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间,双方厮杀顶多死上一些人,故各路盟主并不需要太多流血便能立起幡旗。
在真武,大能者居多,挥挥手可屠百万人众,像在这样一个高手如云的世界中竖起大旗,颇有些难度。
百里孤不屑:“呵,真武若能选出江湖盟主早就选了,岂会拖延到你来说?”
李太初出奇地反驳道:“百里家主何不听听柳琴师的意见?当初是江湖动荡,可今非昔比,一致对外,我觉得这个提议就很不错。”
柳扶苏也未等百里孤再有其他意见,直言道:“盟主制并非是选江湖盟主,而是设立九洲令,以令箭为数量,预备各大山门世家的弟子门客,挥令时,所有人听召,不论门派之间是否存在矛盾都要摒弃前嫌一致对外。”
百里孤冷笑道:“说到底那还不是要个掌令之人?柳琴师不会趁着自己神乐在江湖中的地位就想做那个掌令之人吧?”
狄云枫认为以柳扶苏的性格一定会说:“大家公平竞争”这么一席话,可恰恰相反,只听柳扶苏一字一句道:“不错,我要执掌九洲令。”
柳扶苏是天下第一神君,由他执掌九洲令,天下人起码有一半人会信服于他,而还有一半人必然会反对他,这一半人都是百里家的爪牙。
真武江湖是一块大饼,神乐能吃下两成,木王府能吃下一成,太白李家与公孙雷这类有武巅家主坐镇的世家一共能吃下两成。剩余的五成只能被百里家一口独吞。
难怪柳扶苏不公平竞争,原来在百里家面前毫无公平可言。
百里孤道:“纵使天下人服你柳扶苏,我百里孤却不服,凭武力我不比你差,凭势力也不输你多少,凭影响力我却要超出你太多太多。凭什么百里孤就不能执掌九洲令?”
李太初出言劝道:“百里家主你还是勿要和柳琴师挣了,他也是为了真武国的去留,他比你更适合执掌这九洲令些。”
久不吭声的公孙雷也迎合李太初道:“我觉得李家主说得对,待赢了仙界白人,你们二位再争执也不晚,说句实在话,连魏将军都死了,你们窝里斗又是个什么意思?”
百里孤全将众人的劝言视为杂音,他大步走向主席位,一屁股坐在席凳上,显出几分当家者的气势,大声宣告道:“既然大家都坦言相告,那我百里孤也不再拐弯抹角:我百里孤自认为没资格做真武国的皇帝,但主宰江湖之人却是最佳人选!人到了我这个年纪,只会要求更盛的权利,我百里家不仅要做真武第一世家,我百里孤还要做九洲之盟主!”
狂妄是要有资本的,百里孤的野心稍稍懂些江湖事儿的人都心知肚明,可即是如此也无人敢反驳,隐隐中,百里孤的资本就体现出了来。
百里孤又冲柳扶苏道:“柳琴师,你为何不放心将真武江湖交于我?难道你认为我百里孤不够资格么?那即是如此为何天下那么多世家门派要依附我百里世家?嗯?”
柳扶苏不紧不慢,从怀中掏出一张信纸,当着满堂人道:“我这里有一份多年来调查的清单,上面记载着真武各大山门世家与仙界私通交易的信息。昔年我一直纳闷为何真武会叫人看得如此透彻,现在想想应该有修仙之人藏匿在真武国中窃取情报。”
众宾客大惊。
百里孤最惊!
狄云枫也惊,因为他也是修仙之人,一想到这儿,他将自身的灵息压到最低,大气都不敢喘出一口。
柳扶苏冷目望着百里孤,扬了扬手中信纸道:“一些小山门世家发现灵修踪迹先不说,就连你百里世家中也发现了灵修踪迹。”
百里孤气得跳起来反驳:“简直是一派胡言!柳扶苏,你分明想故意找茬来抹黑我百里家,好自掌九洲令,这就是你的手段!”
柳扶苏冷笑道:“你小儿子百里言,求的师傅正是仙界来的灵修,修为还是已经位列仙班的仙人。你好吃好喝地将仙人供在府上,就不害怕遭人发现么?”
百里孤双目瞪如铜铃,呵道:“你好放肆!竟敢入我百里家内院调查!”
