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囚穿一身紫金蟒袍,发鬓梳得十分得体,白皙的脸上瞧不见一根胡茬,若他那双空洞的眼神再改一改,实在是个很俊朗的男人。
他是来接人的,怎么都要穿得体面不是?
丁媛抬头一见商囚寒目,吓得浑身发颤,声音哽断:“五……五世子,你……你……”
商囚斜视丁媛,疑惑道:“我从未来过飞雪楼,你怎么会认得我?”
丁媛颔首欠身:“民女昔年曾有幸受邀为木王爷贺寿,在台上抚琴之时有见过五世子一面。”
商囚点了点头,一双空洞的眼睛里只有柳扶苏,狄云枫,叶尘,很显然这三人他都认得。“我来”他开口欲说明来意,于姑娘则先撩过风姿,三小步带万种风情走至商囚身边,轻声道:“今日令弟调戏我家七妹,才不得已大打出手,就算讲道理也是令弟有错在先,五世子神勇无敌,清正廉明,一定不会徇私枉法吧?”
于姑娘很美,美得让商囚都禁不住多看了几眼。
商囚思绪了片刻,才对于姑娘道:“我认得你,昔年家父寿辰,你去碧悠台上献舞一支,引起的轰动还不小,家父有意收你为义女,可你却婉拒了。”
于姑娘轻哼:“我一个风尘女子又何德何能入住王室?”
“若你当时答应了父王,没准我现在还要恭候你一声母后。”
这不是玩笑话,这是实话。
“你……”
商囚含笑,褪去袍子挨着狄云枫三人坐下,四人四方,刚好凑成一桌,他三人点了点头,算是无声的招呼,狄云枫亲自为他到了杯茶,笑眼道:“五世子喝茶。”
商囚举茶边饮边道:“六弟无论调戏了哪个女人,杀了谁,只要不惊动朝廷,我都不会去管。”
此话一出,满堂姑娘尽沉脸色。
于姑娘娇容隐有发黑,她本是个高傲之人,方才商囚无意一句玩笑话已被她当做奇耻大辱!她美目中烧起一丝怒焰,咬牙切齿:“没想到五世子也有权贵之念,可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商囚摇了摇头:“于美人应该误会了本世子。我说不管老六,自然也不会去包庇他,他做了什么错事,就该受到怎样的惩罚……当然若有人无故欺负他,我也许会替他去讨个公道。”
“我不管”这三字含义多层,在无理取闹下是权贵之念,坦而言之则为中庸之道。
经这么解释,满堂沉闷的气氛又活跃了几分,姑娘们竖着耳朵,不可思议地望商囚。于姑娘则还有疑惑:“五世子难道不是来抓人的?”
“我的确是来抓人的,不过不是因今日冲突来抓人,而是近期有人反馈凉城中有鬼修潜入,你们也知道,鬼门开关将即,今几年战事很乱……总有些人会趁此瞎搞名堂。”
商囚与同桌的狄云枫,叶尘,柳扶苏使了个眼色,三人会意各自点了点头。这时,商囚站起身,挨个儿点名三人道:“这三个人,我要带走。”
“不行!”于姑娘一声娇呵!还未曾有什么动作,两个侍卫竟一闪而过,二人交叉双手横在她身前,不让通行。
“五世子,您一定是误会了什么,鬼修死气凝重,近他们三尺便会伤腐身体,我终日与徐琴师在一起,可以证明他们绝非鬼修之流!”丁媛进退都不敢,只能眼巴巴地望着柳扶苏,心里头不仅藏着一万个担忧,还酝酿起一丝情愫。
商囚淡然道:“这位姑娘有所不知,鬼修若修至不死骨后便与常人无异,他们的伪装肉眼难辨,我看还是等我将他们带回木王府验证一番再说吧。”
“可是”丁媛还想再辩,但商囚已不愿多言,他扣了扣桌子,冲三人道:“三位,府上走一趟吧?”
“既是木王府的五世子亲自来请我们,推辞的话好像也不大说得过去,那就走着吧?”
四人如宴席散场般一同站起,狄云枫走在最前,商囚走在最后,四人大步流星,从容不迫,哪儿有一点抓人或被抓的模样?
