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不恼不怒,断臂处黑烟滚滚,却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出新的臂膀。随即冲着酒坛打了个响指,坛子中的酒登时见了底儿。
他咂了咂嘴,满意的轻笑道:“这酒不错,要常给我备着。”
话未完,身影便在夜空中划下淡淡的痕迹,他说的话,意思再明白不过,留下个玳瑁簪,也就留下了个****烦,不过看此番情形,只要不将他逼得穷途末路,他们便不会有性命之忧。
“这下完了,让你扔了你不扔,他缠上咱们了。”落葵摸了摸脖颈,笑道。
江蓠同样摸了摸她的脖颈,轻抚着她的背:“缠就缠呗,又不是打不过他,你怎么样,可伤到没有。”
落葵笑着摇摇头,轻轻靠在江蓠的肩头,软语道:“喝多了,有点困,走不动,想睡了。”
江蓠打横将她抱在怀中,踹开门大笑:“困了就睡。”
院门处有道黑影一闪而过,苏子慢慢走进院中,看着窗纸上映出落葵二人的身影,一个躺在床榻上,而另一个在屏风外头打了个地铺,他且喜且忧,喜的是二人发乎于情止乎于礼,而忧的是眼看着两个人情意渐深,那么他日事发,少不得伤筋动骨,他满腹愁肠的长叹一声,抬手给自己斟了一盏酒,一饮而尽,苦涩从心底漫了出来。
苏子定了定神儿,疾步走过去,推门而入,对着屏风边儿上打地铺的江蓠喝道:“你出去,我有事跟落葵商量。”
江蓠梗着脖颈,嘴硬道:“我不出去,小妖女有甚么事儿都不瞒着我。”
苏子长眉一轩,语露威胁:“是么,你确定不出去么。”
江蓠愣了个神儿,掂量了下自己的斤两,忙裹着锦被一个咕噜爬起来,愤愤不平的边走边哼:“出去就出去,这么凶干嘛。”
苏子摇头一笑,撩开帐幔,快步走到里间儿,对落葵附耳低语:“他刚刚传来消息,鬼帝夜合的遗宝中,有化界混沌阵法的布阵图。”
落葵猛然直起身子,惊诧低语:“果真么。”
苏子点头低语:“属实,得到他的传信后,我查阅了魔界典籍,数万年前鬼帝夜合的宫殿曾遭受过妖族进犯,但却在大战中毫发无损,所依仗的便是这化界混沌阵法。那么,此阵的布阵图极有可能就收入在他的遗宝中。”
落葵靠坐在床头,心潮起伏,云楚国的九州皆被阵法笼罩,阵眼就是宫城,九州护城阵法环环相扣,牵一发而动全身,而如此庞大繁复的护国阵法,乃是父亲呕心沥血数十年的成就,据父亲所言,这阵法若能与魔界的化界混沌阵法相结合,威力将更加强悍,可那化界混沌阵法的布阵图数万年前久已失传,此事也成了父亲一生中最大的憾事。
既然有了这布阵图的消息,不管是真是假,总要探上一探,落葵深深吸了口气,双手掐诀,硬生生的从眉心逼出一滴蔚蓝色的血珠子。
那血珠子静静悬浮在虚空中,沉静悠长的荒古之意迎面扑来,那珠子深处,透出一点隐隐约约的符文飘动,看不那么真切。
苏子一见这血珠,便神情大变,急急道:“落葵,你干甚么,快些收回去。”
逼出这枚血珠,落葵的脸色骤然变得惨白,连嘴唇都恍若雪色,轻轻颤抖道:“哥哥,我不能随你一同进入藏宝之地,父亲在这滴心头精血中封印了一点化界混沌阵法的残图,你进入藏宝之地后,可以凭借此物,感应到化界混沌阵法布阵图的所在,抢在众人前头,夺了此宝。”
言罢,她双手轻颤,将血珠子推向苏子。
苏子却一把握住落葵的手,连连摇头:“你的天绝毒全靠心头精血压制着,若是任由我带走一滴,不出三五日,天绝毒发作,虽不至丧命,可却也是生不如死之痛啊。”
落葵缓了口气,眸底湿润,隐含喜色,摇头道:“我会忍着的,再痛我也能忍得下,苏子,若能得到化界混沌阵法的布阵图,这云楚国从此固若金汤,你我,还有甚么舍不下的,这点痛,又算得了甚么。”
苏子急切道:“落葵,你别急,我还有话没说完,云轴子今日
也传了消息来,说是藏宝之地中有一处地方,生有金灵杨芝,是炼制化尘丹的主药,金灵杨芝采下后,半个时辰内就要入炉炼丹,丹药成,半个时辰内就要服下,否则药力散尽,落葵,这是缓解天绝毒之力的唯一机会了。”他慢慢蜷起落葵的手,慢慢道:“葵儿,你把精血收回去,这回,你得和我一起去了。”
