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一场春雨,青衫侠客行

    二月天杨柳清风,春燕剪花絮,空山云海春雨洗,青石小径雨露湿鞋,大道朝天泥泞湿身呀……

    自寒洲进京,前半段儿路途坦荡,荒无人烟,后半段儿车水马龙,商客不绝……这大城市果然是不同,在百里开外的官道上便能深感其繁华。

    二月天下起了一场春雨,时而淅沥时而滂沱,但作用与功效都差不多,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走走停停,已是两个月后了。

    京城百里外的官道修得很宽敞,但毕竟没上主干道所以还是一条土路,天下着雨,又有马车轱辘碾来压去,整条大道尽是黄涤涤的泥浆,坑坑洼洼稍不留神就得遭殃。

    “驾驾……让开让开!”

    一批骑快马的黄衣包头门客,挥舞着雪白的大钢刀,各个凶神恶煞,像是去索命的地狱阎罗!

    有人索命,那么就会有人投胎,一来一去交织循环,渐渐地江湖的混乱自然而然就呈现出来。

    狄云枫牵着马儿走在官道两旁,他也曾想过骑马直走阳关大道,可那些生意车马会刻薄地喊:“外地人,让开让开,耽搁了生意你赔呀?”那些索命之人会骂:“好狗不挡道,快给爷滚开,否则一道宰了你!”……渐渐地他便被挤兑在大道两旁。

    既然惹不起,那总得躲得起。狄云枫牵着马当时闲情散布,心想说再走个三十里路就能踏上白泥铺成的主干大道,可这时一批黄衣刀客并排疾驰,快马从他身前经过“吧唧!”还未等他用轻功必然,踏马飞溅的稀泥巴便浇了他一身。

    “老子……”他咬紧腮帮子,蝴蝶刀差点出鞘!但刀最终还是安静地躺在鞘中,“老子又不是杀人魔,为何平白无故杀人?”这两个月来,他的思想境界又高深了那么一成,他认为七七会离开,一定是因为自己以前杀了太多人,因果循环降下的报应,所以从现在开始,非除暴安良而刀不出鞘。

    狄云枫抠去贴在身上的稀泥巴,蓑衣拉拢些,斗笠拉下一些,继续埋头赶路。从他这身行头来看,仿若又回到了在人间当杀手时的落魄模样,刀,斗笠,马靴,杀手,浪子,亡命徒……

    他现在终于晓得青衣楼为何要戴上一顶斗笠,原是下雨能挡雨,吹风能遮风,烈日下乘凉,寒冬里暖首。最重要的还是一种无形的威慑,寻常的老百姓,普通的山贼,见他大摇大摆路过以为是青衣楼的人,纷纷避让不敢造次,可若是遇到恶茬儿那就得另当别论了。

    魏将军之死,木王府没落,上百家主掌门无故失踪,九洲令腾空出世……今年注定是最特别的一年,江湖中不明事理之人开始广传流言,知事明鉴之人暗中拉帮结派,这凛冬才过去不久,江湖上便在无形分化了好几块势力,百里为首的世家,神乐为首的山门,五彩神宫及帮众,京青涠三江总舵……总而言之,认为自己有能力坐上九洲盟主之人皆有所行动。

    “嗷嗷嗷……”哈哈从狄云枫蓑衣内探出头,两个多月没蹭胸脯了,它那两颗黝黑的大眸子显得暗淡无神。

    “怎么?又饿了?”狄云枫将它从怀中掂出来,晃了晃轻叹道:“吃了又要拉,拉了又想吃,干粮给你又嫌弃,无肉不欢的生活谁不想?可是咱没钱了……”

    狄云枫的腰包的确空了,临走时他只留下二百两银子做盘缠用,其余地全都留在飞雪客栈养那一帮姑娘。当时他还大义凛然地说:“钱财乃身外之物,我白莫离最不缺的就是钱。”现在他好后悔自己当初的愚昧,死要面子活受罪……

    “嗷呜嗷呜呜……”哈哈撩抖着小短腿儿,兽瞳中竟有几分抱怨。

    “没辙,你跟了我的确是你今生最大的错误,等到了京城我转手就把你给卖了,也省出了我一笔开销。”狄云枫将哈哈往储物袋里一丢,拍了拍手翻身上马。春雨渐渐下大,此刻又是午饭时分,大道上除寥寥几个路人之外便再无跑马赶车,是时候策马奔腾!

