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月夜,寒气如烟如雾,仿若轻纱,将整个海月小筑围拢在内。
二层阁楼,四壁都安置取暖所用的巨型铜炉,里面燃烧着木炭,将整个阁楼烘托着暖暖的。
嬴子弋一身单薄的长衣,手中把玩着那颗羽化丹,半躺在了铺的厚厚的毛皮褥垫上。
阁楼外不时吹过来的海风,摇曳着烛光,石兰脱去了那身仆役的衣服,换上了女装,洗过澡后,走上了二层的阁楼。
锦色的襦裙恰巧覆盖至足跟,腰封紧束,将石兰身姿完美的勾勒了出来。一袭长发后束,石兰的身上并没有多余的装饰,也没有涂抹胭脂水粉,然而,岁月便是最好的掩饰。洗去了终日忙碌于烟垢之中的烦躁,石兰的身上多了一股清爽的气息。
石兰的心中并不如她外表那样的宁静,当走上最后一层台阶,踏入第二层阁楼地板上那一刻,她的心中已然十分之紧张。
石兰的心中不无顾虑,万一嬴子弋兽性大发,她该怎么办?是抗拒,还是........顺从。
“主子。”石兰来到短桌前,双腿跪坐,轻声道。
嬴子弋并没有理会,他的目光还沉迷在那颗羽化丹上。
见此,石兰心中似乎舒了一口气,可是随即心中却是更加的紧张起来。等待,才是煎熬,尤其是不知道结果会是什么样的等待。
“你可知道这颗羽化丹有什么用?”
嬴子弋的问话让石兰有些诧异,她微微一愣,摆出了标准的姿势,头微微一沉,“奴婢不知。”
“这是炼制不死药的药引。”
“这个世上真的有长生不死么?”石兰的好奇心驱使她问出了一句不该问的话。
嬴子弋似乎没有在意石兰的逾越,笑道:“长生不死么?”
嬴子弋说着,站了起来,在石兰的注视下,走到了阁楼之外的走廊上。海并不平静,波涛翻卷之声隐隐传来,海天相间,其上云墨更是犹如奴兽狰狞,似乎要下雨了。
“自古及今,何有长生不死的人?但这是一个梦,一个笼罩在这帝国之上的恶魇。若是我来打破它,你说会发生什么?”
“主子是这样一个大公无私的人么?”
石兰的话语十分不敬,但是嬴子弋却是一点也没有生气的样子。
“的确,我可是个反派啊!”
嬴子弋回到了温暖如春的楼阁之中·,双手撑开,“帮我宽衣。”
石兰一愣,挣扎着走到了嬴子弋的身后,将其身上披着的一件套衫脱了下来。石兰的低着头,脸色有些扭捏,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嬴子弋却没有理会,回到了自己厚厚的褥垫之上,眯起了眼睛半躺着睡了起来。
阁楼之中的隔音效果很好,石兰半跪在地上,静静的看着已经入眠的嬴子弋。虽然身为帝国的太子,但他也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清秀的脸上还留有一丝稚气。
石兰睁大了眼睛,似欣赏,似铭记,不过很快心中那丝泛起的涟漪便被仇恨所取代。她想起了蜀山之上烟尘四起,想起了虞渊护卫全军覆没,想起了黑甲如潮的秦军那满天的杀气,想起了蜀山老幼蹲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样子。
而这一切,都是眼前的这个男子带来的。
石兰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杀意,可是随即又隐没不现。石兰明白,如果眼前的这个男子死在了自己的手中,那么不光是她,就连她的哥哥,那些还在锦官城中受苦的蜀山乡民,罗网是绝对不会放过他们的。
时间就这样缓缓的流逝,就在石兰恍惚之间,嬴子弋已经睁开了眼睛,将之拉到了自己的怀里。
石兰一下子心就空了,那一刻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整个人失去了思考能力。只是脑海中那一瞬的恍惚却是短暂,触感袭来,感受着怀中男子的气息与温暖,石兰的心中各种各样的感情的一下子泛了上来。
羞恼,气愤,委屈,无奈……..以及隐藏在这种种感情之中的那丝温暖。
“暴君,死到临头了,你还这样贪花好色。”
有人?怎么会有人?难道是刺客?石兰心中惊诧,却没有第一时间的站起身来御敌。她躺在嬴子弋的怀中,本能对着眼前的男子有着一丝信任,相信眼前的刺客绝对不会是他的对手
“你们是什么人?可知行刺本王罪同谋逆,罪在不赦,当诛九族。”
六个黑衣人手握短匕,身上湿漉漉的,割破了这阁楼四周的帘幕,已经从各个方向包围了这座阁楼。远处,山崖之上。
逍遥子和一众墨家的统领伏在山崖之上观察。得知秦太子就住在这座海月小筑,逍遥子本想乘着嬴子弋不备来个突袭,夺回羽化丹。只是没有想到,却是有人先动手了。
来人训练有素,且水性极佳。从海面之下潜上了海月小筑。他们的计划很是顺利,秦太子的阁楼周围根本就没有一个守卫。
“他们是谁?”大铁锤低声问道。
只是此刻周围的人,又有谁知道这个答案呢?
