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衡定睛望了望洗澡水中的人影,原来是自己相熟之人,这才安下心来,隐含坏笑的退了出来。
丁香听到动静,看一眼落葵又望一眼房门,迟疑道:“那,那是谁啊,怎么走路没声儿。”
落葵抿嘴一笑:“苏子青梅竹马的小师妹,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郁李仁捏着块点心,品有滋有味儿,笑的狭促:“苏子这小子可真有福。”他冲着灶间努努嘴:“喏,艳福不浅,幸而他没有出家当了道士,否则不知有多少如花美眷要哭晕在大街上哟。”
落葵回首,只见丁香魂不守舍的坐在灶间,正盯着灶上炖着的一锅鸡汤出神,汤水咕嘟嘟滚个不停,有馥郁肉香透风而来,那是她每日必熬的,熬来给苏子补身子,丁香的心思她都明白,只可惜,这人世间的情事,多半都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除夕那日,晨起雪便停了,明晃晃的日头悬在空中,阳光照上廊檐低垂的冰凌子,折出琉璃光彩。庭前的一株腊梅迎雪怒放,素黄的花盏,冷白的新雪,满院落的幽香渺渺,薄寒寂寂。
用过午膳,落葵进宫请了个安,以身子不适为由告了个假,便与丁香便在灶间忙活起来,准备晚上的家中除夕宴,今年在水家过年的人比往年多了些,除却宫里赏下来的份例,还要额外备上许多,要准备的自然繁琐的多,她早早叫了郁李仁过来帮忙,灶间一片热火朝天,嬉笑之声不绝于耳。
郁李仁像是怕极了那灶眼的火,离得极远,只躲在门口择菜,不知想到了什么有趣之事,扑哧笑道:“师妹,你说苏子醒后,知道是茯神给他洗的澡,会是什么神情。”
落葵头也不抬道:“掌门师兄,仔细你的口水,莫要喷到我的菜上,那便吃不得了。”
见落葵顾左右而言他,郁李仁锲而不舍的笑道:“他若知道自己浑身上下都被茯神看遍了,你说,脸会不会气绿了。”
落葵扬眸瞟他一眼,端的是一本正经的笑,眸光却狭促极了:“掌门师兄若真想知道苏子的脸是会绿还是会蓝,待他醒了,你亲自告诉他,他被茯神非礼了,可好。”
郁李仁想了想,为难道:“还是叫茯神自己与他说罢,若是我坏了她的事,她要打我怎么办,我可打不过她。”
“掌门师兄的意思是,你打得过苏子。”落葵补了一刀。
郁李仁蹙眉:“你一天不伤害我,你就难受是么。”
暮色沉沉里,几只炮竹短促轻响,几蔟烟火窜上深黑天幕,绽放出华美绚烂的火光。数人围坐在圆桌前,茯神一味的贴着苏子坐着,而京墨紧挨着落葵坐下,丁香在下首坐着,只余下郁李仁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歪在一侧。
此时,杜衡来给落葵与苏子请安拜年,郁李仁喜笑颜开的拉他坐在自己身旁,殷勤无比的给他掸了掸身上的雪粒子,弄的他满头满脸的不自在,忙不迭的尴尬笑道:“掌门师兄客气了,不敢当,实在不敢当。”
郁李仁妖娆一笑:“你脸红个什么劲儿,我身为掌门,自然要照拂你们这些师弟师妹的。”
席间静悄悄的,没有一丝人语,只是偶尔听到京墨吸溜吸溜喝汤的声音,还有茯神不住的给苏子夹菜,筷子碰到碗碟之声,气氛安静的有些诡异,落葵在桌子底下踢了苏子一脚,示意他说点什么,见他无甚反应,只好恶狠狠的踩了他一脚。
苏子吃痛不已,却又不敢喊叫出声,一张脸生生憋得通红,良久,脸色才恢复如常,但是嗓子眼儿却像是被卡了鱼刺一般,咳咳了半响,冲着茯神挤出一句:“师妹,这回多谢你了。”
茯神瞟了他一眼,俏生生的笑着奚落道:“数年不见,师兄还真长本事了,学会与我说客气话了。”
苏子讪讪,不知该如何接口,倒是落葵笑道:“你也很好,数年不见,出落的比从前更漂亮了。”
茯神甜笑道:“是么,主子说的是真的么,可是再漂亮又有何用。”她瞟了苏子一眼,眸光中有无限期待,盼着苏子能抬眸看她一眼,奈何却什么都没盼来。
随即,便再没有人说上一句半句话,来打破满室寂然,郁李仁一根一根挑着青菜往嘴里送,而京墨一筷子一筷子的往落葵碗里夹菜,苏子与杜衡只闷着头吃喝,一言不发,唯有茯神,捧着一碗饭,不吃也不放,一双眸子看着看着就直了。