    “驾!”

    ……

    ……

    狄云枫纵马狂奔起码三十里,终于在滂沱烟雨中瞧见一处酒家,那酒家开在一片杨柳树下,用茅草土墙搭建,不算豪华也不能豪华,若是在这种地方竖起一栋像飞雪客栈那般玉宇琼楼,既没味道,也开不久矣。

    像这样的小酒家,马槽与马草往往比客桌还要多,过客来去匆匆,伙食酒肉自然就做得粗糙,也许连碗都不曾擦干净就重新盛满上桌。

    狄云枫刚喜悦找到个歇脚避雨之地,但才走近才便叫停马儿,他停在一颗杨柳树下稍避风雨,并沉着脸色往酒家那处一番打量“噼里啪啦”大雨倾盆,激荡起的烟尘比雾气还要浓郁,许是气氛渲染到好处,小酒家沉寂于朦胧言语中竟多了几分神秘诡异……

    这样的天,这样的时辰,常理而言该是歇脚避雨的高峰期,但酒家外竟无一人来往,要知晓狄云枫长奔了三十里路才遇见这么一处歇脚的地方……人呢?

    酒家虽无人问津,但一旁的马棚却高朋满座,一个小小的马棚里起码栓了十一匹矫肌雄壮的马儿……狄云枫抚了抚自己胯下的马儿,愧疚道:“马儿啊马儿,只有委屈你在这柳树下躲雨了,你自我担待着,等到了京城一定让你住最好的马房,吃最好的马草,还给你找匹风骚的母马。”说完便下马朝酒家走去。

    距离酒家越近,杀气就越浓郁,这里头一定有两伙以上水火不容的世家门客或门派弟子。

    按理说都在京城的官道儿上了,驿站酒家哪儿还会少?只是这种人来人往的地方很容易聚集仇家,这仇家若是好说话那话,一把火就把铺子给烧了……故进京一路上挑担子做买卖的都少,更别说开铺子买酒肉了。

    杀气浓郁只因人多,客栈内并没有戾气,那就证明并没有狠角色。

    狄云枫大步走进酒家,瞥了一眼里头的情况,挑了除空桌坐下,将蝴蝶刀往桌上一搁:“小二,上酒!”

    酒家中拢共摆设五张桌子,除狄云枫所坐的那一张空闲之外其余四桌皆已坐满了人,有两桌正是方才横行官道溅了狄云枫一身泥的包头黄衣人,另两桌上的人衣着光鲜亮丽又统一,三男两女,看样子是山门弟子。

    山门弟子的武力皆不高,除有两位生脉武力的领头师兄,其余都是人脉品阶不等的后辈。黄衣人有八位,生脉武力者也只有两人,但毕竟人多势众,江湖经验老辣,比之山门中初出茅庐的年轻弟子要强上太多太多。二者若拼杀起来,黄衣人稳赢不赔。

    想来黄衣人赶马如此急切,一定是得到消息故意来刁难这五个山门弟子。如此看来,并非偶然相遇,而是有目的的索命。想逃都逃不掉咯……

    “小二,他娘的,上酒听到没有,上酒!”狄云枫握拳猛锤着桌子,“咚咚咚”这几下倒没引起黄衣人注意,倒是那群山门弟子不由偷偷瞥向狄云枫。

    小二端着一壶酒,畏畏缩缩地挪步至狄云枫桌前,轻轻搁下酒壶,细声劝道:“客官,你没看见大门口挂着的那块黄牌么……趁着还没打起来,赶紧开溜儿吧……”

    狄云枫自斟酌一杯酒,悠然道:“我从青木关口走到这儿,肚子里的油水早已消磨得差不多,开溜也要力气不是?小二,给我备几样酒菜端上来,我吃饱了好赶路。”

    “你这……你这是,哎呀,客官你来瞎惨和什么?会出人命的!”

    “啪!”狄云枫猛拍桌,大喝道:“你开个酒家不卖酒肉给我还要赶我走?三蝶酱牛肉,两只鸡,两碗米饭……办得好,没准儿老子还帮你把这家店给保住!”

    “两……两碗米饭?您就一个人不是?”

