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灰袍人微怔,喋喋冷笑,笑声像一只聒噪的乌鸦,嘶哑而难听:“如此低微的修为,还敢来寻死,老夫成全你就是。”他法诀陡转,变得狠厉血腥,弯月状的光重重击向屏障,只听得哀鸣一声,两道屏障不堪一击的转瞬化作虚无。
丁香见状,飞身向前紧紧抱住面具灰袍人的双臂,回首大声疾呼:“主子快走,快走。”
未及落葵有甚么动作,面具灰袍人就大喝一声,双臂一挥,将丁香狠狠扔到一旁,重重砸到了墙上。
而弯月状的光华陡转,冲着落葵飞旋而去。
落葵退了一步,身子沉沉向后仰去,弯成一道反弯的弧线,那道光华掠过她的脸庞,留下一脉浅浅的血痕,旋即在她身后颤动不止。
落葵刚刚直起身来,便见面具灰袍人双掌前推,眼看着就要重重击到近前,她丝毫不乱,如同一条滑溜的蛇,纤腰一转,以一种诡谲的姿态,躲过那人隐含杀意的手掌。
而弯月状光华敛尽,露出一柄寒光凛凛的弯刀,在虚空中颤动不停,夹着呼呼风声,以无可躲避的凌厉之势,冲着落葵的背心刺了过来。
彼时的落葵堪堪站稳脚步,而弯刀夹着浓重的血腥气逼至眼前,她显然已来不及躲避了。
“主子,小心。”杜衡一脸绝望大喊起来,但他与落葵相隔太远,显然亦是无力相救了。
衣袖依旧覆在脸上,但藏在袖中的手蜷缩成拳,薄薄的寝衣覆盖下的肌肤蓦然一紧,浮现出道道蛛网般的血痕,血痕之中有一粒粒凸起向着心口处飞快移动,在心口结成一只虫影,紧紧护住心脉。
就在落葵孤注一掷之时,斜拉里出其不意的冲出来个纤瘦暗影,扑到在她的身上,猛然转过身,只听得她痛楚的闷哼一声,弯刀狠狠刺入了她的背心,整个人转瞬无力瘫软在了落葵怀中,手却仍死死搂住她的身子,不肯让开一步。
落葵痛极,却仍旧无言,她将丁香安置在角落里,单手覆面,掐了个诀,做出两败俱伤拼死一搏的架势。
而彼处,长枪已将异兽的身躯搅得粉碎,与此同时,地上密密麻麻的绿色小蛇也片片碎裂开来,发出令人欲呕的腥臭。
杜衡听得身后的动静,回首却见丁香受伤,不禁神情大恸,长喝了一声,长枪顿时俯冲而下,狂风将灰袍人冲的摇摆不定,站立不稳,长枪如同灵蛇入水,夹着震耳欲聋的爆破声,银色火光纷纷扬扬,四处洒落,溅到人身上,便燃起一把熊熊烈焰。
四下里顿时鬼哭狼嚎起来,烧人显然比方才点房子要热闹许多。
面具灰袍人却丝毫不顾及同门的死活,单手在虚空中一抬,将弯刀从丁香的背心拔了出来,带出纷纷扬扬的刺目鲜血。他眸光狠厉,催动弯刀再度刺向落葵。
落葵单手掐诀,一尾鲜红长鞭从袖中飞跃而出,在她身前盘旋起来,细看下来,那长鞭上布满细密的鳞片,竟是一只只红色萤火中凝聚而成的。
而此时,冷冷的夜风掠过落葵遮面的衣袖,掀起一角。
只这一瞬,面具灰袍人便脸色大变,手上法诀微顿,大声疾呼起来:“你,你是茯......”话尚未完,一道鲜红剑光便围着他的脖颈绕了个圈,鲜血顿时如泉涌般喷出,人也随之重重倒在地上,面具之下怒目圆睁,可头颅却咕噜噜滚到了京墨的脚边儿,血蜿蜒而至,漫过他的脚面。
这场面太过血腥惨烈,将京墨和曲莲吓得失魂落魄,齐齐直着嗓子惨叫一声,彼此相拥着不停的瑟瑟发抖。
而苏子立在不远处,一袭白衫翩跹如同谪仙,他收了法诀,鲜红剑光随之没入他的指尖。
此间事毕,无一个活口留下,满院子皆是血迹和残肢断臂,虚空中有淡淡的血腥之气回旋不散,而那柄无主的弯刀落在地上,光华尽失,显得有些暗淡和落寞。
在这样静谧的夜里,这一场乱局惨事竟没有惊动外人,也没有引来半个人的围观,看来越是冬寒,越是好眠。果然是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可今夜无月却有雪,不知何时,雪再度无声无息的落下,又急又密,轻雪渐渐覆盖了烧焦的残肢断臂和乌黑血迹,覆盖了一切罪孽和血腥,不多时便是白茫茫的一片天地。
丁香伤着了,杜衡是痛心的,但他到底历经生死,尚且能镇定的打扫院落,冲洗血迹,燃一把檀香驱散血腥气,还有工夫撩开门帘儿,瞧一眼丁香的情形。
