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苍皇帝死在了我的剑下。
看着他惊悚绝望的垂死目光、胸口汩汩流出的暗红血液、抽搐的四肢、破败的龙袍,我心里竟莫名地激荡、和悲凉。
这一切并非我的本意,是他们,恢宏的血色殿宇之上,那些兴奋、解气、冷漠、狡黠的目光的主人们,一手策划、或者说是多手的阴谋阳谋、众志成城。
最初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我十二岁,那是展离带我住在云州城洛府的第三年。一日夜间,他与洛成宇的一些私密对话碰巧被我听见了。
虽然只是不甚清晰的只言片语,但一个并不算傻的十二岁少年,足以从夏南朝、复国、遗孤、夏弦等支离破碎的词汇中明白一些事情。
我害怕极了。
我不是没有读过史书,皇权的交替诚然就是成王败寇,众多反叛者的结局我也不是没有看见,而我并不相信我夏弦,或者他们口中的胡阿弦,会是那极少数的幸运儿之一。
我只恨命运为什么要把这种焦灼使命安排在我身上,我夏弦从小就只是个普通孩子,我也只想做个普通人。我知道自己除了长相比别的孩子出众,并无其他特别的长处,老实说,我其实挺怕死的。
那天我做了一个决定——装作什么也不知道、能装多久是多久。
可是这件事情一直困扰着我,我不敢再结交其他朋友,害怕他们终有一天会发现自己的身世,除了一个人,那便是洛成宇的独子洛风。
他与我同年同月同日生,将承担父辈宏伟大业的全部荣辱后果。我想,也许只有他不会出卖我,毕竟他的父亲也是这件事的主谋之一,也许他会是我这辈子唯一的朋友了。
我们一起度过了五年的快乐同窗时光,一道念书一道习武。洛风非常聪明,无论文武都比我长进,他也是个仁义的少年,我俩无论一起闯了什么祸,他都会一人承担全责,不让先生和展离责罚我。其实我们同岁,可他一直都像是一个爱护弟弟的兄长一般照顾我,善待我。人生得此知己,夫复何求。
再后来,我十五岁那年被展离带回了武平县衙,做起了捕快。离开洛风和洛家,关于十二岁听到的那些事也渐渐淡忘。
直到两年后,洛风被绑架,我去匪窝救他,他因为感动,与我坦言了他父亲已经透露给他的事情。我当时很震惊,但是我明确告诉他,我希望从来没有这些事,他答应我他将永不再提。
之后,肖源居然不肯发兵来救我们,展离一定已经把消息带到,我猜他们之间一定对于复国之事的具体计划产生了矛盾,而肖源也许已经打算放弃夏南朝,或者说是放弃我这个胡氏遗孤了吧。
我们在匪窝认识了猎户村的一个女孩,梁冰若,那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对姑娘动心,然而我也知道洛风的心思。她的生日也与我们重合,我想这就是缘分吧。可是认识她之后,我的人生变得大起大落,大悲大喜,与她在一起的快乐如泰山一样大,而她给我带来的悲伤似乎比泰山还要重。我永远不会忘记在山崖之上,当我看见她的佩刀掉落崖边时我心中的绝望,那是一种生无可恋的痛楚,我想那时我还并没完全相信她死了,若我亲眼看见她掉下去,我一定会跟着跳下去。我诚然是个怕死的人,可若是她不在了,那活着怕是比死去可怕千万倍。
梁冰若和洛风奉旨去寻夏南朝的玉玺和财宝,一道圣旨传到了兰若寺的梁冰若手中。当天夜里,展离与我进行了彻夜长谈,他让我也跟着去,说那玉玺兹事体大,一定让我亲自拿回来,这样以后方能服众。
我怎么可能愿意参与到这件事里呢,第二天,我快马加鞭连夜赶路去找了洛风。他还并不知道我所得知的许多细节,我自然也没提,我希望他和梁冰若都不要掺和这件事。可是后来梁冰若来了,他们要出发了,我还能怎样,我舍不得他们,我只能跟着上路了,我只希望,永远不要找到那什么玉玺财宝。