落葵唯恐苏子是在哄她,到时藏宝之地群敌环饲,她的修为尚未尽复,取宝又非一日之功,她怕成为他的拖累,缓缓摸着臂弯处的守宫砂,心中隐痛,紧紧盯着苏子的双眸:“苏子,你不是在骗我罢。”
苏子紧紧攥住落葵的手:“没有,我查了典籍,鬼帝夜合曾移栽过此物,葵儿,有我在,没有人能伤到你,那金灵杨芝,也一定能找到。”
虽然并非十足的把握,但也要试一试,只有缓解了天绝毒之力,才能缓解自己的经脉枯萎之势,让自己活的长久一点,做更多的事,气死更多的人。
灯影绰约,晃动不止,落葵瞧着有些眼晕,微微眯着双眸,收了法诀,那枚蔚蓝色的血珠子,倏然没入她的眉心,她身形微震,慢慢点头:“好,左右寻宝之事已布置的差不多了,你我同去,也不会有大碍,青州这里,就让杜衡代为料理罢。”
苏子揉了揉落葵覆额的刘海,又将鬓边的发别在耳后,轻轻按了按她的肩头,轻声细语的哄道:“有我在,放心罢。”
落葵反手握住苏子的手,柔声叹道:“哥哥,谋事在人,你莫要太忧心了,要紧的是布阵图。”
苏子微微点头:“我知道,不管结局如何,总要试一试的。”他望了眼窗外,江蓠果然十分识趣的躲得极远,并未偷听,便压低了声音道:“还有,江蓠今日回来时,带了尾巴回来。”
落葵一惊,怔怔望住苏子,心里泛起些寒意,但是在这件事情里,她选择了相信江蓠,相信这尾巴不是他刻意带来的,相信是他大意了,一定是他大意了,她的眸光薄寒一片,唇角蕴着冷笑:“解决了么。”
“解决了。”苏子捏了捏落葵的手:“落葵啊,我也愿意相信,江蓠不会故意带人来的,但是,这附近的暗哨,还是要多添一些,以防万一。”
落葵冷冷凝视夜色,口中带着薄薄的血腥气,说出的话别有杀意:“暗哨增加三队,巡视范围向外侧推一个街口,日夜不停巡视,凡是有脸生的靠近此地,全部拿下。”
苏子点头,同样语露杀机:“杀么。”
落葵凝神,牵出一抹笑:“甄别之后,可疑者一个不留。”
日子波澜不惊的过去,刚过了几天安稳日子,夜间那讨要玳瑁簪的男子又来了,拌了几句嘴,讨了杯酒喝,留下一句明日再来的话,便走了。
此后数日,男子果然每晚都来讨杯酒喝,每每都趁着酒劲讨要玳瑁簪,结果自然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却仍旧乐此不疲,只是再未动过手,而言语上的几次交锋,也都败在了江蓠嘴下,落葵不禁笑他是来过酒瘾的,讨要玳瑁簪只是个幌子而已。
这一日入夜,男子竟拎了一坛子酒前来,据说还是藏了数百年之久的前朝御酒,给他们各自斟上,笑的格外无奈:“我藏了几百年,自己都舍不得喝,今日却要取出来,讨好你这个臭小子。”
这些时日,他们与他早混得捻熟,再没有起初相见时的剑拔弩张,就连他那张血呼啦次的脸,如今看起来也没那么阴森恐怖了,现下一听说那酒是数百年前御酒,他们没见过市面的本性暴漏无疑,皆迫不及待的举杯要尝个稀罕。
“滋味果真非同一般,喂,你对我们还真是不错呢。”江蓠喝着酒,瞥了男子一眼,笑道:“咱们也算有些交情了,还不知道你尊姓大名,整日这样喂来喂去也不尊重不是。”
男子嘿嘿一笑:“名字,很久没有人叫过我的名字了,我几乎都要忘了。”他晃了晃头,淡淡续道:“一转眼我已经死了几百年了,我活着时叫余甘子,如今你们还是这样称呼我罢。”
“余甘子。”落葵与江蓠面面相觑,他们并没有听说过此人。
余甘子戳了一口酒,顿了一顿,再一仰脖子,咕嘟嘟猛灌了一大口,面上无悲无喜,瞧不出甚么情绪,缓缓吟道:“有所思,乃在大海南。何用问遗君?双珠玳瑁簪,用玉绍缭之。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摧烧之,当风扬其灰。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鸡鸣狗吠,兄嫂当知之。秋风肃肃晨风飔,东方须臾高知之。这首诗,你们可听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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