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望梅曲起两根手指,在桌角轻轻敲了几下,随即抬头看一下韩遂:“苏盏茶与我有过几番长谈,说是经历磨难后,记忆大不如从前。只是偶尔,会有几个熟人的名字,尚且能够想起来,其中有一人,姓韩名遂。虽然交情不深,却让她念念不忘,不知前辈可是此人?”。
夕霜差点直接起身走人,她更加确定甘望梅要见的人,并非是她。就是想通过她的出现,带来韩遂,再去和那个什么苏盏茶重逢。
这让她心里非常不好受,完全被甘望梅耍得头头转一半。即便如此,她还是决定留下来,因为明天一早,可辨真伪。
他们没有回到刚才的地方,甘望梅说的很清楚,自从甘望竹母女俩背叛甘家而去,那屋子就荒废了,她已经让人另外打扫了客房,让他们暂且住下。
夕霜进了客房,哪里又有睡意,推开门出来,韩遂也在院中。两人相视一望,仿佛都有很多话要说,夕霜抢着道:“你先说。”
这正是韩遂本来要说的,他看着夕霜气鼓鼓的脸颊,心说到底还是个孩子,什么心思,都摆在脸上了。
“你是不是很期待明天见到那个苏盏茶?”夕霜等了会儿不见他开口,只能先问了。韩遂若是承认,那她回身关门,只当没见过这人。
“我有点奇怪。”韩遂没有掩饰,把自己心里想的告诉夕霜,“五百年前,寂望平原的确出了一个美人。若说想见,应该是你比我更需要见到她。你应该听到甘家家主所言,苏盏茶是一等一的制镜高手,你若是拜在她的门下,受益良多。”
“离驭圃也有很好的镜师,可我总不想拜在谁的门下。我的制镜之法,基础是我娘亲手把手教的,然后自己慢慢摸索出路子。可能在你们这样修灵者的眼中,这些都不算什么。可我清楚,这些足以糊口养家,我这人不贪心,不追求名利,糊口养家足矣。”夕霜说出她的态度,即便对方是高手,她也不稀罕。
镜师和修灵者不同,制镜师原本数量稀少罕见。有些人手艺平平,数十年如一日,毫无进展。而夕霜不一样,它的制镜之法,似乎另有灵气。所以,经由她手的本命镜会出现加持,是别人做不到的。
韩遂很清楚这一点,一百个修灵师中,出一个镜师。而一百个镜师中,未必能够出一个可炼制出加持特效的。至少这么多年以来,他所知道的,有这本事的镜师只有两人。
一个是夕霜,另一个自然就是苏盏茶。
“甘家来的这位座上宾,中间多半是有误会的。苏盏茶五百年前已经死了。“韩遂再明白不过地告诉夕霜,“我亲眼所见了她的陨落。当时,她身受重伤,分明是被人偷袭,无论怎么询问,她咬紧牙关都不肯说出凶手是谁。那时,我还是个青涩少年,灵力浅薄,帮不上她的忙。”
夕霜琢磨的又是其他,话里话外,分析到家。虽然韩遂也有数百年的修为,但是要比苏盏茶的年纪小。苏盏茶名声大噪之时,韩遂还是个少年,两人之间至少要相差几十岁。有了这一发现,夕霜仿佛是吃了一颗大大的定心丸。
“你打从进了甘家,精神一直紧绷着。既然要留下,早些睡。明天还有你要应对的。”韩遂把夕霜打发进屋,自己依旧站在院子中。
他抬头望,一轮明月如银盘,正是月中十五。月色皎洁,仰头望其中仿佛有群山连绵,走势蜿蜒。
苏盏茶陨落的那天晚上,月色也是如此,如纱如霜,蒙着远近的景色,跟着柔顺温和起来。
韩遂知道自己不会忘记这些,中间数百年,他放任自己随波逐流,以为该放下的东西,再经人提点后,抹去自身的灰尘,争先恐后地展现出来。让他意识到,原来只是收藏,不曾遗忘。
夕霜在客房内,辗转反侧,无法入眠。十多年前,娘亲带着她说走就走,她这样冒冒失失的回来,娘亲泉下有知,是不是会不开心的?她不由坐起身,看着窗口渗透进来的月光,低声道:“娘亲,我回来是想让他们不再纠缠,可我不会原谅她,永远都不会。”
隔壁的韩遂双手交叉枕在脑后,看一下客房的天花板。大概是月色太撩人,阴影摇曳中,依稀见到有人,翩翩起舞,舞姿轻盈,无比曼妙。虽然只是个浅浅的影子,没有长相,没有五官,他也能清晰的认出,这是苏盏茶,在跳舞。
两人各怀心事,都到快要天明之时,才勉强闭上眼休息片刻。夕霜再转过身,一看窗户之上,晨光泠泠,再没有昨晚那种压抑萧条的气氛。暖光照耀着,她恨不得立时起身走出去。
有人在外敲门:“夕霜,我们要去见人了。”
夕霜连忙推门出来,见韩遂脸色有些憔悴:“你昨晚没睡好吗?”