肖源派了自己的一对儿女监督着我们寻宝,我原本一直疑惑他为何只安排自己的孩子去做这么危险艰辛的事情,直到后来见识到那广贪和肖源的真面目我才恍然大悟。
去往雪雾冰原的一路上,我们遇到许多匪夷所思无法解释的事情,但是无论事情多古怪,都无法与我在红甲兵团中碰到的事情所带来的震撼感相提并论。
我不知从何时开始,竟能听懂那些红甲士兵的语言,有人告诉我,夏南朝玉玺可以控制整个雪雾冰原的三色军团,这些既像人类又不像人类的战士可以轻而易举灭掉大苍。
而我还没有想好自己要不要这么做。
可是那人给了我玉玺位置的提示,他一身华丽的红色甲胄,戴着面具,我只从他露出的一双狭长眼眸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我鬼使神差地相信了他。
我问,拿到玉玺后怎样操作控制三色军团?他说,将玉玺放在夏南朝地下墓窑的一座石雕手中,那石雕很好认,因为他和我长得一模一样。
我依然犹豫不决,矛盾重重,那人天天催我,他说,我若不去做这件事,他便去告诉凤年,我们谁得到了玉玺控制三色军团,谁就是亡命海对岸辽阔大陆的新王。于是我下定了决心,留书给凤年,独自离开了。
那段时间我一直在想,凤年到底是不是真的失忆了,他到底知不知道父亲肖源的阴谋,也许他一无所知,也许他心知肚明。
虽然我并不想复国,但是,我是胡阿弦,我是夏南朝的传人。大苍若是这样千年万年延续下去也就罢了,但我又怎能眼睁睁看着别人顶着我的祖先之名夺取皇位呢?
毕竟,肖凤年和我长得也很像,他若带着玉玺和军队回去,谁都会相信,他就是胡阿弦。
我忽然有点明白了肖源的良苦用心。
在那人告诉我的地方果然有个隐蔽的地下墓窑,里面果然有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石雕,可是我并不知道玉玺在哪里。我在石雕周围寻找,甚至打开了后面的石棺,里面没有玉玺,连尸骨也没有,但是感觉里面很温暖,而我那时又冷又困,竟然鬼使神差地钻了进去睡着了。然而当我再次醒来,居然看见了沉睡中梦里的姑娘。
拿到玉玺后,看着身边的梁冰若,我又犹豫了。我想毁了这东西,永远和她呆在雪雾冰原或者神木岛。神木岛有令人觉得幸福的鸟语花香,可是老天爷不让我们去,通道被封住了。而雪雾冰原,她不想一辈子呆在这,她还念着被肖源软禁的爹爹,我似乎真的没有选择了。
那个古怪的茉莉,他们一定觉得她很奇怪,但是当她出现在雪雾冰原想要带我回大苍时,我便不那么奇怪了。她曾经和洛风一道出现在亡命海的小舟之上,她一个女儿家,甚至能熟稔操控大千船,在亡命海自由来往,又与洛风相识,我想她一定是展离曾告诉我的,洛家势力的人。
他们的宏伟大业所需钱粮都是洛家在筹备,洛家势力大而隐蔽,据说连洛风都不是很清楚。最不可思议的是,洛家藏着数不清的大船在亡命海的多处奇异漩涡中,就是为了复国大业而准备的。
茉莉带我乘船渡过亡命海回到大苍,我并不相信我们坐的是之前那艘大千船,因为我亲眼看见它沉下去了。我问茉莉,她含糊其辞笑而不语,也许搞阴谋的人都是这样的吧,洛家,肖家,不都是阴谋组织么?
可是回来后,她一夜之间突然消失了,带着我的玉玺消失了。
我本想将玉玺交给大苍皇帝换取梁爹爹的自由,再想办法请求展离联系洛家安排船只送我和梁兆生去雪雾冰原接梁冰若回来。
我走之前答应过她会带她爹爹来接她,我是夏南朝的人,她已经和我完结了婚礼,她是我的夫人,我当然应该带着她的爹爹去雪雾冰原接她,而不是去折腾争夺什么皇位。
况且,我并没有按照那人的指示,控制雪雾冰原的三色军团。没有外援,展离肖源洛家人,真的能打败大苍皇权吗?
