庐陵城西是一片乱坟岗,说是坟,但却从未有人前来祭拜过,而坟里埋着的人,也多数是活不起死不起更埋不起的可怜人,死后连一副最薄的棺木都没有,更遑论甚么陪葬品了,只用张破草席一卷,在此地挖个坑草草掩埋,如此贫瘠的一片坟地,连盗墓的都懒得光顾。天长日久风吹雨淋,又没有人修葺,原本就是草草掩埋之处,坍塌成一个个阴森森的洞,被大雨泡过,被狂风卷过,露出白森森的骸骨。
这一年的夏日里,连着下了几场暴风骤雨,电闪雷鸣没有将天劈个窟窿,反倒将乱坟岗附近的树劈的焦黑,光秃秃的树枝张牙舞爪的扭曲着,在一望无际的荒野中,生长成一副诡谲的姿态。
此地太过晦气,世人皆是有多远便躲多远,若有实在躲不开,必经此地之时,也要请几道得道高人写下的符咒带着,还得找些个阳气旺盛的壮汉结伴而行,才敢缩着脖子走上一遭。
而如今这寒冬时节,冷冽的北风穿过树枝,呜呜作响,更添了几分阴冷恐怖,此地真正成了无人踏足之处了。
偶有几只耐寒的乌鸦停在树梢,啊啊的叫上几声,像是宣泄自己的寂寞,更像是要打破眼前此地的死寂。
暗夜沉沉中,远远的有人靠近此地,脚踩在干枯的断枝上,清脆的啪嗒一声,传的极远,将树梢上的乌鸦惊得扑闪着翅膀,冲天而去,而躲在洞穴里的老鼠们,也吱吱叫着四散而逃。
那人的身影修长而清绝,身后还拖着个沉甸甸的暗影,他疾步走到乱坟岗深处的一棵歪脖子树下,将那暗影就地一扔,砸起地上积了许久的厚厚灰尘。
旋即那人双手掐诀,一缕微芒掠地而过,枯枝败叶登时窸窸窣窣的聚拢而来,他点燃枯枝,微红的火光跳跃着照亮他的脸庞,赫然正是在望江楼大展威风的玉冠男子,而那个沉甸甸的暗影,正是坏事做绝的刀疤脸儿。
玉冠男子讥讽的瞧了刀疤脸儿一眼,啪的一声,毫不留情狠狠抽了他一个大巴掌,见他的脸颊转瞬间肿起老高,才破口骂道:“醒了就别装死了,不然给你大卸八块,叫你不能囫囵个儿的去见阎王。”
刀疤脸儿一个咕噜爬起身来,翻身跪地连连磕头,边磕边大声呼喊冤枉:“前辈饶命,饶了我罢,饶了小人罢,小人也是听命行事,茯血派素来杀人不眨眼,小人不敢得罪啊。”
玉冠男子眨了眨眼,轩眉一挑:“你可想好了再说,这是你最后的活命之机了。”
短暂的静谧后,方才冲天而逃的乌鸦,又纷纷落到了树梢上,啊啊叫个不停,叫声嘶哑难听至极,刀疤脸儿的心像是有无数只猫在不停的抓挠,他喉咙发干,脸色比露出地面的骸骨还要惨白,挣扎了【@*爱奇文学 *~免费阅读】
良久,才嗫嚅着唇角道:“小人,小人,小人是,是万毒宗的下属,只是,只是冒用了茯血的名头,四处拿人。”
玉冠男子轻嗤一声:“区区一个万毒宗的传令使,也敢自称本座,也敢如此托大,看来本座得剁了你的舌头,再剐了你的肉,才能给足了你教训。”
刀疤脸儿大惊失色,狠狠缩了下身子,颤声道:“前辈,前辈教训的是,教训的极是,小人,小人不敢了,再也不敢了。”他偷偷抹了一把虚汗,小心翼翼觑着玉冠男子的脸色,讨好道:“前辈,前辈果然修为高深,掐指一算,就能算出小人是传令使。”
玉冠男子横了他一眼,嗤笑道:“菖蒲呢,他可是出了名儿的护短,你是他手下的人,本座抓了你,他早该来了啊。”
刀疤脸儿背上猛然炸开一层白毛汗,舌头打了个结,吓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堂主的事,小人,小人,小人不知。”
玉冠男子反手就是一巴掌,眸底漾出一层层隐含杀意的笑:“本座让你想清楚了再说。”
刀疤脸儿捂着高高肿起的脸,暗自腹诽,这是从何处冒出来的活阎王,心狠手辣也就罢了,还将万毒宗摸了个门儿清,如今他说实话,迟早会死在严苛的宗规下,可若是不说实话,顷刻就会死在这个疯子手上,他眸子一转,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罢,还是先保住眼前这条命才好,遂咬着牙道:“堂主,堂主去了,去了梁州坐镇。”
玉冠男子一笑,果然,梁州的万毒宗分坛前些日子被一锅端了,苦心经营了数十年,一朝化为虚无,斑蝥果然坐不住了,竟舍得派了最得力的菖蒲前去重整河山,那么此间事毕,自己要走一趟梁州,总要再给斑蝥心上插把刀,伤口上撒把盐才好,他幽幽开口,恍若黄泉来音:“那么,如今庐陵分坛是无尘在坐镇么。”
