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回 谁的功劳

    太子府融在深沉的夜色中,飞檐卷翘,如同层峦叠嶂的山峰,夜风卷过,一声声铜铃轻灵脆响传的深远悠长。

    落葵与苏子迎着月色,并肩而行,刚刚走出太子府的府门,便见昏黄的灯影下,霖王静立,神情阴郁的相望。

    落葵与苏子毫不吃惊的对视一眼,慢悠悠的走到霖王面前,在灯影下行了一礼:“殿下是有意在此处等着臣女么。”

    霖王双眸微眯,眸光有几分危险与凶狠,冷笑道:“你我心知肚明,又何必惺惺作态。”

    落葵淡淡一笑:“霖王殿下是想问,太子府中和你手中的秘密,究竟孰真孰假。”她笑眯眯的模样,看起来当真无辜,可熟知她心性之人,才知她的无辜有多么招人恨:“殿下以为,我会告诉殿下么,或者殿下就笃定我说的是真话么,莫非不论真假,殿下都深信不疑么。”

    的确,即便落葵说了,不管她说了甚么,霖王都不会信的,那么说与不说,又有甚么区别,但,他要的也并非她说了甚么,而是她臣服于自己的威慑之下最终开了口,他逼近了一步,喋喋冷笑:“让你开口,是本王的本事,信还是不信,本王自有分寸。”

    落葵神情平静,不慌不忙的转身,接过苏子递过来的一卷纸,伸手高高一扬,那纸扑簌簌的洒了满地,月华下散着惨白的冷光。

    她挑唇轻笑,泰然自若的神情中,带着几分戏谑与轻讽:“霖王殿下想要七星图中的秘密,想要多少,我就给你多少,这种图样,我能画出几百张不重样的来,只是哪张是真哪张是假,只好劳烦殿下自个儿慢慢看了,正所谓兵不厌诈,一回两回可以,千儿八百回的,殿下,这可就说不准了。”

    霖王顿时气了个绝倒,他有千百种理由将落葵按在地上暴打一顿,可侧目瞧了瞧木桩子般戳在那,一动不动的苏子,他咬碎了牙根儿却无计可施,只能眼睁睁的瞧着落葵施施然行礼远去,留下满地纷纷的薄纸,像萧瑟的蝶,在夜风中起伏,他明知这是一堆无用之物,但却不肯放过半点可能,阴郁的望了半晌,还是挥了挥手,吩咐列当将纸收起来,带回府中慢慢验看。

    空无一人的水家宅院灯火通明,四下里被翻得凌乱不堪,桌倒椅飞,撕扯成碎布条的帐幔扔在地上,书卷衣裳花瓶杯盏之类的,则砸在了空寂的院落中,一半泡在水中,一半滚在泥里,活脱脱是被打劫后的一片狼藉。

    落葵顿时脸色惨白,欲哭无泪的哀嚎了一声,在院中急的不住打转跺脚:“这,这,找个东西而已嘛,至于,至于抄家么。”

    苏子目瞪口呆的啧了啧舌:“这下子赔本可赔大发了。”

    落葵蹲在地上,捡起一方摔缺了角的澄泥砚,轻轻擦掉上头的烂泥,露出滑腻秀丽的砚台本体,鳝鱼黄的色泽中蕴着一痕痕水纹,而依着水纹雕了雕了山峦叠嶂,舟船荡漾。

    这方砚台原本是太子殿下收的礼,实在是极品,去年过年时,他亲手在上头刻了“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这两句诗,作为年礼赠与落葵。

    落葵捧着砚台,心痛的手都打颤,硬生生挤出几滴泪珠子:“这可是前朝的澄泥砚,去年二哥送的年礼,我都没舍得用,一直压箱底儿呢。”

    苏子戏谑笑道:“你哪里是舍不得用,分明是上头那两句诗像小鞭儿,时时抽打着你要上进,你看着怄气,才压了箱底儿。”

    落葵白了苏子一眼,愤愤哼道:“小人,落井下石火上浇油伤口上撒盐。”

    苏子嗤的一笑:“我错了,我错了,错了错了,下回,下回让太子殿下送一方前前朝的来。”

    落葵扑哧一笑,抬眼一瞧,脸色惊变,忙疾行几步,从窄窄的水渠里抢出一卷**的书卷,展开只见里头纸张破损,墨迹氤氲,已是斑驳一片,分不出个子丑寅卯来了,她肉痛的抓住衣襟,大呼小叫:“这,这是孤品啊,世上仅此一卷啊,就这么毁了。”

    这书是孤品不假,可却不是从前那本孤品了,而是苏子写的孤品,从前那本早被他偷天换日拿出去换酒喝了,听得落葵此话,他忙三步并作两步,劈手抢下书卷揉成一团,唯恐落葵看出甚么不妥当来,远远的扔到一旁:“没事,回头,我亲自给你写一本,也是孤品。”