“白莫离……”七七捧着哈哈,靠在门口依依不舍地望着狄云枫,美目之中填满了悲伤与愧疚。
“诸位姑娘莫要担忧,身正不怕影子斜,我等本就是清白人又有何惧?哈哈哈……”
笑声中,一行人冒着凛冽的寒风走出飞雪楼,丁媛有意追出来相送,但柳扶苏却冲她摇了摇头,“啪!”的一声将大门重重地掩上。
“柳门主,看上她了么?”叶尘笑中还夹带着几丝不屑。
“她抚琴的时候挺动人的,你要知道,我已孤寂了几万年,喜欢一个和自己兴趣相投的女人并没什么错,”柳扶苏又瞥了叶尘一眼,问道:“那你呢?不是说来寻找回忆么?可找着了?”
叶尘摇了摇头:“此处虽然有我吹箫,有你抚琴,但始终是他乡别地,与人间那处总有差异。”
这时,商囚冲三人抱拳赔礼道:“今日我刚回府上便听六弟怨言,说什么大白脸,说什么飞雪楼,我一猜便晓得是柳门主大驾光临,还有夜君大人……方才在下颇有些无礼,诸位多多包涵,多多包涵……”
柳扶苏扶起商囚,笑道:“商校尉客气了,我还要多谢你逢场作戏才是,这距约定的日子还有两个多月,我只想在飞雪楼里陪着美人抚两个月的琴,逍遥平安的日子在我柳扶苏眼中是最珍贵的。”
叶尘也难得露出一抹淡笑,他回首望着独立的飞雪楼,喃喃自语,不知所言。
昏黄的街头早已停着一辆马车,侍从赶忙而来,马蹄声与车轮声在寂静的寒夜中格外惹耳。
“具体事宜到府上再与三位详谈,上车。”
四人各使轻功,从车窗,车门,散几道黑影窜入车内,侍从飞速策马,“驾驾”几声,马蹄与车轮滚滚,透遍整条肃清的街,响彻整座寂寞无声的城。
……
……
从南城走向北凉,仿佛从寒冬步入了深渊,这里弥漫的死气与阴气就像是一种剧毒,混杂在天霜寒气中,苍生方死,万物沉默!
车里车外拢共有六人,狄云枫的武力与修为最低,就连赶车的两个侍卫都有死脉之上的武力。狄云枫感觉上一刻还在蝉夏,下一刻就在寒冬,四周渗人的恶寒是一种他无法驾驭与抵抗的寒意,侵袭骨髓,冻得他浑身不自在。
“凡人的身子骨果然太弱,就这点儿阴气就把你冻成这样了?”商囚说笑这,一只手搭在狄云枫肩上,无形中渡传内力帮狄云枫驱寒。
狄云枫苦笑道:“底子差,修为低,我也无可奈何,鬼知道这里的天气这么诡异……”
柳扶苏忽然“嘘!”声道:“可不要触了霉头,‘鬼’这个字还是少提未秒,天灵灵,地灵灵,百无禁忌也莫要去触碰禁忌。”
叶尘轻“切”道:“堂堂神乐门主竟还信这些歪门邪道,说出去就不怕人笑话?”
柳扶苏摇头晃脑道:“啧啧……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在人间时我刻意研读过《聊斋志异》,《百鬼夜行》《搜神记》……说凡人渺小,可他们记载的妖精鬼怪八层都出现过,你说这神不神奇?”
商囚点头表示赞同道:“柳门主说得在理,先前鬼门关常有恶鬼出入世间,父王想过诸多办法加持封印,但多是事倍功半之举。偶有一天,有一位相士送来一本人间杂书,记录降妖驱鬼之物,桃木,狗血,黄纸,墨斗……父王当破罐子破摔,姑且一试,没想到竟真有镇鬼奇效……”
叶尘却不屑:“哼!荒谬!鬼乃灵识之体,无相无形,这些实物怎捕捉得到他们?”
