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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邸是半中原,半西域的风格。
淡雅的灰瓦配着青砖,建两座小亭以供休憩,时而又见圆圆的穹顶,披着大丽花般鲜艳的花纹。
这样独特的建造,也只能在这样特殊的人家才能看到了。
上官家的老爷也赶紧出来迎接,夫妇二人邀她进了最里的东院。
那院子安静的不像话,树叶在空中打旋儿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离盏上了楼,一群穿胡服的小丫鬟出来向夫妇二人行礼,又向她行礼。
别看都是些下人,但个顶个的标志,可见这屋子里的主人八成真如传言中的那般喜好女色了。
“天女,里面请。”
离盏淡淡颔首,跟在二人后头进了里屋,阿木和巧儿随侍左右。
屋子里木炭烧得暖融融的,巧儿帮离盏褪下芙蓉色的披风,美人儿露出玲珑的身姿,站在夫妇二人的面前。
上官夫人的身边摆着一张宽敞的胡杨木床,雕花镂刻,十分精致。
夫人朝着帘子里寄了一眼,道:“这就是我儿瑾瑜。”
“夫人稍安,待我先看看再说。”
离盏施施然走过去,轻手挑开厚厚的珠黄色幔帐。
就同一层浓重的雾从眼睑里抹去,床上躺着的男子清晰无碍的映进离盏的瞳孔里。
她先是一愣,觉得双目像被针扎穿了似的,随后两瓣嫣唇轻轻张开,倒吸了一口凉气,膝盖也是一软,要不是阿木发现不对,及时将她搀了一把,她一定会当场摔进后头的火盆里。
阿木有些惊讶,但却不便在上官夫妇面前声张。
她虽对离盏了解不多,但却从未见她如此大惊失色过。
就连若羌的军队兵临城下,说祁王已死,她也从未乱过阵脚。
如今好似七魂六魄都被人抽走了去,只留个空壳还僵留在原地。
阿木和巧儿对看一眼,巧儿也很惊讶离盏的反应。
二人彼此交换了眼神,又同时像床上的男子看去。
嚯……还真真是张好看的面皮子。
男人脖子以下被厚厚的棉褥盖得好好的,只露出一张俊颜来。
按理说,一个旧病卧床的人,该青面黄皮才对。
可这男子却红头花色,风流俊逸,活脱脱一个刚睡着的傅粉何郎,好像拍一拍他,他就能立即跳起来同你问好似的。
阿木不知该如何形容这张脸,她学过的中原诗书不算多,但看到他的一瞬,就自然而然的想起“轻薄郎,面如玉,紫陌春风缠马足”这句词来。
意思就是轻薄的公子哥儿面如美玉,京城路上的春风都要来缠绕他的马足。
可是好看归好看,祁王也很好看,也没见着离盏垂涎成这样。
你要说是旧识重逢,那也不大可能。
天地这般大,离盏从没来过西域,又是北方人士,怎会与这江南的小公子纠缠在一处?
上官夫人见状,重新拔开帘子,着急问,“天女……如何?可是难治?”
“噢……”
上官夫人的话在她脑海里犹如白驹过隙,片刻都停留不住。
倒是那重新拨开的帘子里,那张沉睡的面庞如同醒了过来。
男子站在她面前,手里提着口小黑锅,锅里装着黎府巷子里的葱肉馄饨。
那馄饨圆鼓鼓的一个,晶莹剔透得冒着葱花的香气。
他用手戳着她的脑门轻轻一推,仿佛还在调笑她。
“跟着我做什么?我就买了一锅!”
转眼,又好像到了灯市里,他和她嘻嘻笑笑的从江河般的人群里穿过,她嚷嚷着知道了谜题的答案,却抢不到灯笼,他便把她举在肩头。
“笨盏盏,手够不着,用脚啊你!”
“可是大庭广众……”
“谁知道你是哪家姑娘。”
“好!”
等她把脚尖都绷直了,身下的人大喊,“黎盏,你的脚可真够短的哈!”
