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顾钰说完有关于崇绮楼中那些不为众人所知的密秘之后,谢玄亦是不可思议的怔了好一会儿神,凝视着她一双平静得好似惊不起任何波澜的双瞳久久没有出声。
也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因为震惊和后怕的惶恐,他垂在袖下的拳头已控制不住的开始发颤。
“你说,你曾经去过那个地方?”他忽地问。
顾钰点了点头,又失笑道:“也许谢君会觉得我所言实是太过荒唐,别说是谢君,只怕任何一个人都不会信,但是……”
“我信!”谢玄陡地打断,如寒星般闪耀的眸子看着顾钰,“我所不敢相信的是,你竟然去过那个地方?”
一个只将女子当作完美的武器一般训练的地方,一个视人命如草芥的修罗场!
她竟然是从那里出来的?
难怪……难怪前世的她杀伐果断冷酷无情,别说是自己朝夕相处的恋人,就是连自己的儿子都可以废弃掉!
难怪她如此戒备多疑,对任何人都不会轻易付出真心?
原来……如此!
“谢君,你怎么了?”
见他眸中盛满凄恻,似有激烈的情绪涌动,顾钰便问了一句。
谢玄又道:“阿钰,你让我去查崇绮楼的事情,今日我有向我四叔父问起过,而且也调查了有关崇绮楼自开业以来的信息。”
顾钰便立即仰首,望向了他,就听他一字一句的慎重道:“你应该也听说过,崇绮楼原本为前朝首富石崇金屋藏娇之所,是为其美妾绿珠所建,但那是曾经在洛阳金谷园中的崇绮楼,而此健康城中的崇绮楼却是王敦名下的私产,王敦亦宠幸美妾宋祎,因宋祎自小就长在金谷园,所以他在健康城为其建了这样一座崇绮楼,
不过这件事情起初健康城名流中几乎无人可知,直到王敦在起兵造反之前将宋祎遣放出来,并送至此崇绮楼中与明帝见面,自此以后此女便成了令明帝沉沦女色荒废朝政的祸国妖妇,这时候才有人站出来,道出此女乃是王敦故意遣送至明帝身边的细作,要求明帝诛杀此妇,
但明帝不舍,便将此女送给了丹阳尹阮孚,不幸的是,阮孚得之不久便病逝,
后来我堂伯谢尚便将此女收入了镇西将军府中,也便是我堂伯从这女子口中套问出了崇绮楼的来历,知晓王敦手下有专门一批培养细作的机构。”
说到这里,谢玄的眼中又是一润,看着顾钰道,“不过,我原以为这些以训练女子为细作的手段无非便是以美色来惑人,却未想其内里还隐藏着如此血腥残忍的一面,
你……当初是怎么活下来的?”
问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他的声音甚至有了微微的颤抖。
顾钰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我所说的这些不过是前尘往事,是梦里之事,也不能完全当真,我……”说到这里,她竟然有些不敢再看谢玄的眼睛,她害怕面对别人的同情甚至是激发出自己内心的软弱,奇怪,她原以为经历了这么多,已将自己的心磨得足够坚韧不为任何人或事所动,不想此刻,在面对谢玄的目光注视时竟会有些慌乱。
努力的调整了好一会儿情绪后,她才似想到了什么,将话锋一转,问:“不对,崇绮楼的楼主我有见过的,王敦已死,他绝不可能是王敦!”
谢玄也道:“是,现在的楼主绝不可能是王敦,王敦死后,其名下产业也多数被变卖,而这座金屋藏娇之所,也是琅琊王氏族长王导当初以高价卖给了一位商人的!”
“一位商人?”顾钰愕然,又问。
话说到这里,谢玄却摇头了,答道:“此事我便不知了,经过四叔父所述,以及我查到的一些信息,也只知晓这些,而且说是卖给商人,那也是王司徒的一面之词,至于那位商人是谁,最终又转手到了谁的手中,恐怕只有琅琊王氏中人才知晓!”
提到琅琊王氏,顾钰的眼前便是一亮。
谢玄便问:“你是想去问王五郎?”
顾钰凝眉,只是脑海里莫名的跳出了一个人的名字,琅琊王氏……王敦……还有谁会与王敦关系密切呢?
虽这样想,她也只点头道了声:“是!”
说罢,又望向谢玄礼貌的道了一句,“还要多谢谢君帮我查到这些!”
谢玄便是一愣,眼神中光芒一闪,似有愠怒和凄伤。
“你以后可以不用再叫我谢君么?”他忽然道。
顾钰微微一愕,谢君是尊称,却也是疏离之称,他要她别再以谢君之称,那该叫什么?
“那我应该叫你什么?”这般想,她也问了出来。
谢玄似乎更怒,只道了一声:“随便!”
顾钰便讪讪笑了一下,讷讷道:“我总不能唤你的字,那我以后就以……以谢郎来称呼你好了!”
谢玄的嘴角便几不可察的弯了弯,暗道:还真是没有见过她如此口讷的时候。
“那谢郎现在可否借我一套干净的衣服,我想洗浴,换一身干净的衣服,然后回去!”她忽地又道。
一句话陡地又让他清醒,这才似想起她身上还有满身的血渍!
“好,你在此稍等一会儿,我拿一套我阿姐的裳服给你,正好她的身量与你相似!”
说完,谢玄便大步朝着亭院门外走去,却又在走了几步后,霍然回头看向顾钰,就见顾钰身子微微摇晃,似倦极的扶着亭栏坐在了一石墩之上。
似乎想到了某种可能,谢玄又陡地转身折返,回到顾钰面前,扶住她的肩膀问:“阿钰,你可有哪里受伤?”
而随着他这一扶,顾钰竟是忍不住皱眉嘤咛了一声。
谢玄抬起手来一看,竟发现掌中满是鲜血,不禁脸色惊惧大变。
“我带你去看大夫,不,我谢家就有医者,我带你去我谢家!”一边说着,他便欲将顾钰抱起来,却不料顾钰紧紧的抓住了他的手道,“不用看大夫,也不用去你谢家,谢君,我只需要一些草药,我自己会医,这种刀伤,我从前有医过,你就帮我寻一些白叶草即可,那是止血的良药!”
“就算如此,我也不能将你一人扔到这里,谁知道那些刺客还会不会来?你什么也别再说了,跟我去谢家,我自会向四叔父解释!”
说完,竟是不由分说就将顾钰抱了起来,朝着院外飞跑出去,可就在正踏出院门之时,竟见谢道韫站在了门前。
看到他怀中抱着满身是血的顾钰,谢道韫的神色也变了变,道:“阿遏,你如此做便有些过份了,就算你不为自己,也要为这女郎的清誉着想,此事越少人知道越好,我去请大夫来!”
“不,也不要请大夫!”顾钰连忙打断。
谢玄便在此时答道:“阿姐,帮我抓一些侧白叶的草药,还有,带一套干净的衣服来!”
谢道韫心领神会,忙点头道了声:“好!”然后看了顾钰一眼,朝着院外走去。
待谢道韫一走,谢玄便将顾钰放了下来,忙撕扯了一块布下来,将其肩绑住。
“你受了伤,刚才为什么一句也不说?”他略带斥责的问。
顾钰仍答道:“这点伤不算什么,真的不用为我担心!”
“可你现在这个样子,明日如何去参加秦淮河畔的清谈宴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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