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那咱们就不能告他们吗?”淼淼抓着蜜饯儿吃着,歪着头道。
巧儿也说:“奴才愿意为主子作证!”
“你作证有什么用?且不说那几个刺客都已经死了,就算他们活着,能在衙门咬上白家一口,白家就把这件事压不下来吗?”
白家若连这点本事都没有,偌大一个黎家是怎么被陷害致死,死后,朝堂里又连半点质疑声都没有的呢?
离盏心里这样想,嘴上却没有说全。
她轻描淡写的低头,浅撮了一口茶,转头对着段长音道,“这白鹤茶很好,芽身金黄,满披银毫,是上品。搁在五年前,十两银子也喝不到这样好的茶。”
段长音闻之,也欣然端了一口来尝,的确是好茶。
“那小二见你是千山殿的人,便特意拿了好茶来奉承你。怨不得淼淼想混在你名下,原来你们千山殿的人喝口茶都有这样的好处。”离盏随着又道,
段长音又笑。
巧儿看他俩侃侃而谈,并不把刺客的事情当回事。
可当晚的事情,令她一入夜就有些害怕,现在想想也还是头皮发麻……
当晚要不是长音公子来得巧,现在主子就已经在奈何桥上喝汤了,有人存了心要害她,如今都知道是谁了,她怎就这般不着急啊?
巧儿咬牙,在离盏身后突然道,“恁凭他们白家这样嚣张!连律法都拿他们没办法么?”
离盏回头笑看着巧儿道:“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咱们就是小鱼,白家就是巨鳄。你告到京兆尹府那里,京兆尹顶天了就是只螃蟹,在虾米面前横着走走也就罢了,巨鳄来了,他敢动么?”
巧儿木然。
“京兆尹根本不敢得罪白家,他接这案子,肯定要立刻跟白家打商量的,到时候还不是官官相护。”
巧儿不甘心,张了张嘴还要说什么,却又说不出个什么。
“白照芹是宰相。能在他之上的人只有皇帝,太子也顶多能与他平分秋色罢了。然而太子会帮我们吗?太子是向着白家的。皇上会帮我们么?这点芝麻绿豆大的小事,惊动不了圣驾。就算你闹得再大,皇上足不出宫,谁敢得罪白家,到皇上面前去告白照芹的状?”
离盏说教起了瘾,托着茶盏润了润喉咙又继续道,“就算有谁刚正不阿,砥砺清节,见不惯白家要行事肯帮我们,但皇上听了,未必会深究。朝廷要用人,把宰相给扳倒了,谁来做宰相?这个位置不是人人都做得好的。利大于弊的时候,人都会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国宰相若是能轻易换人,这国成什么样了?”
巧儿被她这么一顿引导,彻底通透了,跟斗鸡被咬了冠子似的,耷拉了脑袋。
“小姐说得是,民不与官斗。当官就是有这点好处,不然为何人人都要争破脑袋的抢那一官半职呢。奴才只是觉得委屈,咱们差点连命都丢了,却无处可以诉冤。”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以后的事,谁又说得准呢?”离盏语气平淡,可眼底深处全闪着暗蛰子,叫人看一眼也觉得寒得慌。
段长音从未见过这样的离盏,不由楞了楞。
离盏很快又隐去了凶光,好像方才阴毒的眼神都是别人的错觉罢了。
在茶楼坐了好一会儿了,她一直只顾得上打听自己的事情,左一句刺客又一句刺客的问着,也没问问段长音的病。
而且段长音本人跟个谜团一样,她心里存了好多疑惑想问,可上次他走得太过匆忙,没问得上。
可巧现在有好茶奉着,她便打算敞开了话聊。
“长音,说实话,你原来被囚禁在祁王府的时候,我曾一直怀疑你的身份,但都没敢相信你就是千山殿的督教,直到上次听见你的门人如此称呼你。我不是说你武功不好啊……我只是一直以为,能做到千山殿的督教应该是个沉稳的中年人,你这般年轻,没恢复记忆之前,性子又特别单纯,难以和千山殿的督教联系在一处。”
淼淼闻之,目瞪口呆的转过头来,望着段长音直流哈喇子。
“仙人是背着青虹宝剑,坐管千山的凌霄公子?”
“在下……在下也是后来才记起,想告诉姑娘时,却有事缠身。”
“不妨事不妨事,我知道你的病,你不是刻意瞒着我的。再说你身份特殊,若是瞒着我,也是理所应当。不过说来,长音的病可有好些?”
“快痊愈了。”他微微颔首,“多谢姑娘替在下寻来奇药。”
“那这么说来,你都想起来了?”离盏心里着急,没多深思就脱口而问,等话问出来了,她又颇为后悔。
对于长音,她心里是十分亏欠的。
千山殿的门徒,便是因着她要劫回父兄尸首的缘故,才被杀了。
最后千山殿被冠上了一个劫走罪臣尸首的莫须有罪名,千山殿的掌门按捺不住,又派了弟子进京寻找他们的下落,没想到后来的这一批又莫名其妙的死了,尸首还被衙门扣着不放。
当时段长音也去衙门门口,撤走了一众闹事门徒。淼淼手里的面具,便是段长音临走时随缘给的。
他心地如此慈悲,在决定放弃要回尸首的时候,一定很痛心罢?
只是他终归是千山殿的督教,不能让千山殿落个与朝廷作对的骂名。
离盏心里隐隐不安,也不知他恢复记忆后,会不会想起以前被他一同受制于祁王府的门徒,而摸出些什么线索来。
离盏十指来回摩挲着杯盏,忐忑的等着他的回答。
“大多都能想起来。”段长音低头,轻轻吹着茶水。
离盏捏着杯盏的手更紧了些,“前一阵子,千山殿门徒莫名而亡的事情,公子怎么突然就不追究了?暗地里有细查过么?”
“祁王动手做的。”
“长音,你可查清楚了?”
离盏的心轻轻一揪,侧头缓缓朝段长音看去,他那双澄澈的眼睛定定望着杯中潋滟的茶水,却丝毫光芒都反射不出,变作灰茫茫的一片,用无声默认了答案。
离盏越来越琢磨不透他二人的关系。
按理,顾扶威舍命救他,一直悉心调养着他的身子,对他可谓无微不至。
后来他同顾扶威大打出手,顾扶威也没有追究,随意就放他走了。
在离盏看来,顾扶威是处处迁就着他的,可他二人为什么又像仇人一样呢?
这说不通呀……
“长音,有些话我一直忘了跟你说,其实你当初差点病死的时候,是祁王渡走了你身上一半的霜刺,你才能活下来。”
段长嘴角微微抽动。
“便是因为渡走那一半霜刺的缘故,所以他自己的肝才废了,倘若发现得再晚些,他应该会替你死在前头。”
离盏见段长音有反应,以为这其中真有什么误解被她说开了,她凑上去牵着一抹勉强的笑来。
段长音也回以了一个极温暖的的笑:“他中了霜刺之毒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稍微打听,不难得知。在下知道是他救了我。”
原来自己说了一堆废话。离盏略显尴尬,“那就好,那就好,我……我是个局外人,不知你二人之间有什么纠葛,但那段日子,祁王殿下还是很担心你的身体。你真的查清楚了吗,之后派来的门徒也是死在他手里么?”
毕竟顾扶威曾信誓旦旦地说,之后死的人跟他没有分毫的关系。
段长音饮了一口茶,十分平静地吐出一个字,“是。”
“可为什么,他对你明明……”
“毒是自己人下的,千山殿里出了奸细。”茶盏里袅袅腾起的白雾遮住了他眸子的里的光景,离盏看不清他这话时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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