“上天入地,有何我神乐去不了的地方?有何我神乐不想知晓的东西?有何我神乐杀不了的人?但!”柳扶苏挥袖打出一道真气直击百里孤,百里孤断然想不到柳扶苏会出手,咬牙跃出席位,接着仅听“啪!”的一声,主席位置碎成木屑!柳扶苏这才接着道:“但你绝不配坐上这九洲盟主之位!”
“柳扶苏,你太过放肆!那仙人我会去杀了便是,他不过是小儿新请的一位教师!那你为何不说魏将军的夫人,她不也是一介修仙之人?”百里气急败坏,手心间已孕起一道内力,凭他雷厉风行的性格忍让至此已是极致。
柳扶苏轻哼不理,只妥妥伸出四根手指:“第四,亦是今夜最直接了当的事,杀一些该杀的人,肃清一些该肃清之人!”他将手中的那份名单凭空一抛,寒声道:“今夜我只杀两种人,第一是名单上这些曾经与仙界勾结过的人,第二则是阻拦我柳扶苏做九洲盟主之人!望诸位好自为之!”
众宾客形色不一,既柳扶苏的话都说到这个点子上,他们也该闷声埋算自己选择的阵营。
百里孤自然不畏柳扶苏恐吓,第一个站出来抖威风:“柳扶苏,你好大的口气!我百里家也曾与仙人交涉,你难不成也要屠我百里家?”
“我没那个闲工夫去屠杀百里家,倒是你的小儿子拜仙人为师,实属泄露了不少真武机密,我怕你不舍得交出来,早已喊人去杀了!”柳扶苏神秘一笑:“也许现在他已经死了。”
“什么!”满堂皆呼!
“柳扶苏,你当我百里孤是吓大的么?”百里孤当然不信柳扶苏和自己动刀子。
柳扶苏难以多费口舌解释,冷冷地指着雅间外头道:“请来的世家门派,大多数都名单上记载的、与你叫好的,你现在可以出去看看,看看他们活了几个人。”
不仅是百里孤,在座三十余人包括狄云枫纷纷依窗台往下瞧去两个时辰前,高朋满座的是活人,今依旧满座,但全是趴着的尸体。尸体的脖颈上有一点十分细小的刀口,见血封喉之处,一刀毙命,毫不拖泥带水!
原来青衣楼的作用在这里。
“他们是什么时候动手的?”狄云枫疑惑道。
柳扶苏淡然一笑:“我弹琴的时候。”
“你真是……面面俱到,步步为营……”狄云枫敬佩不已,又关切问:“那,那些姑娘们呢?”
“应该都睡得挺香。”柳扶苏道。
狄云枫轻呼一口气,算是放心了。但他的心放下,却有不少人将心给提了起来,满堂三十人,起码有十五人与百里家交好,又有不下十人与仙界有过肮脏的来往。此时,他们也该明白,自己一定也在柳扶苏的名单上。
“柳琴师,我身体有所不适,此次宴会我先告退了。”
“我家妻子已是待产期,我得回去照顾她,我也先走了……”
“我也告退,来日再叙!”
……
“喂,你们别走呀,好歹也在客栈内多玩耍几日!”狄云枫礼节性地招呼道,实则巴不得这帮人快些走,要不然飞雪楼中又得多上几具尸体!
开门红,万年穷,今日撞了不少红,太触霉头了。
很快,雅间中三十来人便走得只剩下几个武巅高手。
慕京脸色最难看,他望着窗外尸横遍野,拳头攥得紧绷,他忍不住咬牙切齿反问柳扶苏:“柳琴师,我五彩神殿也有勾结仙人经历么?”
“没有。”柳扶苏直言道。
慕京恨道:“那我带来的一席弟子也坐在一楼,他们不过是出来见见世面的小徒儿罢了!”
柳扶苏摇头道:“不相干的人和楼中姑娘一样已早早入眠,他们相安无事。”
经这么一说,慕京如释重负,一颗悬起的心终于得以放下,下时听他又问:“那我可现在就带他们离开?”