这一席年夜饭丰盛无比,除了落葵备下的,太后亦着意赏了许多,可这般丰盛却吃的索然无味,没有半点过年的喜悦。
饭毕,苏子红着脸,哼哼唧唧道:“那个,落葵,我头疼的厉害,去里间躺躺。”
落葵瞟他一眼,轻笑道:“要躺去你屋里躺,莫要污了我的床褥子。”
苏子嗤了一声:“你屋里沉水香儿足,治头疼最好。”
言罢,他毫不理睬落葵钉子般的眸光,径直去了里间儿躺下。
见此情景,杜衡忙凑到落葵身侧,附耳说了几句,落葵眸中精光一闪,微微颔首,轻声吩咐了几句。
杜衡离开后,落葵懒散窝在椅中,就着如豆灯火翻着本古籍,翻着翻着便走了神,打起瞌睡来。
而郁李仁跷着腿,一边捏了根绣花针剔牙剔的欢畅,一边与京墨下棋下的火热,时不时的白他一眼,奚落他一句:“你行不行啊,不行赶紧认输得了。”
茯神不知嘟囔了一句什么,扭着细腰也进了里间,一见她没了踪影,三人登时来了精神,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计,心领神会的对视一眼,凑到一处竖起耳朵,凝神静气的偷听起来。
只听得茯神娇憨笑道:“师兄,救命之恩让你以身相许来报答,不委屈你罢。”
随即却听得苏子吭哧吭哧半天,吭哧出一句:“那我还是再死一回算了。”
落葵等人一听,噗嗤一声笑得东倒西歪。
郁李仁摩挲着一枚棋子,故作深沉状:“这个苏子,太不可人疼了。”
话音刚落,便听得茯神怒了,像是砸了个花瓶之类的物件儿,一阵乒乓作响后,她一连串的诘问不停:“她死了,她都死了,死了这么多年了,你还喜欢她,你究竟喜欢她甚么。你说,你说啊。”
听到此节,京墨双眸放光,拿手肘捅了捅落葵:“谁啊,谁死了,她说谁呢。”
落葵瞟了他一眼,淡淡道:“知道那么多干嘛。”
又听得茯神在里间发疯:“你当年为了她,宁可不做掌教大人也不肯娶我,可她最终还是弃你而去,你居然一点都不恨她,一点都不后悔,居然还喜欢她,我哪点不如她,你说啊你说啊。”
京墨满腹的疑问问不明白,有些垂头丧气。
郁李仁却呵呵笑起来:“你干嘛不问我,我都知道,她说的是苏子的旧相好,长得那叫一个美。”他咂咂嘴:“只是可惜喽,红颜薄命。”言尽于此,他戛然而止,他只是图个一时痛快,一向都是将人的兴致高高挑起,再欲言又止的看你抓心挠肝,见京墨起了兴致,自然是不肯再多说一字半句了。
见他没了下文,京墨着实憋得难受,问道:“那后来呢,后来如何了。”
郁李仁笑道:“后来便是,你二十五只老鼠挠心,着实难受。”
“二十五只老鼠挠心,什么意思。”京墨不解其意,一脸的茫然懵懂。
落葵拍了拍书卷,出言平淡:“百爪挠心。”
静谧片刻,只听得里间的苏子微微一叹:“师妹,从始至终我对你只有师兄妹之情,没有男女之爱,我不会为了掌教大人之位而去误你终身,即便当年没有她,我也不会娶你,与她,一切皆是我愿意,并没有什么原由,不必问为甚么,今时今日这结果,我并不后悔。”他言语中含了伤感和不忍,温言道:“师妹,是我伤了你,你恨我是应当的。”
茯神气的几乎要疯了,不知砸了多少个瓷瓶儿,砸的落葵心疼的扯了扯唇角,只听得她又嘶吼道:“哦,我知道了,你别是又喜欢上别人了,行,你喜欢谁,我就杀了谁,你不喜欢我,也不许喜欢别人。”
苏子像是哽住了,一时间没有声音再传出来,倒是郁李仁呵呵哧哧的笑道:“这丫头,更不可人疼,难怪会相中苏子这个刺儿头。”
不多时,茯神咬着嘴唇出来,望着落葵哇的一声哭出声来,京墨与郁李仁见状,再不敢多待片刻,急匆匆的躲了出去,生怕惹恼了这个瘟神,再遭来一桩无妄之灾。
落葵轻轻抚着她的后背,任由她泪水涟涟的哭了个痛快。这十几年来,自己与苏子都清楚,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大抵从茯神出生之后,眼里心里便只有苏子一个,可以为他生,亦可以为他死。
那时父亲带着苏子,一年里有大半年在茯苓山厮混,和茯神的父亲一起,领着一群半大小子修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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