怎会舍近求远,来打我晋国?难道他打下晋国后,隔着梁国来统治这片土地?你不要胡思乱想,朕也痛失爱子,能明白你的心情,趁着还算年轻,还能再得儿女,这半年,且让他建造自己的牢笼去,你我休养生息。”
大殿之外,蒙格已经走远了,回首望了一眼宫宇,许是在大齐开了眼界,知道了天外有天,从前觉得气势恢宏富贵无双的宫殿,现在变得渺小了许多,走向皇位宝座的路,也不再那么遥不可及。
“殿下。”忽然从路边出来瘦弱的中年,有侍卫要阻拦她,蒙格上前呵斥,才得以让嬷嬷近到身前,她含泪要行礼,被蒙格拦下,道一声“奶娘。”
那嬷嬷泪水涟涟:“奴婢以为再也见不到殿下了,殿下,您可回来了。”
嬷嬷是母亲的陪嫁,是赞西人,并非是奶大蒙格的人,只不过他从小这么叫。母亲英年早逝,是嬷嬷把他抚养大,他这般不被重视的庶出皇子,日子过的有多辛酸,嬷嬷都知道。
蒙格从小就明白,嬷嬷的心愿是可以回赞西,可她没能力离开,也放不下可怜的小皇子。
“告诉内廷官,我要带我的奶娘去我的皇子府。”蒙格这般吩咐身边的人,若是在从前,不见得有谁会听从他的命令,可现在不同了,他想带走一个老宫女不是难事。
嬷嬷战战兢兢,一直跟蒙格到了临时的住处,才问道:“殿下,奴婢听宫人们说,您要娶大齐的公主?”
蒙格含笑:“嬷嬷,公主来到后,还望你像疼爱我一样,好生照顾她。”
嬷嬷连连点头:“一定一定,奴婢一定会把公主照顾好。”
千山万水之外,项元比妹妹还紧张地等待着晋国的消息,生怕蒙格一到故国就被处决,即便活着,若是被欺压折磨,将来又如何保护嫁去的妹妹。父皇已然昭告天下,所有人都知道,大齐与晋国的联姻。
琴儿却是最淡定安宁的那一个,每日在书房陪弟弟念书半天,每日打理宫廷事务,敦促父亲用膳用药,祖母跟前承欢膝下,和从前没什么两样。
唯一多出来的事,便是随母亲一起准备她前往晋国所要带的东西,连珉儿也从没想过,有一天她需要为女儿准备如此庞大繁复的嫁妆。
此刻涵元殿里,堆满了一屋子的书,母女俩一本一本地核对着,项元懒在一旁暖炉边,随手翻一本,已是昏昏欲睡。
听见轻微的呼声,琴儿和母后对视一眼,她拿起桌上茶杯,小心走来姐姐身边,纤纤玉指轻点已冷的茶水,凉凉的落在姐姐脸上,惊得她从梦里醒来,抱怨道:“都要闷死我了,也不让我睡一会儿,我梦里正在骑马打猎就被你吵醒了。”
珉儿嗔道:“正经回寝宫睡去,睡在这里要着凉了,还骑马打猎,外头冰天雪地,你去哪儿打猎?”
元元伸个懒腰,望见窗外天色,忽然问:“晋国是和我们一样日升月落吗?”
“那不然呢?”
“我也不知道。”项元大笑,但见清雅含笑进来,她忙问,“可是有消息了。”
清雅便道:“晋国送来的消息,七皇子殿下已经平安到达,皇帝忽格纳接见了他,并没有为难苛责,因殿下已过十八岁不得再住在宫中,临时安排了住处,并已着人开工动土,即将建造皇子府未迎娶我们公主做准备。“
项元道:“来得及吗,到春天可没几个月了。他光来的路上,就要走很久很久,别等春天才出发,来到我们这里,都是夏天了。”
琴儿笑得很甜,双颊红红的,他平安,她就安心了。
涵元殿内一片温馨,为了蒙格平安而高兴,可清明阁的气氛却异常凝重,沈哲站在殿中,皇帝立在窗前,鹅毛大雪纷纷扬扬,清白世界里,藏不住一点污垢。
书桌上有一瓶砒霜,搜查晋国世子之死时,从使馆里搜出来,不知为何兜兜转转,会出现在御膳房。
御膳房统管帝后太后各位皇子公主的膳食,不知这砒霜,是要放进哪个人的饭菜里。谋权篡位也好,杀人报仇也好,这样是最低级,但也最有效的手段。
“你说……”项晔的声音沉甸甸,“你说再把他们丢去战场,去吃苦去磨砺,还来得及吗?”
