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晚餐
宋西风去给宋老太买东西，宋冬梅也跟了去，说自己的鞋子破了，想买双黄胶鞋。
黄胶鞋是八零年代初最流行的一种鞋子。
这是一款高帮鞋子，鞋底和鞋帮一部分都是用橡胶做成的，鞋面是军绿色的尼龙布。
这的鞋子穿上走路软和，下雨也不容易湿，款式不分男女。
宋西风想想宋老太刚刚说过的话，觉得自己确实亏欠宋冬梅，想都没有想就答应了。
陈雪看出来宋西风这次来买东西带的是家人，格外的殷勤，对着宋冬梅和宋老太都十分的热情。
宋老太可是人精，从陈雪的眼睛中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不由的多看了两眼陈雪，觉得这个妮子和其他的售货员不一样，年轻，水灵，这么热情的服务态度宋老太从来没有感受到过，这肯定和老三有关系。
宋西风把宋老太送回家的路上，宋老太就提到了陈雪。
“老三，我看供销社那个妮子对你不一样啊。”
宋老太这样年纪的人一眼都看出陈雪对自己的不同寻常，宋西风顿时觉得压力特别大。
正如宋晴天所说，如果不及时处理好这段感情，怕是真的会伤害到陈雪。
宋西风说：“因为我天天去供销社买面粉，所以这个妮子格外的热情，小飞去的时候也是这样的。”
宋老太疑惑的自言自语道：“真的是这样吗？”
宋西风知道这种事不能多解释，越解释越容易出错，就选择了沉默。
回来镇上的路上，宋西风不停的想着如何向陈雪开口婉拒她。
突然，宋西风想到一件事，他刚刚在供销社似乎看到苏耀文了。
就在陈雪给宋冬梅找鞋码的时候，隐约看到苏耀文从供销社的后门进来，苏耀文刚刚推开门，看到是宋西风他们，赶紧关上门走开，宋西风看到人影一晃似乎是苏耀文。
当时宋西风看的很恍惚，这会儿一想，还真是苏耀文。
供销社换了新领导，他不是被开除了？
这事儿还要必须问问陈雪，不然以后往供销社白酒供货的时候，说不定有意想不到的麻烦。
到了镇上，恰好供销社下班了。
新上任的供销社主任高丰源是个二十六七的年轻人，他家也是金平县城的，和陈雪家离的也不远。
高丰源自己有辆车，下班前就问陈雪晚上要不要回城里，可以稍她一程。
陈雪满口答应了。
下班后，高丰源开车过来接陈雪，陈雪就看到宋西风骑着自行车风风火火的来到她面前。
“陈雪，你有空儿吗？我之前说请你吃饭，就今天晚上吧，不知道肯赏光不肯？”
陈雪心中一阵欢喜，不由的看了一眼车上等她的高丰源，“西风，你等下我，我给主任说一下我今天不回家了，跟你一起吃饭去。”
陈雪跑到车前，对着车窗里面的高丰源说：“高主任，我有事儿，今天不回去了，谢谢你，下次再一起回去吧。”
高丰源看了一眼远处的宋西风，高高瘦瘦穿的也旧旧，一看就是个乡下人，这陈雪似乎和他挺亲密的，难道陈雪看上这个乡下人了？
陈雪不回家，就是因为他吗？
高丰源想想，又觉得不可能吧，陈雪可是城里人，有着铁饭碗，怎么会看上这个乡下男人，他觉得自己是不是想多了。
他觉得，只有自己才能配上陈雪，不管身份还是家世，她们才是天生一对的。
来供销社上班的第一天，他就对这个陈雪格外的留意，后来一打听，陈雪还没有男朋友，当时就有了追求陈雪的心思。
高丰源今天约陈雪一起回家，就是想和她联络感情的，眼看陈雪不回去了，他也不想回去，看到陈雪走了以后，就把车开到供销社的院子里面，回到屋里吃点东西躺在床上看报纸。
陈雪跟着宋西风一起去往镇上的小康饭店。
小康饭店和毓华服装店错对门，路过毓华服装店的时候，宋西风朝里面望了一眼，没有看到邓毓华，却看到一个中年妇女在店里摆弄东西，他想着是邓毓华忙不过来招的工人。
陈雪之前看到宋西风和邓毓华拉扯，此刻看到宋西风的眼神，就不禁的问道：“你在看啥呢？”
