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此人并非全无章法的一味打劫,遇上他也打不过的,向来都是请到船上把酒言欢一番,再好好的送出去,故而倒也没有惹上甚么了不起大人物,这才在东海待的十分安稳。
至于此人的来历,却是无人知晓的,唯一可以确信的便是,他并非出身东海,而是在东海打了一架,难逢对手之后,才将东海据为己有,仗着自身拳头硬,便从未对谁讲过一个理字了。
琳琅全然未曾料到此人竟是凶名滔天的丹赑,他哽了一哽,瞧见四围的确空无一人了,只好咽了口唾沫,艰难道:“前辈总要给鄙人个交代,才好将东西拿走,毕竟是镇店之宝。”
话未完,丹赑便扔了个黑漆漆的瓶子过去,不屑道:“老夫身上只有这个,爱要不要。”
琳琅打开瓶子一瞧,是几枚魔灵丹,虽然与东海神珠无法相提并论,但也勉强算是珍贵,他陪着笑脸,忍着肉痛道:“那么,东海神珠,就,就归前辈了。”
丹赑哈哈大笑,笑罢,冲着门外大喝了一声:“两个小娃娃看够了没,看够了就进来,老夫有话说。”
江蓠二人一怔,并未多做思量,旋即肩并肩走进大堂,冲着丹赑施了一礼,扬眸相望,不言不语。
丹赑打量了二人一番,淡淡道:“就凭你们俩,也想从老夫手中抢东西,还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江蓠挑了挑唇,奚落道:“可不是么,我们怎么敢在劫道祖宗手里抢东西。”
丹赑剜了江蓠一眼,淡淡道:“小子,你若能劫的过老夫,你是老夫的祖宗。”
江蓠不屑的撇了撇嘴,继续讥讽道:“不敢,我可不敢要你这么个不要脸的祖宗。”
丹赑出人意料的竟没有发怒,只薄薄冷笑道:“东海神珠就在老夫身上,想要,咱们花林山见。”
言罢,他飞身而出,像一团黑漆漆的乌云,喋喋笑着消失在夜色中
一场东海神珠现世终变成了笑话,琳琅轩内狼藉一片,琳琅环顾了一圈儿,不禁又气又急,筹谋了十年之久,最后竟叫个臭不要脸的给搅和了,这可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见此情景,江蓠二人也不好多留,更不好多说甚么,说甚么作甚么都像是在看个天大的笑话,始终忍笑忍得艰难,着实不够厚道,便急匆匆的像琳琅施了一礼,告了个辞。
刚刚走出琳琅轩,天像是猛然间阴了下来,弦月被层云遮住,月华敛尽,有窸窸窣窣的雪片落下来,一片一片穿过树冠,落在地上,转瞬即逝。
落葵忙不迭的用手掩住头顶,惊呼道:“坏了,下雪了。”
话音尚在,狂风一卷,那雪扑簌簌的下的大了,江蓠一言不发的拉着落葵跑到廊下避雪。
落葵跺了跺脚,抽出手,掩饰的抬手去撩额前的碎发,愁道:“这里的雪真怪,说来就来。”
江蓠放下了没得到东海神珠的失望,顷刻间像是换了个人,眸底情深熠熠,宛然一笑如生花,缓缓抬手,刚触上她的脸庞,落葵便如同受惊般猛然躲开,脸上已是惊怒异常,厉声喝道:“你作甚么。”
“别动。”江蓠极快的收回手,瞥了落葵一眼,奚落道:“你叫甚么叫,我又不会吃了你,就你这浑身没有二两肉的模样,送到我嘴边,我都不稀罕。”
落葵瞪着双眸,反唇相讥道:“你有肉,都够年下出栏的份量了,你们天一宗可是省了银子了。”
江篱扑哧一声,缓缓抚上她有些潮湿的头发和肩头,笑骂道:“我是怕你淋湿了,再伤了风,给你拍拍雪,你可真是属狗的,谁都咬。”
落葵皱了皱鼻尖儿,不屑地撇过头去,骂道:“你也会有好心,真真是唯小人与江篱的嘴不可信也。”
雪越下越大,寒意袭身,落葵打了个寒噤,鼻尖儿微酸,便是一件串儿的喷嚏,打的她泪涕横流,牵动了肩头的伤口,像是撕裂一般的疼痛,伴着那痛,血转瞬便满了出来,浸透了衣衫。
江篱忙解下厚厚的灰鼠刻丝斗篷裹在她身上,这斗篷尤有些暖意,领口的风毛出的又密又厚,拥在脸庞温软至极。
原是想去买身儿新衣裳穿的,可耽搁了这半响,路上早已行人寂寥,商铺也上了门板,唯有廊檐下的灯笼随风摇曳,在茫茫飞雪间晃动着微弱的光。
衣裳时买不成了,那斑斑血迹刺痛了江篱的心,他出人意料的打横抱起落葵,疾步就往外走去。