“他们若有心,总是来得及的。”沈哲道。
皇帝一声冷笑:“是啊,怕就怕他们没有心,是朕的不是,真耽误了他们,朕毁了他们。可笑的是,朕还曾以为,他们会轰轰烈烈一场。”
沈哲公允地说:“淑贵妃离居京城,母子分离,中宫的强势,都是原因,并非皇上一人之过。”
项晔看他:“默认母子分离的是朕,珉儿之所以强势,也是因为朕,你说是谁之过?”
沈哲一笑,目光转向桌上的瓷瓶,问道:“哥哥打算如何处置。”
这一声哥哥,谈论的便是家事,沈哲没有言明,可谈论家事,他便是希望兄长能网开一面,那是他的亲身骨肉。但,眼下亲身骨肉,正磨刀霍霍逼向他。
“逐出京城,给他一块地,让他去做王,从此限制自由。”项晔给出了决定,“沣儿性子不强,没有人在身边怂恿,他的心能平静下来,可浩儿这孩子,真真被一个女人激出了所有的恶。”
“是。”
“朕生下他,自然要对他负责,从此就白养着他,他在封地除了不得屯兵造武器,不得与外邦联络外,可以做任何事。出了封地,所到之处都要有人看管,若再发生这样的事,连同看管他的人一并获罪。”皇帝冷然吩咐,“明着暗着多派几批人,互相牵制,免得有人被他买通说服,又生事端。”
沈哲一一答应,走去要拿那瓶砒霜,皇帝又道:“待朕百年后,也不许有任何改变,他若长寿,是他的福气。你若安在,朕没有可担心的,你若也不在,就托付给沈云。“
“臣遵旨。”沈哲将那瓶砒霜收起,问道,“圈那一块地?”
项晔伸手去接窗外的雪,冷风往他的脖子里灌,皇帝说道:“把行宫圈入,但他不得干涉元州任何事,不得践踏那里的徒弟,不可奴役那里的百姓。”
“是。”
沈哲离去,殿中空荡荡的,北风呼啸着闯进殿阁,项晔迷茫过也糊涂过,可他不能总这么不公平,能牺牲女儿,却舍不得儿子。
然而,到底是上了年纪了,这么站在寒风中,由着雪花化在脖子里,加上心事沉重,当天晚上,项晔就染了风寒,许久不病的人突然烧得滚烫,一时一刻也离不了人。
珉儿陪在身边,听见他梦中呓语,轻轻喊着自己的名字,直到把自己的手握在掌心,才安稳地睡去。
元元和琴儿不忍母亲通宵陪伴,要来替换她,被珉儿嗔道:“母后还年轻呢,纵然是老了,也要我陪着才好。”
沈哲深夜进宫来探望,珉儿将朝政嘱托于他,皇帝必然要休养三四日方能好,沈云提起三皇子即将被送出京城,去陪伴淑贵妃一事,珉儿道是她已经知道了。
“娘娘,浩儿终究是皇上的亲骨肉,还望您能放他们一条生路。”沈哲如是说。
“不然呢?”珉儿淡漠地看着沈哲,“我为何要等他们长大成人?”
是啊,中宫若不容人,又何来今日的麻烦。
沈哲抱拳道:“多谢娘娘。”
翌日天明,项晔从睡梦里醒来,便见伏在一旁睡着的珉儿,他的手轻轻抚摸过她的面颊,珉儿醒了。
“好些了吗?”珉儿问。
“没事了,朕只是累了,想踏实地睡一觉。”项晔微笑,眼中有不舍,“怕就怕越往后,不知哪一天,睡过去就再也……”
珉儿轻轻无助他的嘴:“不要说话。”
项晔道:“珉儿,他们再不会给你添堵,你只管放心。”
珉儿看到他眼角有泪花,嗔笑:“怎么,眼睛进沙子了?”
项晔嗔笑:“上了年纪,多了柔情少了铁血,真真不该。”
话音落,一双女儿赶来,嘘寒问暖满脸写着担心,做父亲的怎能让儿女担心,只等他们退下去,项晔捏了珉儿的手道:“蒙格回晋国一切顺利,便注定了后路艰难,忽格纳是很狡猾的人,我们的女儿或将面临此生最大的挫折。”
“女儿与我说,她心里已经有了准备。”珉儿安抚皇帝道,“口口声声她是你的女儿,却又不相信他。皇上,好好把身体养起来,必要的时候,我要你去把孩子接回来。自然,我更愿意她在那片土地上开花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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