“看起来你也是。”韩遂没有避嫌的用拇指在夕霜眼底下擦擦,“影子都出来了,你这一晚上,小脑瓜里,又在想些什么?”
夕霜双手把自己的脑袋给捧住,连声反问:“很小吗,我脑袋很小吗?怎么从来没听人说过?”
韩遂被她逗得朗声而笑,两人完全没有意识到,有人走近过来。
白衡齐担心夕霜出事,又被家主打发去做其他的事,抽不得空。一清早匆匆赶过来,远远见着两人有说有笑。他站在原地,明明想靠近,又踌躇不前。想到夕霜那次说的话,你呢?你又被放在什么地位?他苦笑,对外他是甘望梅的样子,实则也是她用来保住甘家地位与名声,需要的一把夜色利器。
“你在这里做什么?”甘樱月从另一条路走过来,显然看了他一会儿,“那么巧,家主我又把同一个任务分派给我们俩人?”
白衡齐没有应她的话,掉头就走。甘樱月若有所思,看着他的背影,家主不会让白衡齐空闲的时间太长。时间多,想的就会多。
甘樱月追着白衡齐上前,走到两人面前。她不喜见到他们欢喜的样子,其他人到了甘家,都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这两人好似来游山玩水,真是不把甘家放在眼里。
到底是天秀镇来的,没见识没长进,甘樱月冷哼一声,不打算把夕霜放在眼里,本来就是天壤之别,她何苦自贬身份。
“家主有令,两位若是准备好了,可前往会客处等候,家主稍后就到。”甘樱月有些不明白,这么简单的话随便找个丫环过来传达即可,何必要大费周章让她专门走这一招?
夕霜喊住她,没头没脑的问道:“你见过苏盏茶吗?”
甘樱月连这个名字都没听过:“你说什么?苏什么,你要见谁?”
夕霜露出点释然的微笑:“原来你什么都不知道。”
“这里是我的家,我需要知道什么!你别糊弄人,我可警告你。”甘樱月没好气地念叨着,“你们还走不走,不走,我可向家主回禀。你们自己做错了,误了时辰,怪不得我。”
夕霜从她身边走过时,还是那句话:“你果然什么都不知道,真可怜。”
甘樱月差点没直接和她动起手来:“说谁可怜呢?你这什么口气,狂妄自大的!”
夕霜不会给她这样的机会,因为自己的话。甘樱月见到甘望梅之后,显然想要留下来看看究竟,被家主一个手势打发了。她似乎不相信,这是家主不愿意让她参与其中,还是对她不信任,加上夕霜有些挑衅的眼神,硬着头皮,没肯离开。
甘望梅一抬眼,见樱月还硬生生的站着,不满的道:“还有事吗?没事可以退下了。”
“家主,我要问这女子究竟是谁?她在我面前说了很多不好听的话,我不服气,要在家主面前与她当面对质。”甘樱月以为,她这样说,家主应该会站在自己这一边。至少,对夕霜训斥几句,吓唬吓唬也好。
不曾想,甘望梅面无表情,冷冷地扫了她一眼道:“她是谁?你没必要知道。”
“可是白衡齐分明是知道的。”甘樱月拉了个垫背挂住,“我听他口气,他什么都知道。”
“衡齐是我的养子,我的亲信,他自然是什么都知道的。你不需要知道。”甘望梅一个眼刀飞过来,甘樱月很清楚,再强迫留下来会是什么后果?就差连滚带爬的离开了。
“你看见了,她不知你是谁,什么身份,势必想要欺负你。等她知道了,就算借她个胆子,她都不敢。这就是你回与不回甘家的区别,你为何还不肯回来呢?”甘望梅说得很诚恳,夕霜依旧不为所动。回到这里,她很快也会变成像甘樱月那个样子,狼狈,没有自我。
“你不是说要引荐我们见那什么第一美人,请问苏美人在哪里?”夕霜一路上至少偷瞄韩遂四五次,始终没见他流露出一丝焦急的模样。她略为心安,或许就算两人已经相识,也没有深交,不用担心那些。
“美人娇弱,起来的总要晚一些。而且美人重视自己的相貌,不会随随便便出现在旁人面前,她们需要的时间,也会更多一些。”甘望梅露出一点儿笑容,停下话来。夕霜已经听到不远处传来环佩叮当声,仿佛是两块品质上佳的白玉,相互轻轻碰撞,发出悦耳的声响。
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虽然未见人影,却让人无故生出遐思。
直到声音停下来,夕霜才意识到,要等的人快要到自己面前。她太想一睹芳容,看看做了五百年的第一美人苏盏茶,到底长了一张怎么样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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