    “他娘的!你再废话小心老子一刀捅死你!”

    “客官息怒,客官息怒……我这就去给您备……”小二用衣袖拭去额间冷汗,转身边走边嘀咕:“这年头给人打个工可真不容易,竟遇上些怪人……”

    倘若有两方相持不下,那么第三方介入往往就能一举打破僵局,狄云枫怒吼这几下彻底将原先对峙两伙人的紧张气氛冲散。

    有人开始不服气了。

    “啪!”见一个五大三粗,高九尺的黄衣大汉拍桌站起,瞧他模样便是暴躁老哥:“老子在酒家好好吃酒,怎么就突然飞进来一只苍蝇呢?”说过他秉着一张怒容就要去找狄云枫滋事,但这时同桌稍瘦的黄衣人却将他拽住,并起身又不知在他耳旁嘀咕些什么,他听完,瞪了狄云枫一眼,冷哼:“算你小子走运。”便在原位置上坐了下来。

    瘦弱的黄衣人上下打量了一番狄云枫,鼠目中闪过一丝精光,他含笑走至狄云枫桌边,亲自替狄云枫倒了一杯酒,恭敬道:“这位朋友可是青衣楼的人?”

    狄云枫盯着酒杯沉默了片刻,摇头答道:“难道我穿青衣戴斗笠就一定是青衣楼的人?”他举起杯子,晃了晃杯中酒,缓缓又道:“在江湖中以貌取人,总有一天会死,你说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的?”

    瘦子面皮一抽,压低了声音:“你方才说要保全这家酒店,那你何来的自信?”

    狄云枫拍了拍自己右手边的蝴蝶刀,轻声吐出一个字:“刀。”

    瘦子终于露出阴险的嘴脸,以威胁的口吻沉声道:“我们都有刀。”

    “那就得比比谁的更快更准更狠。”狄云枫放下手里的酒杯,酒他没有喝,也喝不下,他一向不辞敬酒,但却更讨厌喝假酒。

    “啪!”先前那黄衣大汉操起狼牙棒:“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那就让老子先宰了这小子,然后再收拾梅山派这帮小崽子!”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看来今日不见血是过不了这关了!”狄云枫伸出两指,指点蝴蝶刀大呵一声:“出鞘!”

    “呛!”一声龙吟,寒锋破茧成蝶,飞刀瞬斩直取那黄衣大汉手腕!

    黄衣大汉震惊之余哪儿还有空抽手?他连惨叫都未来得及喊出的,持有狼牙棒的右手遭齐腕斩断!

    “锵!”寒风回鞘不带一丝血气!

    技艺高超惊四座,相信在场众人没有哪个人的刀要比他更快更准更狠了。

    梅山派的年轻弟子各个张大嘴巴投来敬佩之意。那些个蠢蠢欲动的黄衣人再不敢动,被断手的黄衣大汉终于找到疼痛感,捧着断手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声。

    “你知道我们属哪家么?竟敢动手伤人!”瘦子说这话时已倒退回自己的桌旁。

    狄云枫将原先未曾下口的假酒倒去,自行倒上一杯,饮酒道:“

    方才你们骑马横行官道,把我溅了一身稀泥巴,直到现在都还没干……我实话实说,就是想报复你们。”

    “我们是京城黄家人!昔日朝廷大官黄琛便是我们家主的亲兄弟!”瘦子自认为家族够厉害,谈吐的语气都要高调了几分。

    狄云枫冷笑道:“那我说黄琛是我杀的,你们信不信?”

    瘦子气得发颤却又不敢放肆,他指着狄云枫,作一套威胁的说辞以便于自己好有个台阶下:“你这狂妄之徒可敢留下姓名与身份!”

    “有何不敢?”狄云枫随手一变,一块墨玉麒麟出现在手里,他将这玩意儿丢在桌上冷声道:“小崽子们,可仔细瞧了,瞧清楚了,知道这是什么东西的就赶紧给我滚,不知道的就斗胆留下来,我亲自给你们介绍介绍!”