狄云枫驳回叶尘:“你可真别说,我可是在凡间亲眼见着凡人捉妖驱鬼的。”
狄云枫还不曾淡忘人间之事,譬如黄沙镇的苟老道,虽说坑蒙拐骗占八分,但他还是有几分真本事的,用些祖传的乾坤黄符与开光宝剑,杀些小鬼小妖并不在话下。
叶尘目闪精光,他迫不及待地问狄云枫:“那你们凡间可有让人起死回生之法?”
“吓!”狄云枫不由一惊,“这世上哪儿可能有起死回生之法?春夏出生,秋冬凋零,一岁一枯荣的道理夜君大人应该比我领悟得透彻才对,再说了,流逝的东西就算凭一己之力在找回来,那也回不到原来的模样了。”
叶尘似被触怒,反手揪起狄云枫的衣领,悲愤道:“不许你这么说!人间乃救我爱妻的唯一希望,我不许你这么说!”
这人太痴情!
狄云枫轻轻掰开叶尘的手,忍不住叹道:“从文明起源之初就有人异想天开,我想起死回生也一定有,只是你没有可以去寻找罢了。”
叶尘一改怒目变作惊喜,他捧着狄云枫的肩膀迫切道:“哦?那你快想想,有没有什么起死回生的记载,哪怕是传说,他人的随口一提也行!”
这人的爱太苍白!
狄云枫想了想才道:“在人间的神学大多数都与道家思想有关,若你想寻找起死回生的法子可以去龙虎山与茅山问问那里的天师,但真正的世外高人可遇而不可求,现在坐在天上位置上的人多半是神棍。还有一种传说则来自我们老家西南边儿上的苗疆一带,那里人善用蛊,听说能让死者回魂,不过他们的术十分邪戾,不论真假都不受人待见。”
柳扶苏取笑叶尘道:“怎么?你方才不是觉得鬼神之说很荒唐么?现在怎对它如此轻狂了?”
叶尘“切”过一声道:只要能救我爱妻性命,哪怕寻遍天涯海角,倘若我爱妻能活,与这世界为敌又如何?”
狄云枫冲着叶尘,郑重地,认真地摇了摇头,并告诫道:“你可以选择为了爱与这个世界为敌,可你要相信这世界是个因果循环的世界,你为何不尝试着去感动这个世界,让这个世界知道,你为了爱可以热爱一切。当你的爱达到了某种程度,扣响了天意的大门,没准儿它见你虔诚,复活你的爱妻也说不定呢?”他停顿了片刻,又补充道:“这个在我们人间也有说法,名叫做善缘。”
叶尘几欲提言,可最后还是沉默下来,他撩开车窗,静静地望着窗外夜色,心里头一定思绪不少。
渐渐。
随着深入北凉,恶寒越来越浓,凉城以北的建筑已有提前冰封的迹象,侍从不敢将马车再赶快,只好放下速度慢悠
悠地行驶在大道上。
“极阴之气。”叶尘放下窗帘,轻声道。
极阴之气就好比拖起船只的河水,水涨而船高,所以阴气越重它所承载的鬼物就越多,魑魅魍魉,鬼祟邪物,在出击之时必定会想法设法营造出一片极阴之地。在极阴之地中,它们可自由生长与游荡,不老不死,不生不灭。
商囚解释道:“近段时间,诸多战场的亡灵要寻求往生,故千年未开的鬼门关破例打开,木王府为此已准备了八年的时间,算不上充分,但绝不会太弱。”
柳扶苏掀开窗帘,探出鼻子嗅了一阵,下时皱起眉头道:“就算不太充分,可为何阴气还夹杂着一丝死气?这可不是个好消息。”
死气不同于鬼引起却依附与阴气,若说阴气给予厉鬼能量与游荡的资本,那么死气则是魂力的作料,鬼气越浓,厉鬼就越凶,若厉鬼泛滥,戾气,怨气,煞气……一切世俗下七情六欲的产物皆会爆发弥漫,到那时再美丽的地方也会变成炼狱!