宋西风回过神来说：“我看毓华服装店好像招人了？那个女人不认识。”
陈雪说：“那个女人现在是老板了娘了，邓毓华走了，把店转让给她了。”
“什么？邓毓华离开三川镇了？”
那天邓毓华走的时候，宋西风在外卖酒。
等他回来以后，宋晴天也去了学校，没有时间告诉他，宋西风根本不知道这回事，听到陈雪这样说，心里莫名的浮现淡淡的忧伤，怎么不吭一声就走了。
今天和陈雪吃饭是正事儿，宋西风按耐住不悦的心情，和陈雪走进饭店。
宋西风心想，女孩子都喜欢吃甜的食物，就给陈雪点了一道拔丝苹果和一个红烧肉，一盘白糖拌番茄。
宋西风从陈雪开心的脸庞看出来她对着三样菜都非常满意。
可是，陈雪似乎吃的很少。
是谁菜满意？
还是对点菜的人满意？
宋西风这下就不明白了。
宋西风不去想那么多了，反正一会儿就要和陈雪摊牌了，为了让气氛不那么突然，他先是找了一个话题，提出一个心中的疑问：“陈雪，我好像看到苏耀文再供销社了。”
“对的，苏耀文今天确实去了供销社。”
“那他是去上班？还上……”
“他今天只来报道的，也算是第一天上班。”
“苏耀文不是被开除了吗？”
陈雪说：“高丰源来的时候，他确实被勒令在家等通知，后来因为供销社需要一个进货的人，就把苏耀文给派来上班了，还是副主任呢。”
“供销社进货的？”
陈雪突然醒悟过来，一脸懊悔的说：“西风，遭了，我忘了告诉你，以后供销社去外面私人手中采购的事项，就是苏耀文负责的，现在他管这事情可不好了，这事儿都怪我。”
宋西风一听也觉得卖酒给供销社这事儿有点不好办了，可是看到陈雪懊悔的样子，觉得心里过意不去，就安慰她：“陈雪，这不能怪你，都是上级的安排，和你没关系，别往心里去。”
“西风，你真的没有怪我及时告诉你。”
“当然了，你又不是领导，你就是及时告诉我，你也做不了主儿啊。”
陈雪听了这样的话，心里才踏实，不断的往宋西风碗里夹肉，弄的宋西风心里十分的尴尬，可是又不好拒绝。
陈雪又问：“今天来供销社的是你妈和你妹子吧？”
“对，是的。”
“我看你对你妈很孝顺，对你妹妹也好，看得出来你是个顾家有责任心的好男人，这样的好男人不多了，也幸亏让我遇到了。”
这话就差直接说，宋西风，我喜欢你了。
八零年代，这的含蓄的话已经是很大的尺度了，宋西风没想到，热爱诗词歌赋的陈雪居然这样的直白。
这也不能怪陈雪，陈雪这类人，心思特别细腻，却是有很深的痴念。喜欢一个人，那就是会认定他，认定了他就会毫不吝啬的表达自己的感情，因为她觉得这个人值得她这样做，她就会这样的毫无保留的把思想传达给对方。
宋西风微微笑道：“自己的家人，谁都会对她们好的。”
陈雪说：“这不一样，你和别人不一样的。”
宋西风还能说什么，拒绝陈雪，他觉得此刻说不出来，不拒绝吧，陈雪只会越陷越深，那才真真的害了她。
陈雪见宋西风面色有异，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她有一种感觉，想着宋西风是不是想对她表明心意了？
不是这样的话，他怎么会单独带自己来吃饭？
俩人也相处这么久了，宋西风应该明白自己的心意，自己刚刚说的一番话就很明确了，他作为男人，也应该有所表示了。
陈雪心情越好，越开心，宋西风心里就越纠结。
陈雪吧，城里人，长的也水灵，可是自己就是对她没感觉。
他能狠心对待刘美心那种人，可是他无法直接拒绝陈雪这样单纯可爱善良的女生。
婉拒一个女生，宋西风决定从陈雪开始喜欢他的那件事谈起。
他觉得自己要做到缘起《红楼梦》，缘灭也《红楼梦》。
也许这样，陈雪也许更容易接受一点。
宋西风问：“陈雪，你那样喜欢《红楼梦》，你到底喜欢上面那个人物啊？”
今天，宋西风又是请他吃饭，又是给她讲自己特别喜欢的，心里的那个兴奋就别提了。