“逍遥先生,我们要不要乘势攻上去?”高渐离询问道,毕竟此刻攻上去,一定能够让秦军的阵脚大乱,夺回羽化丹的计划也会更加顺利。
在场之上谁也不相信那帮刺客能够成功,也许是机关城墨核大厅之中,秦太子给一众人的印象实在是太深刻了。
他们不相信,只凭这几个刺客就能解决掉秦太子。
异变突生。那本来包围着秦太子的一众刺客一瞬之间全部倒了下去,而秦太子在原地,一动都没有动。隔着太远,所有人都没有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只是,如此诡异的场景却是让所有人心中都突了一下。高渐离吩咐道:“情况有变,让小跖撤回来。”
阁楼之中,木虚子手握长剑,单膝而跪,请罪道。
“微臣护卫太子殿下不利,请殿下责罚。”
木虚子带着士兵在周围巡逻,发觉不对,只身赶了过来。谁知道还是晚了一步,他赶到的时候,这些刺客已经全被解决了。
“这并不是你的错,你将这些尸首都处理了吧!”嬴子弋淡淡的吩咐道。
“是!”木虚子禀手告退,走下了楼阁,招呼着士兵去搬运尸首。只是他心中奇怪,这些尸首的身上还有着灼烧的伤痕,太子殿下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没有人比石兰看得更加清楚,刚刚的一瞬间,有数道绿色的人影凭空出现在那些刺客的身后,轻而易举将其解决。而后,又凭空的消失。
石兰站在了嬴子弋的身后,回忆起曾经看见过的蜀山的典籍,上面曾记载了一种特殊的傀儡,名字叫做灵士,想传乃是古老的蜃之一族秘传术法。
灵士能够隐藏于虚实之间,护卫于主人左右。想不到秦太子的身边,还有着这么一支力量。
“石兰。”
“奴婢在。”
“去帮我做一件事情。”
……..
小圣贤庄。
竹林清逸,伏念一人走在小道上。秦太子想要小圣贤庄焚书之事,事关重大,伏念一时拿捏不定,于是想起了荀子,想要向他讨要一个主意。
竹屋之中,荀子正在端坐下棋,闻听小童报伏念前来,挥了挥手,让其走了进来。
“来,来,伏念,陪老夫我下一局棋。”荀子招呼着伏念坐在了他的对面。
儒家尊师重道,伏念不敢拒绝。
一盘棋下至中盘,伏念的黑子局势已然大势已去,遂弃子认输。
“怎么,看你下棋的时候,提子犹豫,落子不定。伏念你修习圣王心法多年,气度庄严。究竟是发生了什么,让你如此惊疑不定?”荀子抚摸着自己的长须,问道。
“昨日我与两位师弟前去赴秦太子小月海筑一会儿,席间,秦太子要我们儒家做一件事情。那就是焚毁藏书楼中六国旧典。”
“什么!”荀子的胡须微颤,即使以他的定力,乍听此言,也是须发皆张,十分愤怒。不过荀子很快就沉寂了下来,他摸了摸自己的胡须,细细的沉思,很快就品出了味道。
“你的来意我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你只凭本心就可以了。记住,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荀子淡然的说道,挥了挥衣袖,示意伏念退下去。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伏念细细的喃道,随即拜了一拜,退了下去。
“七国诸侯,诸子百家。天下看来已经没有了我们这些儒者安静读书的地方了。”荀子清整了棋盘,一子落下,正落天元。
就在荀子落子的那一瞬间,一道淡蓝色的光波瞬间扩散开来,整个竹林之中的落叶刹那间都停滞了一会儿。待得那道淡蓝色的光波消散,竹叶飘然落下,一切又复归于平静。
……
“师叔怎么说?”