每个地方都有杀戮,而有杀戮的地方必会有亡灵,亡灵惨死必有怨气,怨灵聚集生恶,恶鬼生厉鬼,厉鬼滔天则会衍生出魂力,有魂力者方可修炼鬼道鬼域是唯一一个不通过战争便能扩大疆域的界限,世俗之恶便是他们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养料。
众道毁灭,唯鬼长存,乃鬼道妒世之念。
商囚叹道:“近几年家父闭关,大哥二哥在朝忙于政事,三哥四哥能力有限,六弟又太爱玩耍,家中无人顶梁,我只好待职卸甲赶回府上,谁知才回来第一天阴气便泄露得如此严重,”说到这儿他已不知叹了多少口气,“不过好在柳门主与夜君大人提前造访,我想凭你们的能力,帮忙顶一顶重任应该不在话下。”
商囚羞愧抱拳,不敢行礼,不敢多言。
柳扶苏道:“商校尉每次都太客气了,你在前线征战卫国,乃真武之英雄,你开口差事,我当义不容辞的。”
“这点我倒是欣赏你们真武,不论武力大小而划分尊卑,想想在仙界,除了各大仙域之主,就算元门掌门来了也得乖乖与我行礼,”叶尘闲话并未说上太多,他以仙力在指间点化出一只金丝鸟儿,掀开窗帘将鸟儿送出:“商校尉你莫要说得太轻松了,我便是从鬼门关找出口踏入真武的,据我所知往生泉至往生路这一段距离中有数不清的封印薄弱点,只要鬼修等阶在不死骨之上放可破阵冲出。”
商囚一双死鱼目终于变得有神:“夜君大人的意思是说,真有鬼修涌进凉城了?”
叶尘点头道:“身怀不死骨的鬼修能力不比天脉武力要差,不死鬼一出,阴地千里。从眼下的情形来来,那鬼修必定隐藏了自身阴气并躲在凉城的某个角落,但它毕竟身为恶鬼,再怎么掩饰也无法完全隐匿其身上的死气。方才我已用仙力化出一只探灵鸟,咱们可以静静地等待结果。”
商囚撩起两边的窗帘,生怕自己错过回收的探灵鸟,他道:“这些年我都在塞外征战,今日回来的也十分急促,对家里的一概情况全然不知,待会儿回了府,我一定要找三哥好好问一问。”
狄云枫只当是个旁听者,这些人的话虽说不上是金玉良言,但记在心头总是没错的。这时听商囚提起三世子,憋了好久的他终于找到话题,便开口道:“商校尉,我见过你们木王府的三世子,恕我直言可真是个不折不扣的伪君子。”
商囚不反驳,直言道:“三哥的确是个利欲熏心之人,但它在做事之上绝不会马虎。”
狄云枫道:“你这句话有些矛盾,他既是个利欲熏心之人,那就说明他会为了自身的利益而去做坏事,那么严谨的他做坏事也不会马虎咯?”
“这……”商囚一时语塞,他未质疑狄云枫的问候那就说明在他心里头也对这个三世子是存有戒心与怀疑的,“父王五个义子各个都有些自己的私欲,包括我也一样,我一直都想脱离木王府的阴影,才跟着魏将军一起征战沙场,所以我不愿去揣测其他几位兄弟的意愿,”他苦涩笑道:“这算不算独善其身?”
狄云枫摇头道:“你至少还知晓自己想要什么,目的是什么,可你三哥是个贪婪之人,他的心就像是个无底洞,永远都满足不了,永远都想得到最好……”他真诚地望着的商囚:“我说句难听的话,当然,仅代表我个人意见若日后凉城真有变,第一个就应该去找他!”
商囚沉默良久,仅道一句“我心中有数”便撇过头去,神色复杂地望着马车外的长夜,他心中思绪应该不少。
长夜漫漫。
直至马车停稳后,侍从探头进来:“五世子,王府到了。”
商囚点了点头,嘱咐道:“下去备两间上好的客房,今夜有贵客。”
“是。”侍从应声离去,商囚缓缓拉下窗帘,终究是忍不住问道:“夜君大人,你的探灵鸟都飞过了大半个时辰,为何还不见回来?”
叶尘摇头道:“我从未说过探灵鸟是会折回的。”
“这……”
柳扶苏解释道:“我想叶兄探灵鸟的真正用意是验证来回,若鸟儿飞回来那就说明此城没有鬼修作祟,若鸟儿飞不回来,那就证明已经飞蛾扑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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