说一句是说,说十句也是说,刀疤脸儿眸中闪过厉色,咬着牙道:“是,是无尘护法兼任分坛堂主之职,坐镇庐陵。”
玉冠男子点了点头,继续发问:“无尘抓回来的那些人呢,关在何处了。”
刀疤脸儿登时闭紧了双唇,下意识的想要摇头,但对上活阎王的一双桃花眸,眸底像蹦着一团绿莹莹的鬼火,他登时将不知两个字狠狠咽了回去,虽然此事乃是宗中的隐秘,也且不深究眼前这活阎王是如何得知的,只说自己,若他将此事和盘托出,不必此人来杀他,单是宗规就会对他不死不休了。他踌躇良久,扬眸望住眼前之人,那双桃花眸,实在是眼熟至极,像是在何处见过,他张了张干涸的嘴,艰难道:“前辈,前辈是茯血,茯。”
话未完,啪啪的两声,他的脸上又重重挨了两个巴掌,玉冠男子做了个噤声
的动作,嗤笑道:“本座若是你,就绝不会说下去。”
刀疤脸儿顿时回了神,是了,此人凶名在外,手中向来不留活口,自己若是守口如瓶,尚且有一线生机,若是,若是不能保守秘密,那唯有死路一条了,他顿时磕头不停,额上的血淌了满脸,看起来凄惨无比,大声哭求起来:“小人,小人知罪,小人不说,小人绝不会泄露此事,求,求,求前辈饶命,饶小人一命。”
玉冠男子抬眸望向远处,平静道:“本座许久不曾杀人了,你若对答的叫本座满意,本座自会饶你一命。”
刀疤脸儿再无半点迟疑,能在这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手中逃得性命,已是上天垂怜了,他不敢再做甚么非分之想,索性竹筒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说了个干净:“如今庐陵分坛迁去了城外的流坑。属下去过一回,这就把地图给前辈影下来。”
说着,他双手掐诀,一捧黑乎乎的雾气在他的掌心腾起,越聚越多,他轻喝一声,单手一挥,那黑雾顿时散开,在乱石腐土的地上铺开阔大的一片。
刀疤脸儿想了许久,一会儿挣扎一会颓然,最终决然的叹了口气,指尖在黑雾上飞快的点过,每点一处,那处便泛起黑漆漆的似水微澜,微澜敛尽后,黑雾上便渐渐呈现出了山石,树林,溪流和房屋,不多时,这些实景便填满了整片黑雾,活脱脱是一副村寨景象。
寒风阵阵,实在阴冷无比,但再冷,也及不上刀疤脸儿心中的一片冰寒。
玉冠男子默默点了点头,此人虽修为不济,但记忆着实惊人,竟能将只去过一回之地记得如此详尽,也难怪他凭着只见过自己双眸一回,便能认出自己来。
刀疤脸儿长长吸了口气,口中法诀陡然变换,指尖凝出一滴鲜血,他飞快的在地图上写起字来,只是转瞬的功夫,闪着微光的地图便呈现而出,他单手一挥,地图缓缓卷了起来,他双手握着此物,高举过头,恭恭敬敬的递给了玉冠男子:“前辈。”
玉冠男子道了声多谢,继续问道:“最后一件事,流坑如今布了多少人手。”
刀疤脸儿凝神,掐指一算,道:“流坑里如今寻常弟子有二十人,像小人这般修为的传令使有八人,散人有两人,还有就是护法无尘了。”他抬眼偷偷瞄着玉冠男子,半是讨好半是试探:“这些人自然不是前辈的对手,只是无尘抓来的那些人都被分别关押了,前辈若是一处处找下来,怕是有些费事。”
玉冠男子神情如常,目不斜视的淡淡道:“你不必试探本座,本座自有法子找到要找之人,而你,若老老实实在此处呆到本座回来,本座自会饶你一命。”
刀疤脸儿如蒙大赦,重重磕了个头,道:“小人一
切听从前辈的吩咐。”
话音方落,玉冠男子唇边微动,一声声晦涩诡谲的法诀从唇边逸出,刀疤脸周身随之散出一层淡薄红雾,雾气中隐现一个个流转不定的符文。
玉冠男子轻吐了个封字,那些符文登时连成一片,雾气嗡鸣一声,裹着刀疤脸儿顿时消失于虚空之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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