柳扶苏挥挥衣袖:“请便,不过今日我说之事你还得回去告诉夜无双一声。夜无双不是头牛,对他弹琴应该听得懂。”
“多谢。”慕京拱手略施一礼,转身匆匆离去。
“柳琴师,那么我也告辞了。”
公孙雷冲柳扶苏使了个眼色,只等柳扶苏点头同意,头也不回地走出雅间。
“白老板,我回西南路途遥远,打算在你客栈里头多住几日,方不方便呀?”乌柳冲狄云枫眨了眨眼睛。
狄云枫拍手叫好道:“可算有个客人愿意留在我这客栈,欢迎欢迎,食宿全包哟!”
乌柳大大咧咧地伸了个懒腰,打着呵欠往雅间外走去:那“你们先聊着,我困了,先去睡觉了。”
李太初瞧着眼下的僵局,自顾摇头叹道:“今日之变真武将变,无论你们怎么相争,莫要让仙界人钻了空子便是,若来日仙武真的开战我必领着世家人全力以赴。”他又连叹了几声,终道一句:“那么告辞了。”
剑气留形,消散无形,他又只来了一道虚影。
至此,整座雅间中就只剩下五个人,柳扶苏,百里孤,狄云枫,商囚和于邯。
人少了,四周自然清净了许多,百里孤并未沉寂在丧子之痛中,他反之笑出了声:“柳扶苏,你若以为这样就赢得了我那未免也太天真,我百里家业若是这么容易搬倒,那千年前早已覆灭在皇帝老儿手头,岂会盛于今日?”
柳扶苏坦而言之:“我从未把谁想得复杂或简单,此刻,我只想拯救这个岌岌可危的江湖与国家。”
百里孤以最凶恶的目光将雅间中其余四人都瞧了一遍,留下一句:“那我们就走着瞧!”转身破窗而出。
百里孤一走,雅间内似春桃花开,菜可口了,酒香甜了,人也舒坦了不少……狄云枫轻吁一声,挑了处空席坐下,边吃喝边闲谈:“我倒是真是佩服这百里孤,杀自己儿子的人就在眼前,一个做父亲的竟还无所行动,放句狠话就当放屁一样。”
商囚端着酒壶,与狄云枫同席而坐,他分析道:“百里孤虽与柳琴师武阶相同,但他比柳扶苏还是要差上一些,仅凭‘这一些’的差距就足以让他打消动手的念头。”
“那是因为你们不了解百里孤。”
说话的是于邯,他从宴会开始直至此刻,屁股都未曾从自己席位上挪开过,他又道:“百里孤为一家之主,光是亲儿子就有七百多个,野儿子或许还要翻上好几倍。要不然百里家怎会如此壮大?我猜这个小儿子定是他哪天一时兴起,瞧见个女人留下的种。所以死一个儿子,对他而言倒没什么太大的影响。”
狄云枫摇头笑道:“在我们人间,配种的猪都造不出这么多崽子……”
商囚与狄云枫碰了个杯,叙言起来:“在真武,每个世家的传承都有所不同。百里孤喜欢亲力亲为,听说他年轻那会儿为了传宗接代,连续三个月都未停歇过……”
“哐当!”酒杯从狄云枫手头滑落,他苦涩道:“你吓得我杯子都拿不稳了
。”
“你还不别不信,这是真事儿,花街柳巷中津津乐道了数千年呢,”商囚笑着,又道:“当然那只是百里家的传承方式,像木王府,父王为练功极少近女色,所以只有老六这么一个亲儿子,其他皆是从小培养的义子,目的便是自贡本家的传承。真武大部分世家都在效仿百里家,认为世家的人数就是强弱之根基,人只要多了,总有那么几个拔尖儿的。像木王府这样只培养人才的世家少之又少了。”
狄云枫道:“无可厚非的是,你们木王府的一个人能顶其他世家一大片。”
商囚道:“你说得没错,我大哥在朝中身居高位,二哥掌一洲命脉,三哥守卫凉城,四哥富可敌国,我为战场统帅,只是老六差了些,混吃等死。”
“都说龙生龙凤生凤,为何你义父却生出这个王八?”