可是茉莉将我的玉玺偷走了,我崩溃极了,我将一切都搞砸了。离开梁冰若是我这辈子做的最大的错误选择,可是我追悔莫及。
没有玉玺,我救不了梁兆生,也没有办法回雪雾冰原,我真的要与梁冰若永世不得相见了吗?
万般无奈之下,我将一切都告诉了展离,求他联系洛家船队带我去冰原接梁冰若,他没说什么,但是两个月之后,大苍就变了天。
诚然是我低估了这些阴谋家的实力,他们打败了王军,冲进了皇宫。
我被众人鼓舞闯进了皇宫,大殿之上一场混战,年轻的皇帝从我背后发起致命剑击,被我转身一刺即刻倒地。
这是展离独独传给我的绝技,他说,人这一生,永远都要小心背后。
我并不喜欢他这个论调,但是皇帝死后发生的事情,让我明白了这个养育我长大的展离捕头,是多么的睿智。
肖源的兵士在电光火石之间向洛家势力的兵士发起突然袭击,两派军队霎时从并肩作战的战友变作争抢权力的死对头,整个皇宫一片硝烟,到处都是成堆的血腥尸体和残肢断臂。
然而,展离既一直教导我小心背后,自己又岂会对肖源没有丝毫防备?肖源派系的兵将很快就处于下风,被皇宫周围埋伏的洛家派系兵士包抄围攻,最终全部被降。
狡猾的肖源在刀光剑影中挟持了梁兆生,他用刀抵住梁爹爹的脖颈,站在宫门口,他朝我喊话:“广贪说,你与梁冰若在一起了,那你可是要看着你的岳父大人死在我的刀下?”
我说:“放了我爹。”
他说:“放我走。”
我说:“你走。”
洛系兵将让开了路,但是皆是对我十分不满地怒目而视,我想,他们也许此时此刻也想杀了我。
展离走过来对我恨恨道:“这么多支持你,为你丧命的兄弟们还躺在这里,你居然为了一个梁兆生,放了他们的仇人!”
我心下一沉,一片焦灼。
周围洛系士兵们见我脸色有变,个个面露喜色,握紧了手中兵器,目光厉然瞪着挟持着梁兆生缓步后退的肖源,一个个蓄势待发。
突然,展离大喝一声:“杀了肖源!”
众兵将激动地呼号起来,喊声震天,但却并不上前,他们全都看着我,在等我的确认指令。
洛系兵对我的忠心令人难以想象,展离说,那是因为洛家祖先本就是夏南朝贵族,深受历代夏南王重恩,夏南朝的人,最讲恩义,所以他对于有洛家从中谋划的举事成功,从无怀疑。
我犹豫了,有生以来我从未像现在这般犹豫纠结过。
展离又道:“夏弦,你忘了他是如何逼你答应他以后立肖铃儿为后的吗?你佯装答应他,还承诺成功后杀了梁兆生。即便如此,他还是不相信你,今日还想灭了我们,让他的儿子肖凤年当皇帝。你可知那个叫茉莉的女子,也许就是肖源安插的奸细,她故意把你骗回来,拿着玉玺到雪雾冰原给肖凤年,然后肖凤年带着玉玺,控制着三色军团,让蓝甲兵游入亡命海夺取我们的船只,然后一起到这里夺取皇位!肖凤年有玉玺,有军队,有胡阿弦的神似脸蛋,天下人都会认他为王!那个时候,你和梁冰若,还会有活路吗?”
是的,肖源不能活着,他活着,我和梁冰若,还有很多很多的人,都会死……
“杀了肖源!杀了肖源!杀了肖源……”
整个皇宫都在呼喊。
我闭上了眼睛,面向长空,点头。
整个皇宫沸腾起来,伴着愤怒又兴奋的咆哮,他们急红了眼,一拥而上,数不清的利器向那紧贴着的二人砸去……
肖源和梁兆生的尸体被抬至我面前的地上,我感觉到眼中的液体控制不住地汩汩流下,因为我看见梁爹爹浑身的血洞,都是洛系兵的武器所至,而他的脖子上没有一丝划痕,肖源手中的匕首上,没有一丝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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