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蓠呼吸渐粗,难掩心潮起伏,一瞬间的念头便是飞身回到天一宗,用尽全身之力去做这个少宗主。
落葵趁此机会起身,走到窗下,去看潺潺的河水,一弯弦月映在黑漆漆的河面,偶有寒风拂过,那一抹昏黄转瞬变成碎金,细碎的融入涟漪中。
风渐渐远去,涟漪幽幽散尽,月影依旧像一枚吴钩浸在水中,河岸植了一株树,暗夜中看不清树影,只枝丫探出来,烙在了月影中,像极了月中的桂花树,仙姿清绝。
江蓠坐在床沿儿良久,定睛望住落葵倚窗而立的背影,月白色暗花窄袄披在身上,略微有些晃荡,略微有些孤绝,他按耐不住心绪起伏,轻轻走过去,从她的背后伸手拥住她,将她拥入怀中,声音轻柔而沙哑,在耳畔低语道:“小妖女,跟我回天一宗罢。”
落葵竟出人意料的没有挣扎,只双手扶住冷硬的窗棂,将那窗棂紧紧攥住,攥的嘎吱直响,她微微仰起头,眸光中似有千军万马疾驰而过,声音微冷,低语道:“江蓠,莫要痴心妄想了,正阳道容不下我,嗜血道也容不下你。”
河水潺潺,如同不断流淌的岁月,不停的向前,这人世间的种种,并非是有心错过,但有些事只能错过,没有做过,终必成空,那便,那便不会徒留遗憾,徒增心痛。
“咯吱,咯吱,咯吱。”上了年头的木梯突然传来一声声低微的脚步声,虽然已经刻意压低,但奈何夜间寂静,还是声声入耳。
江蓠陡然回过神来,一把抓住落葵的手,顺手拎过床上的包袱,低声吐了个走字。
不待来人上楼踹门,江蓠便先发制人将门,顺便踹开了车夫的房门。
那车夫一阵惊呼,来不及掩饰身形,便一阵风般的被拉出了房。
江蓠瞧了车夫一眼,低低一笑:“君姑娘,得罪了。”
君葳蕤显然没有料到二人竟早已识破了她的身份,不觉窘的脸色涨红,来不及多问甚么,便已瞧见了堵在楼梯口处的数十名灰袍人。
而数十名灰袍人全然未料到会有此变,一时间怔住了,进退不得。
江蓠眸光微冷的扫视过灰袍人,嘿嘿一笑,转头冲着落葵二人低语道:“拉紧了,千万别松手。”随后银红色的大袖如风一甩,一簇赤金色的光芒飞旋着,冲着灰袍众人激射而去。
灰袍众人顿时发出阵阵惊呼和惨叫,咕噜噜从楼梯上倒滚而下,一个摞一个的砸在了灰突突的墙上,血在地上蜿蜒,在墙上飞溅,成了斑驳一片。
而与此同时,江蓠紧紧攥住二人的手,翻过摇摇欲坠的栏杆,飞身落在了一楼大堂。
并不算大的一楼挤满了众多灰袍人,早已等候多时了,见三人赫然出现,便提着寒光凛凛的刀剑,走三步退一步的缓缓围了上来,这些人里有几个是一路追杀江蓠二人的,经历了几场生死大战,知道二人手段毒辣,包围时便刻意落在了后头,只等着形势不妙,便拔腿就跑。
江蓠三人背靠着背,相互倚靠着,一脸戒备的望向众多灰袍人。
落葵心中生出个狠毒的法子,这法子也唯有在此处,离着丹霞花林不过一日的路程,她才敢用,虽说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但胜在一劳永逸,她从此就可安安生生的治伤了,想清楚了此事,她冲着江蓠低语:“如何,可有把握。”
江蓠扬眉轻笑:“若菖蒲没在,区区小喽啰,不在话下。”
“好,那我叫他出来。”落葵神情凝重的低笑了一声,骤然扬声大喊了道:“菖蒲,你既想要我的百蛊之虫,那便现身一叙罢,躲躲藏藏的,哪有半分万毒宗总堂主的风采。”
话音方落,一道灰色的人影飘飘荡荡的落于三人面前,瘦长的脸上两道长眉花白,但皮肤却十分光滑,没有一丝皱纹,菖蒲的眼眸极亮,转眸间神采飞扬,赞许的望了落葵一眼,喋喋笑道:“你不愧为令正阳道胆寒的妖女,果然有几分本事,竟能在本座的托天拳下活了如此之久。”
落葵牵动唇角,淡然一笑:“若我死了,你从谁那要百蛊之虫。”
江蓠低笑了一声:“小妖女,你还真厉害,竟然真的将此人给诈了出来。”
落葵满脸凝重,定睛望著他,道:“江蓠,你,可有把握从他的手中脱身。”
江蓠不解其意,只无声的笃定点头。
落葵略一沉思,旋即低声道:“好,那么,你拖住菖蒲,我带着君姑娘,咱们在丹霞花林外见面。”