    “这是……麒麟!”不论是胖子瘦子聋子哑子疯子傻子,只要生活在京城里的人都应该晓得这物件儿究竟代表着多大的权利。梅山派领头那两个师兄也激动不已,那些弟子没见过世面,纷纷垫着脚,伸长脖子来瞧个新鲜。

    “既然知晓这是什么那还不赶紧给老子滚!老子为祭奠亡妻不愿杀戮,否则你们统统都得死在这!”狄云枫怒喝一声,吓得八个黄衣人屁滚尿流,连滚带爬逃离客栈。

    “哼,连吃个饭都不让人安宁。”狄云枫轻哼着,将哈哈从蓑衣下的储物袋中掂出来,往桌上一丢,高声催促道:“小二!吓尿了?还不赶快上酒菜来?”

    “来了来了!让您久等了。”小二扯着嗓子答应着,端着菜板笑嘻嘻走来,他边搁着酒菜边感激道:“客官神似星官,威武霸气,果真和您说得那样将这家小酒馆保住了嘞!”

    狄云枫挑了挑眉:“哦?既然如此,这顿饭就免单吧?”

    “这……”小二挠了挠头,“我是很想给您免单,但我仅是个打工小厮,我们老板又是个铁公鸡,上个月我打碎个碗都遭扣了工钱,他若是发现我私下给客官您打白条儿,”他委屈地指着自己的衣裳:“我怕我这身布衣都难保喔。”

    “小二,今日尊者的开销与客栈内的损失都由我来给。”梅山派走来个领头师兄,将一锭沉甸甸的银元宝搁在桌上:“这五十两银子,够了吧?”

    “太多了太多了,莫要让安铁公鸡赚去了,我就给你们算算饭钱,其余的都退给你们。”市井小厮倒不失正直气质,名门大家却嚣张跋扈,可真是讽刺。狄云枫冷笑两声,招呼小二:“再给我温两坛子酒,多包两只鸡,牛肉羊肉各两份,这五十两银子够不够扣?”

    “一半都够扣的,客官您稍等,我这就去给您盘算者。”小二捧过元宝,欢喜着离去。

    “唉,都是这畜生,一顿饭吃得比人还多,难养难养实在难养……”狄云枫边抚着哈哈边叹道,哈哈则捧着烧鸡“吧唧吧唧”啃得津津有味儿。

    “酒家里卧虎藏龙,梅山派一众弟子有幸遇见麒麟尊者,又得以尊者出手搭救,实在是感激不尽,”领头的师兄又从袖口掏出一锭金元宝搁在狄云枫桌上,“此次出行京洲并未携带多少盘缠,这点心意全当报答尊者的救命之恩。”

    狄云枫不得不成了以往那样见钱眼开之人,他心想自己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此乃理所当然之事,眼下囊中羞涩取些辛苦钱也没什么不妥,自己还结下个江湖仇家呢……他斜着眼,心里痒手里更痒,但自己身份好不容易高贵一次,却当着名门山派收钱,那岂不是很没风度?

    “嗷嗷嗷……”哈哈一路来跟着狄云枫吃了不少没钱之苦,它一见金光闪闪的元宝,张口就将之吞下!

    “唉这”

    “不碍事不碍事,它乃万年雪山奇珍异兽,食天地玄铁,饮万年寒霜,只是可惜了这一锭金子,我本拒收不要的,这畜生!若不是见它生得可爱动人,今日我比将它开膛破肚!”狄云枫表面严厉谴责,心里头却恨不得将这懂事的小奶狗抱着亲个遍,机灵聪明还能替主人想事!

    “客官,您吩咐打包的酒肉来了,加上另两桌的酒菜拢共是二十两三钱,这里是剩下的二十九两七钱,您不放心的话可以点点?”小二将东西依次搁上桌。

    “好,我已酒足饭饱,外头雨势也收,那么就此告辞了!”

    狄云枫抓起哈哈塞进怀中,一只手提起桌上打包的酒肉,另一只手又抓起桌上余下的那二十九两七钱,未等梅山派弟子说出一句挽留,匆匆离去。

    “师兄,外头雨下得那么大为何尊者要说雨势已收?”

    “尊者不收钱财可为何连余下银两也收呢?”

    “师兄,我见那尊者解马所去的方向也是京城,是和咱们同一个方向呀,不如我们跟上去?也好叫他保护咱。”

    “是呀,黄家人绝不会善罢甘休,咱们不能再耽搁了。”

    “走!跟上去!”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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