“啊,黎盛,我饶不了你……”
脑海里走马灯似的掠过一张张画面,几乎都能和床上的那张脸重合在一处。
哥哥!
离盏几乎要叫出声来!
可碍着旁人在场,她这一声叫出来,莫不是要被人当成疯子。
于是她半合眼帘,直至长长的睫毛在视线中盖住那张熟悉的脸。
可豁然间,想起那小小的盒子里装着的断首。
她亲自验看过,的确是哥哥的头颅。
哥哥已经死了,怎么会出现在西域,还是江南丝绸大户的儿子?
疯了,她大抵是想哥哥想疯了。
即便哥哥还活着,这床上的人被上官夫人一口一个“我儿我儿”的人,也不肯能是他。
但,这世上真有生得这么相像的人么?
双胞胎长大了,还肉眼可区分呢,她和哥哥从小长大,如今才几月未见,她竟分不开这个男人和他的区别。
从排山倒海,到一片空白,完全失了主意的脑子里突然迸发出一道若有似无的声音。
“你想和他再见面么?”
谁,谁在说话?
离盏四顾慞惶,大家都嘴巴紧闭着,用奇怪的眼神注视着她,根本没人和她说话。
“我只问你,你想和他再见面么?”
那声音陡然又重复了一遍。
离盏骇了一跳。
既陌生又熟悉,仔细回想,身边没有人说话会是这般古朽阴沉。但……她好似在哪里听过一般,只是着实想不起来了。
“去吧,破了谶语,你就能与他再重逢。”
似一语道破天机,离盏脑海里嗡的一声巨响,一树银花在她眼前眼前炸开,绚烂过后只剩无尽的白亮,明晃晃的睁不开眼。
她一下子像开了窍,梦境闯入了现实。
她想起来了,好像在梦里有个老头曾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说他知道顾扶威会找她来做天女,说她只要截开谶语就能和黎盛相见。
她梦到过很多次,很多很多次。
而今她就真的遇见一个和黎盛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真是邪门!
“天女?”
上官夫妇许久没得到离盏的答案,眉眼都愁到一堆儿去了。
“天女?我儿的病,可真是药石无医?”
“不是!”离盏近乎没有思考的脱口而出。
上官夫妇喜出望外,“那我儿是有的治了?”
阿木和巧儿亦望着她。
她强行镇定下来,十指在袖中一握,手心里全是水。
离盏尴尬的笑着,用手扶住了额头,抱歉道:”也不是,我方才有一瞬间忽然头晕,并不是看出了什么端倪。贵公子的病,我需得好好诊过才能下定论。“
上官夫人眼中流露出大起大落的神色,有些失望。“天女为了温宿的百姓,日夜操忙,待会回了知府,可要仔细休养才好。”
“嗯。”下人给她端来了凳子,她坐下,伸手轻轻拨开褥子一角,又牵起了男子的衣袖,摸上了上官瑾瑜的腕子。
那种感觉太奇怪了。
就如同死去的至亲又活了过来,·她不仅能看得到他,还能感受到他。
以前黎盛活着的时候,倒不觉得自己对他有多依赖。
可失去过一次,她便知道了黎盛对她何其珍贵!
那是种比她自己死去还要恐惧的别离。
现在能再次握紧他,她甚至都不想放手!
于是,本该很快理清的脉搏,她却耗费了很长的时间。
她借着大夫的身份,在了这具相同的身体寻找着久违的温存,像填补上了心间一块巨大缺口,让她找到了继续活下去力量。
甚至有这么一瞬间,她觉得余生都不再迷茫。
至亲在,家就在。
是以,诊到中途她才回过神来,强迫自己摒除杂念,仔细听上官瑾瑜的脉搏。
“突突突突……”
他的脉相沉稳畅滑,甚是健康。
真是奇怪……她给寻常人诊脉还能诊出些病人都不知道的小毛病来,然而上官瑾瑜的脉相却异常的蓬勃有力,毫无不妥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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