江蓠微怔,他自是清楚落葵的伤势,不禁担忧道:“你行么。”
落葵轻松一笑:“放心。”
话音方落,只见她双手交叠,无数只赤色萤火虫从广袖中蜂拥而出,在半空中聚集成密密麻麻的一大片,像一朵遮天蔽日的红云,在三人上空略一盘旋,便冲着堵在客栈门口的众多灰袍人撕咬了过去。
众多灰袍人顿时哀嚎阵阵,全然顾不上甚么围堵捉拿,只一味地抱头四处逃窜。
而江蓠则双手掐诀,一柄赤金长剑从袖中激射而出,剑光锋利,在虚空中上下翻飞,与菖蒲形成对峙之时,随即对落葵低语道:“走。”
落葵微微点头,紧紧攥住君葳蕤的手,狠狠咬了下舌尖,血腥气顿时在口中弥漫,她随之体内嗡鸣一声,足下隐现一道红芒,在成片的红云掩映下,身形如飞,转瞬便冲到了夜色中。
月华静悄悄的洒落,在二人身后拉扯出纤长的影儿。
随后,菖蒲气急败坏的怒吼一声:“妖女,哪里跑。”
只听得剑声轻灵,赤金长剑横在了菖蒲面前,剑光犀利,逼得的他噔噔噔后退了几步,江蓠略带戏虐的笑声随之响起来:“你管她去哪呢,总之你走不了就是了。”
“臭小子,你找死。”菖蒲怒骂了一声,随之祭出了一对青白二色的吴钩,与赤金长剑重重相撞,发出巨大的锵锵声。
只这转瞬的功夫,落葵带着君葳蕤便已经飞出去极远,身后遥遥传来震耳欲聋的爆裂声,她微微一顿,借着远处密布在客栈上空的红云隐约瞧见其中情形。
只见客栈内狼藉一片,而菖蒲不愧为万毒宗第四大高手,一对吴钩白光大作,如同霜雪,飞旋极快,状若流星。
而江蓠亦不愧为江湖修仙者中的后起之秀,赤金长剑在虚空中如长龙入海,搅起无尽波澜,对上吴钩丝毫不落下风。
落葵冷眸一闪,江蓠对上菖蒲,竟然能不落下风,如此正好,她一把将君葳蕤推了出去,大声喊道:“君姑娘,去你师尊那等我们。”
君葳蕤张了张口,还未发出声音,落葵便已经身形一闪,折返回了客栈。她略微迟疑了片刻,终于还是辨认了下方向,随即拔腿狂奔,身影转瞬没入深深地夜色中。
此时红云已被冲散大半,落葵躲在在暗影中,月白色的衣袖迎风,她眸中厉色一闪而过,旋即咬破指尖,将血痕抹在了眉心。
眉心处顿时光华大作,那狰狞虫影再度出现。
落葵微微蹙眉,衣衫无风自飘,她口中念念有词,那法诀十分晦涩,赫然与从前截然不同,而那狰狞虫影在她周身不断的飞旋,月光似水,隐带血色的点点洒落,笼罩在虫影之上,那些虫影随之一分二,二分四,四分八,八分无数,最终化为无穷无尽的一片虫海。
只听她艰难吐了个“疾”字,那虫海顿时一个闪动,没入客栈。
客栈中顿时惨叫声声,充斥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月色下血柱飞溅,骨肉分离,一个身着银红大袄的男子脸无人色的飞奔而出,一眼便瞧见了暗影中的落葵,不及详问便拉住她,狠狠一跺脚,那赤金长剑嗡鸣一声,横在了足下,二人顿时一个闪动,飞出去极远。
而他身后紧跟着冲出个狼狈的灰袍男子,脸带惊恐,半边脸上满是血迹斑斑,衣裳早已残破不堪,赫然正是菖蒲,只见他脖颈上竟然趴着一只巴掌大的虫影,在不住的啃食着甚么。
菖蒲遥遥望向二人逃跑之处,没有顾及脖颈上已被啃到见骨的伤口,反倒勉力掐了个诀,一枚墨绿色的长钉浮现而出,冲着二人已化作两个黑点的身影,呼啸而去。
呼呼风声转瞬即至,落葵耳廓微动,回首一瞧,不由得脸色大变,她趴在江蓠身后一动不动,任凭那枚长钉直入她的肩头,她忍痛闷哼了一声,汗转瞬便落了下来,随之身形晃动不止,忙伸手紧紧环住立在身前的江蓠的腰。
江蓠已察觉到了她的异样,低声道:“小妖女,你怎么了。”
落葵趴在他的背上,摇头低语:“不妨事,你只管跑罢,经此一役,菖蒲十年内是出不来了。”她盘算了下时辰,手艰难抬起,血痕在眉心抹过。
不多时,有一只狰狞虫影飞了回来,没入她的眉心,随后便是三只,五只,十只,无数只,一边牵引着月华洒落,一边没入她的眉心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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