落葵惊呼了一声,挣扎了几下,险些掉到地上,却被江篱拥得更紧,伏在她耳畔低语含笑道:“别动,再动就掉下去了。”
落葵顿时不敢再乱动,生怕掉在地上摔个四仰八叉,筋断骨折。她伸手扯过阔大的兜帽,往脸上一盖,佯装看不到这一切,便是没有发生过。
一阵凛冽的寒风席卷而过,茫茫飞雪顿时打着旋儿扑了过来,江篱极快的向下一趴,趴在落葵身上,雪便尽数扑进了他的衣领。
落葵从兜帽缝隙中望出去,正与江篱黑的发亮的双眸相对,她的心像是漏了一拍似的,突突直跳,忙紧闭双眸,只听得耳畔咚咚咚的心跳声,和渐渐急促的呼吸声,察觉到江篱越贴越近,她益发慌乱,蓦然睁开眼,从他怀中挣脱而出,跌到雪地上,滚了满身浮雪。
江篱一下子回过神来,脸色微白,伸手将落葵捞回怀中,骂道:“本少主甚么美人没见过,什么姑娘没睡过,你就别自作多情了,本少主才瞧不上你,才没心思占你便宜。”言罢,他用兜帽盖住落葵窘的通红的脸,眸光一暗,抿了抿薄唇,径直闯进漫天飞舞的雪中。
不多时,二人便回到了客栈大堂,落葵忙挣扎而出,跳到地上,也不管肩头潺潺而出的血,只一言不发的上楼去了。
小伙计见状,忙堆着笑脸上前,拿着巾子掸干净江篱身上的浮雪,笑道:“可是没买到中意的物件儿,夫人生气了。”
江篱微怔,笑着点头道:“可不是么,气性真大。”
小伙计笑道:“小人去温一壶酒,再端两个小菜上去,公子和夫人喝了酒,就甚么都好了。”
江篱不禁莞尔,这倒是个好主意,俗话说酒后吐真言,酒还壮怂人胆,左右今夜是睡不着了,不如一醉方休。
客栈房间中,落葵在床上端坐良久,心绪才算平静下来,听得门响,侧目一瞧,正是江篱端着酒菜进来,她忙放下帐幔,缩到墙根处侧身而卧,一言不发。
窗外的雪越发大了,纷纷扬扬直如扯絮,不远处的碧水青山皆被满天雪意掩住,没了踪影,风裹挟着雪花扑了进来,屋内登时腾起一团团寒意,江篱忙起身去关窗,头也不回的低语道:“伤口撕裂了,起来罢,我给你包好了再睡。”
窗尚未关严,沿着窗缝卷进一缕风,吹的灯火晃了几晃,落葵一动不动,闭目不语。
床头沉了一沉,却是江篱来扳她的身子,一边扳一边笑:“好了,别气了,方才我说话重了。起来罢,血流干了就死了。”他微微一顿,声音低沉的有些可怕:“就,就,就见不到苏凌泉了,你不是一直想回去见他么,小妖女,活着才能回去啊。”
落葵极快的眨了眨双眸,让那股子酸涩和眸底的水雾一同消散,却仍一动不动,只是将头埋在了姜黄色大迎枕里,留了个薄薄的脊背给江篱。
江篱默默叹了口气,小心的拉开她的衣领,只见肩头已经被血染红了,他拿热水浸湿帕子,轻柔的擦拭干净血迹,随后便是撒上金疮药,拿白棉布一层层包裹好。
“江篱,多谢。”寂静中,落葵蓦然开口,言语中几多疏离。
江蓠眸色一暗,如同有些暗淡的烛火,抿了抿唇角,使劲儿扳过她的身子,逼着她直视自己,挑起唇角笑道:“这一个谢字可不够。”
烛火摇曳在江篱脸上闪动,那双丹凤眼微微眯着,薄薄的情愫在其间流淌,落葵抬眼望了望他,却没甚么言语,蓦然起身走到桌前,抄起那壶酒一饮而尽,喝的猛了,呛得连连咳嗽。
江篱有些心痛,深觉自己不该如此逼她,可有些事难以言说,有些人天生怯懦,需得旁人推一把,才肯向前走一步。他瞧着落葵,张了张口,却终究未能开口说上半个字。
而落葵已经面色酡红,眸色隐隐有些迷离了。她撑着脸颊,喃喃道:“江蓠,你歇着罢,明早还要进山。”旋即踉跄的倒回床中,和衣躺下。
江蓠沉沉道:“我有话说。”
落葵头也不回,眼帘也缓缓垂了下来,声音渐低,呢喃道:“明儿再说。”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又停了下来,只有夹着哨声的风从窗前拂过,檐下一声半声的落下些雪粒子,一弯弦月攀上云头,透过微微发白的窗纸,洒下些若有若无的光华。
江蓠缓缓踱到床边,扳过落葵的身子,定睛望住沉沉睡去的那个人,想要抚平她紧蹙的眉心,可手最终在离脸庞一寸之处停了下来,停了良久,他才收回手,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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