“哈哈哈……”
狄云枫与商囚一杯接一杯畅聊甚欢,是是非非短暂性地结束了,至少今夜是这样。
柳扶苏自百里孤走后便一言不发地站在窗前,窗外寒雨沁夜,砸在青瓦上“噼里啪啦”,嘈嘈切切地不太清闲,十分绕耳。
“呼咻!”一道人影从窗外钻入,携过一阵风恰好将柳扶苏银发卷起,突如其来的极速,柳扶苏眼睛却未眨一下。
商囚皱眉,起身欲动,狄云枫则轻轻地将其按下:“稍安勿躁,不是敌人。”
来人有标志性地青衣与斗笠,是青衣楼的人,他手中的那柄剑终于不再用粗布包裹,剑鞘十分普通,完全掩盖不住鞘中藏剑之锋戾!
青衣楼持剑之人并不多,只有江城一个人。
江城取下斗笠,露出沧桑且骇人的红瞳,他不会比柳扶苏大多少,只是留了胡茬儿,看起来有些粗糙显老许多,他若肯变得干净些,一定是个可爱地人,毕竟他有浓眉大眼。
“拿着。”狄云枫操起桌上的一壶酒丢给江城,又笑道:“今日我飞雪客栈开张,你也沾沾喜气。”
江城接过酒,用舌头润了润嘴唇,却没敢入口,他道:“可是我并没有什么礼物送给你,就不太好意思喝你飞雪客栈的酒。”
狄云枫挠了挠头,思绪了片刻,恍然道:“那不如这样,待会儿你帮我将楼下那堆死尸搬走,就当是送我的礼物如何?”
“成交!”江城满口答应时满口已灌满了酒。
狄云枫笑道:“以前我总搞不懂他们青衣楼的人为何要带斗笠,原来下雨天才能体现价值。”
“那倒不是你这么说的,斗笠能遮面,能挡风挡雨挡沙暴挡太阳,走南闯北,浪子必备,”江城将斗笠重新戴上,霎时间神色一改阴沉,并冷声道:“斗笠与青衣是青衣楼的象征,戴上便是杀手,脱去则是朋友。”
狄云枫晃了晃手中倒满的酒杯,冲江城道:“这里没有你要杀的人,你还是放下斗笠多喝几杯酒来得好一些。”
江城摆正自己的帽檐,摇头道:“待会儿吧,我必须得用我杀手的身份和我的顾家说明生意情况,”他走至柳扶苏跟前,挥挥手,二十几块各式各样的令牌捆扎在手里,汇告道:“二十五个,一个不漏。”
柳扶苏不曾看一眼交来的货物,淡淡道:“那么你欠我的人情一笔勾销了。”
江城叹道:“人情我已还清,可你不曾告诉这二十五人全都是真武境的高手,为了杀他们,死了三个弟兄,伤了七个。我想找你要些幸苦费。”
柳扶苏沉默了片刻,点点头:“狄云枫,今日你赚了不少,不如拿十万两银子给江首领,他可保你平安。”
“他未送礼来,我却还要反送他十万两,这买卖,好像有点儿亏。”狄云枫强颜欢笑着,心里头则在滴血,若是让七七知晓了这件事,那还不得和他闹腾大半天,他笑了笑,吐出三个字:“没问题。”
江城取下斗笠,换作朋友的身份,神色温暖真诚了许多,他席地而坐,笑道:“你放心,这十万两我赚得很值得,你给的也很值得。”
“哦?何出此言?”狄云枫问道。
江城解释道:“在你的飞雪客栈里死了不少有头有脸的人物,我相信过不久就会有陆陆续续寻仇之人假借住店找上门。我可以留下来守护飞雪客栈,顺便再杀几批唯恐天下不乱的真武小人。”
十万两请一个保镖……划得来!
“那么飞雪楼的故事就要结束了么?”
狄云枫起身走至窗边,窗外的雨,比凛冬的雪还要缠绵凄凉。
“凛冬都还未结束,杀戮又怎会结束?”柳扶苏轻言道。
“你还有事情要做?”狄云枫惊疑道。
柳扶苏指了指一旁悠然饮酒的于邯道:“你难道没发现他还在这里,纹丝也未动。”
狄云枫低声轻喃:“不动则已,一动惊人……”
柳扶苏悄悄地在狄云枫耳旁道:“今夜商校尉在场,我不愿说,你且看我手指的方向,自然明白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说完,他微微抬起手,指向北方那座放着幽冥光芒的钧天楼。
木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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