    落葵不疑有假,只斜睨了苏子一眼,不屑道:“你写的,是鬼画符罢。”

    浮云月影下,落葵愁肠满腹的瞧着见愁等人在院中收拾,越看越觉得是在剜自己的肉,忙抱紧了缺了角的澄泥砚,转身进屋,抬脚将门踹的咚的一声,紧紧关上,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苏子端着热好的安神汤,紧跟着进屋,拿过落葵手中的澄泥砚,将白瓷阔口药碗塞到她手里,戏谑笑道:“喝了汤早点睡,睡着了就不心疼了。

    落葵捧着碗一饮而尽,嗵的一声,仰面砸在床榻上,继续欲哭无泪的哀嚎:“我的家当啊,全完了。”

    难得有这么个落井下石的良机,苏子锲而不舍的继续取笑落葵,丝毫没有想过将她笑的恼羞成怒的后果:“该,谁让你将那东西藏的那样严实,若是放在明面儿上,不就没这事儿了。”

    落葵猛然直起身,重重砸着床榻骂道:“你是不是傻,放到明面儿上,不是明摆了告诉人家,那是个假货么。”

    苏子斜睨了落葵一眼,轻嗤一声:“你才傻呢,那么个破玩意儿,就是藏到深山老林里,还是个假货。”

    霖王今夜注定是睡不成了,这深更半夜的,他要吩咐人去太子府偷东西,还要一头扎到那堆破纸中,找的心火旺盛,口舌生疮,满脑门子官司,那府中一定是嘈杂混乱,指不定比落葵的宅院还要狼藉几分。

    一想到这些,落葵就忍不住发笑,眼前家财尽毁的肉痛感顿时烟消云散,不值一提了,她心情大好,笑得前仰后合:“我不傻,有人傻,拼了命的从一堆假货里头找真货。”

    暗沉沉的月色下,薄纸纷飞,焦头烂额,倒真是大好风光啊,苏子呵呵大笑:“说的也是,你今儿个可真是把霖王给气死了。”

    落葵秀眉微挑,笑的狭促极了:“他气死了,也得老老实实的回去翻那一堆破玩意儿。”

    苏子窃窃低笑:“也是他太贪心了些,一心想要争个头功。”

    落葵凝神轻嗤一声:“这几年他连番受挫,如今难得有一个把二哥踩在脚下的机会,他怎么会舍得放弃,自然急功近利,即便思量再多,也是无用了。”

    丁香抱着干净被褥进屋,铺好床榻,笑道:“主子,夜深了,喝了安神汤就早点歇着罢,有操心旁人的功夫,这都做了好几个梦了。”

    落葵轻轻晃着空了的药碗,如今的自己每日只能靠着安神汤才能入睡,果然应了那句话,天底下没有一个坏人能睡个安稳觉,这是老天爷对她这个做多了亏心事的坏人的惩罚,她轻轻拍了拍丁香的脸颊,笑眯眯道:“好,好,我这就睡觉做美梦去。”

    一夜无话,只是各怀心思的几个人,都睡得不那么安稳。

    寅时,正是夜与日交替之际,天色还是一片阴沉黑暗,在朝为官的那些人便已纷纷起身,慎重的梳洗换衣,半点儿有异味的吃食都不敢用,唯恐殿前失仪,可不吃不喝,又撑不住这头悬刀斧般的早朝,富贵人家尚且能抿一口浓浓的参汤,吊着精气神儿,可清贫人家用不起参,就只能凭着怕掉脑袋怕丢官位的意念,死死抗完整个早朝了。

    就在官员们迎着夜色,乘着轿辇往宫门赶去之时,蓦然几道惨白闪电划过幽森的天际,随即便是震耳欲聋的惊雷,响彻云霄。

    轰隆雷声尚在耳畔,豆大的雨滴子便哗啦啦砸了下来,天地间雨幕如瀑,只转瞬的功夫便浇透了绿尼大轿,轿内之人不知喊了一嗓子甚么,轿夫们便加快的脚步,冒雨狂奔,轿子剧烈颠簸起来。

    夏秋之交的青州一向多有暴雨,来得急去的更急,可今日的雨颇为不同寻常,阴沉沉的天,雨丝细密,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

    伴着雨意而来的是楚帝的旨意,霖王夺取七星图,保的云楚国百年昌盛,进献图中藏宝之地和丹方有功,楚帝大喜重赏,举国同庆,此事一出,朝中流言纷纷,说是霖王原本风头就盖过了太子,此次又在七星图出世中一举夺了头功,怕是不久的将来,东宫之位很快就会易主了。

    但也有人暗自揣测,立秋那晚的宴席上,分明是太子殿下得了这头功,怎么只是睡了一觉,这头功就成了霖王的,八成是他趁着夜黑风高,使了甚么见不得人的手段,但谁也没有实据,就连太子也恍若从未有过此事一般,不辩白不澄清,噤口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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