当伏念回到小圣贤庄中,颜路与张良正等在临海的阁楼之中,等待着答案。
阁楼建立在山崖之上,临海而立。伏念走了进来,来到窗前,负手于后,看着海景。
“师叔说,一切凭我们本心而行。而且特别跟我叮嘱了一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师叔这是什么意思?”颜路疑惑着,转头看向张良,问道:“师弟,你知道么?”
张良微微沉吟:“秦太子所行,无非是让小圣贤庄为其打得头阵,在与公子扶苏的储位之争中取得优势。这么做,实际上已经等同于儒家向秦太子递上了投名状。一旦将来秦太子登上帝位,我儒家自然水涨船高,但是一旦失败,那么小圣贤庄必将陷入深渊之中,有着亡宗之忧。”
“那么说来,我们若是不去焚书,岂不是没有了这些忧虑?”颜路轻问道。他不是个赌徒,所以第一时间想的不是下码的事情。
张良摇了摇头,说道:“没有这么简单。帝国储位之争,已经牵动了整个天下,诸子百家概莫能外。在这场角逐之中,不站在秦太子的这边,就意味着站在了他的对面。到时候,秦太子必然不会容忍小圣贤庄继续存在下去,他当日口中的那个大祸或许真的会到来。”
“这样么?”颜路想了想,觉得张良说的不无道理。
“而且,若是小圣贤庄真的按照秦太子的话焚书的话,那么整个儒家必然会陷入动荡之中。小圣贤庄执掌天下儒宗之牛耳的地位,也必然会因为焚书之举而烟消云散。那些想要回复周礼的大儒必将与我们划清界限,甚至,不死不休。”张良看着伏念,眼中精光一闪:“不管如何,小圣贤庄此刻已经到了一个进退两难的境地,必须要做出一个选择。”
伏念微微叹息,说道:“子房,若你是我,该如何选择?”
“若是不去焚书,那么我们势必被秦太子视为公子扶苏一党,大祸或许顷刻就至。而若是焚书,小圣贤庄一时虽在秦太子庇护之下,但是将来会发生什么,就很难说了?世事浑茫,子房也无法参透。”
“子房,你出身韩国,难道就不想要复韩么?”伏念忽然问了一句,说道。
“韩国亡时,子房的确是这样想的。且日思夜想,萦绕心中,挥之不去。不过现在,子房已经淡然,即使韩国复辟,那今日的韩国还是昔日的韩国么?”张良拱手道,不愿意因为自己的愁怨去影响自己师兄的判断。
“我明白了。你们先退下吧!明日日出之时,我会给出一个答案的。”
“掌门师兄,我等告退。”
颜路与张良退出了阁楼之外。
走在走道上,颜路想起了什么,问道:“子房,那个子明的孩子似乎来历不凡。小小年纪,一身内力精纯,着实不可思议。”
“他是墨家的巨子,荆轲的儿子,荆天明。”张良老老实实的回答道。
“这件事情…….”
颜路还没有说完,却听得张良回答道:“这是当初秦太子让我做的。”
“什么?帝国与墨家之间势同水火,秦太子为何要我们收拢墨家的巨子?这件事情师兄知道么?”
张良摇了摇头,说道:“当初我带领子明回来的时候,已经禀告了掌门师兄。师兄也是不置可否。”
“秦太子真是让人琢磨不透啊!”
多年修习坐忘心法,颜路的修为早已经练到了波澜不惊的地步,而从百越回来之后,他修为更加精进。只是近来发生的事情着实重大,让他的心境再度起了变化,无法平静下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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