“我喜欢林黛玉的咏絮之才。”
“我就不喜欢林黛玉。”
宋西风是故意这样说的，他想做到自己和陈雪的意见不同，让陈雪对她失望，然后望而却步。
“为什么，你说说你的见解。”
宋西风想了想，就从自己曾经看到过的一本研究《红楼梦》的书上有句话，“如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这句话就是林黛玉的写照，太悲凉了，和现在的社会主义现状不符合。”
宋西风此话一出，陈雪就下意识的想到了什么，但是她不确定。
“那你喜欢谁？宝钗吗？”
“宝钗思想多世故，这样的女人确实能帮助男人，但是也束缚了男人的自由。”
“那你喜欢谁？”
“李纨。”
陈雪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红楼梦》上面描述，李纨是个寡妇，形如枯木，心如死灰，最重要的是年纪大，宋西风这样年轻的男人这么会喜欢她。
不知怎的，陈雪的眼中突然浮现了邓毓华的模样。
“为什么呢？可以告诉我吗？”
“李纨虽然是个寡妇，可是她不问世事，不挑肥拣瘦，不参与家庭纷争，一心一意的教育她的儿子成才。我到是想像她一样，没有烦扰，我的生意就是我的孩子，我想一心一意的把‘孩子’抚养长大。”
宋西风这话及其的含蓄，他意思是要像李纨坚持做生意，把生意做大做好，其他的都不考虑。
李纨是寡妇，宋西风就意思说想保持单身。
对于喜欢诗词歌赋，研究红楼的陈雪的来说，这意思她怎么不明白。
但是，陈雪觉得可能是自己理解错了。
“西风，你是不是有话对我说？”
宋西风点头说：“陈雪，我其实有句话早想对你说了，你是个好姑娘……”
陈雪摇着头打断她的话，“你是不是有了心上人？”
“没有。”
宋西风这话很真诚，他是真没有心上人，对于邓毓华只是一种朦胧的感觉，说不上是心上人。
“西风，你是不是觉得我配不上你？”
“陈雪，是我配不上你，我意思是……”
陈雪再次打断他的话：“宋西风，你不要说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是想说我是城市户口，有铁饭碗，你觉得配不上我？如果是这样，我愿意把户口迁到农村，愿意放弃铁饭碗。”
这就是喜欢古典诗词，感情丰富，心思细腻的女孩特有的执念，为了喜欢的人，可以付出一切。
陈雪平时看起来单纯天真，宋西风没有想到她有这样浓烈的感情，听到她这样的表白，宋西风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似的。
“陈雪，我想实话实说，请你原谅我好吗？”
宋西风说的时候语气非常的认真恳切，陈雪明明知道他要说什么，可是看到宋西风的态度，又觉得这样真诚的男人多难得啊。
陈雪心里矛盾极了，咬了咬嘴唇，“你说吧。”
“我现在帮晴天做生意，我从来没有想过处对象的事情，我知道你是个好姑娘，也明白你对我的心意，我看着你对我好，我心里总是觉得有些对不住你，所以就不想让你再受到伤害，就想对你说，你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和感情了，找个喜欢你的人。”
陈雪全明白了，原来宋西风心中根本没有她，宋西风没有喜欢过她，这场饭就是分手宴会，就是打破她心中无限美好幻想的最后的晚餐。
陈雪觉得胸中有无数根尖刺，身体的每一次颤抖都痛彻心扉，每一次呼吸都是苦涩的痛。
她目光黯然，呆呆的坐着，眼中的泪水如同奔流的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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