房中燃了凝神静气的沉水香,灯影微微晃着,烙印在窗纸上,拖出纤长而淡白的影儿,房中一片死寂,有些压抑和沉郁,像床上丁香那纤瘦的背影儿,连呼吸都低不可闻。
丁香背心上的血迹有些半干了,将衣裳与肌肤黏在了一起,稍稍扯动衣裳,便牵动了一整块脆弱的伤口。落葵握着雕花铜剪,小心剪开伤口周围的衣裳,又拧了温热的帕子,一点点浸透半干的血痕,终于小心的揭开覆在背心的衣裳,露出凝脂般背上的刺目伤口,那伤口细小却深可见骨,溢出的血裹着点点绿色烟雾。
而沿着伤口,生出一根根如蛛网般的绿色脉络,脉络相连,形成一张墨绿色的鬼脸,可怕的是,这鬼脸竟还有缓缓的蔓延扩大之势。她以指挑起些鲜血,轻轻一嗅,神色微变:“苏子,是天尸毒。”
苏子微一颔首,深吸了口气,指尖轻颤在她的伤口周围轻点了几下,旋即一抹幽幽蓝色浮在了伤口上,轻轻颤动,那蓝色没入伤口中,将绿色蛛网拘在原处,阻止了此物的蔓延之势。
“主子,苏将军,丁香可还有救。”杜衡不知何时闪身进来,轻声附耳问了一句,声音微微颤抖,隐含愁绪。
落葵不语,只点了点头:“外头都料理干净了。”
杜衡轻声道:“干净了。”
苏子松了口气,沉凝道:“我已护住了丁香的心脉,性命暂且无碍了,杜衡,明日一早,你与我一起送丁香去骐麟观疗伤,这几日,你就守在观中,若一切顺利,不过三五日也就回来了。”
听得苏子如此说,杜衡安下心来,拧了个温热的帕子,轻轻擦拭丁香被烟火熏黑的脸庞。
夜色依旧深沉,杜衡重新在廊下挂了点燃的风灯,风雪扑簌簌打着旋儿落下,影影绰绰的一抹昏黄,像是月华轻笼,冷清却能照亮前路。
苏子握了握落葵的手,斟酌道:“京墨一定会问今夜之事,打算怎么说。”
落葵扬眸向外,静静望了会儿飞旋不定,如同棉絮般的飞雪,一点点融到她的心底,方才一片乱象,她并未来得及多思多想甚么,但现下平静下来,她已察觉到了京墨与曲莲的不妥,既有所察觉,那自然便不能将此事实言相告了,她收回眸光,定定望住摇曳的烛火,微微沉吟道:“曲天雄曾是万毒宗的外事弟子,而他又与靛蓝素来不睦,今夜之事应与靛蓝蒙馆无关,与咱们所查之事亦无关,想来是这些日子霖王接连受挫,狗急跳墙了,叫曲天雄想法子来杀我的。无妨,我想个说法应付过去就是了,左右莫要泄露你我所谋之事就罢了。”
苏子略一颔首:“也好。”
院落中空寂无声,而主屋的窗下燃了一盏灯,萤火虫般的一点昏黄,照上淡白的窗纸,京墨的侧影映在上头,隐约可见焦灼而惊恐的神情,周遭早已平静了下来,京墨仍惊魂未定。
他送了曲莲回房,再神思恍惚的去了落葵房中,才惊觉房中竟空无一人。他想了想方才的乱局,才惊觉从始至终,落葵都没问过他如何,可有受伤可有受惊,甚至,甚至连多瞧他一眼都没有,他失魂落魄的倚在门边儿,想走却又不敢,他着实怕了今夜的凶险,终于还是捡了妆台前的绣墩坐下,猛地抬头,却见菱花镜中自己那张惊吓过度而苍白的脸。
厚重的靛蓝团花棉门帘打在门框上,闷闷的声音惊动了京墨,他猛地起身回首,却见落葵进来,忙颤声道:“没,没事了,丁,丁香怎么样。”
落葵掩口打了个哈欠,不疾不徐的换了安息香,引燃炭盆,烤了会儿冻得生疼的手,才缓缓道:“没事了,只是些皮肉伤,过几日就好了。”
“那就好,那就好。”京墨一把握住落葵的手,牢牢握着,一刻也不肯松开:“方才太吓人了,那些是甚么人,来杀你作甚么。”
落葵扬眸,定定望住京墨:“你真想知道。”
京墨重重点头,一脸笃定,他不想这样稀里糊涂的活着,更不想哪一日稀里糊涂的死掉。
杜衡端着雕荷花紫檀木圆茶盘进来,上头搁着一只菡萏莲瓣瓷碗,冒着袅袅热气。他递给落葵,轻声道:“主子,刚煮的安神汤,你喝一点早些歇着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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