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朋客馆似往常一般开张,茗伊等人被阿蛮由甬道引至后头的别院。
他一面走,一面说道:“这里是师父平日休憩的所在,池子里的鱼呀虾的,不仅足够客馆日常招待,余下的晒成干儿,接济了不少为军粮发愁的俚柔。”
茗伊奇道:“军粮不是由国家调度,怎得还要俚柔发愁?”
章仇笑道:“我们南诏同你们中原不同,打战的将士要自个儿备口粮和盘缠。”
茗伊:“那俸禄怎么个算法,几时发放?”
章仇:“打了胜仗就有钱粮可发。”
茗伊:“败了呢?”
章仇耸耸肩,摆摆手:“回家喝西北风。”
茗伊郁卒:“得嘞,就是要他们知道,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穆凤烟搭话:“每每两军对阵,南诏兵将都是首当其冲的!”
尚清父子附和。
茗伊兀自摇头:“这招倒是奏效,只是一点,那没有口粮的,忍饥挨饿打战,未免有些苛待。”
章仇无法,只得分说:“若国土足够富庶,地方繁荣,何需受战乱之扰,何须连粮饷都缴不出。”
茗伊抬头望天:“缥信他(她)们吃得挺好!”
章仇:“……”
正说着,郑蛮利携召树屯过来,往后头发话:“茗丫头,杜工部曾赋诗:朱门狗肉臭,路有冻死骨。他说的不也是咱中土的真人真事?泱泱大国尚且如此,况乎南诏?”
茗伊吐舌:“蛮利师父教训的是。”
召树屯从郑蛮利身后走出,打趣道:“你不是欠教训,而是骨子里就觉得人不该分三六九等。”
茗伊见他也来打趣,忍不住使促狭一番,堆起满面笑意,往后退开,给早已老泪纵横的尚清,和哽咽不成声的尚琛腾地儿。
俩人左右拉扯着召树屯,一口一个“阿兄”,一口一个“大郎”的叫着。
召树屯一脸懵,对着茗伊说道:“守瑟怎么回事?竟管我叫阿兄?还有他旁边这位?”
茗伊灿笑:“客曹长,这不明摆着吗?你爹,你弟。”
召树屯愈发糊涂,看向郑蛮利:“师父,这就是您说的机密事?”
郑蛮利点头:“你姓尚名瑞,字碧玉。这位来自中原的兵部尚书,姓尚名清,字如许。”
召树屯:“然后?”
郑蛮利:“他是你爹!”
召树屯:“我爹?”
尚琛:“对啊,还有我,阿兄,我是二郎啊!”
召树屯:“你不是守瑟吗?你不是中蛊了吗?”
茗伊:“他是你弟!”
召树屯看了看众人:“你们都知道?”
茗伊先自点头:“你弟化名守瑟,携我来南诏,混入戈兰殿中,为的就是伺机与你相认!”
召树屯:“那你又是谁?”
穆凤烟先道:“我妹!”
召树屯:“那你又是谁?”
穆凤烟:“中原穆府,行一,名凤烟。”
召树屯揉了揉人中,尚清忙道:“先扶大郎坐下,咱们边吃茶,边慢慢儿分说。”
穆凤烟一早看出茗伊的小性儿,心下窃笑,强撑道:“这是专供吃茶的所在?”
章仇忙借此抛开茗伊的问询:“这里是泠泠榭,借着湖面的清幽,师父得空就在此烹茶抚琴!”
茗伊点头:“泠泠七弦上,静听松寒风。”
郑蛮利微笑:“这正是亭子的出处,茗丫头,你年纪不大,诗书倒是很通!”
穆凤烟不由好奇,越发问询:“表妹可会抚琴?”
茗伊道:“很会!”
穆凤烟起了兴致:“来一段?”
看着他那副洗耳恭听的嘴脸,茗伊笑道:“今日茶叙,先谈正事要紧。”
众人依言入定,茗伊从香囊里取了些蜷曲的褐绿色草茶,让阿蛮帮着烧火。
见锅中的水面如泉涌连珠,当即投茶,伺水如腾波浪滚,嘎然而止。
章仇口土命幻舍取来了一瓷坛糕点,幻得帮着铺陈青白碟盏,茗伊上前码盘。
茗伊看了眼:“这是有年代的物件了!”
穆凤烟笑道:“这个你也懂?”
茗伊:“这釉质乳浊,偏淡青色,相比目今的青瓷,虽工艺及不上,但仍看得出是贴近青瓷的烧制。碟身底部较重,为的是避免叠装烧制时的器物变形,这是隋唐以前贯用的技法。昨夜入住没细看,才刚醒转,见案上摆的狮形烛台,小虎子,均是北齐时兴的风气。所以,思来想去,定是北齐时出产的瓷器。”
打她一开口,章仇口土就痴痴地看着,生出幻象。大抵是日后夫妻俩的闺房之乐,充满茶香书卷气的光景。
穆凤烟先是拍手叫绝,复又生出疑惑:阿娘常说表妹的命不是一般的苦,那必然是缺食少穿。纵然被尚府搭救,也不过几月,怎就习得通身的派头和学识?
尚琛当下也觉罕异:这学通古今的言谈,非朝夕可晓,必要有上乘的教习,日日以物件说明辨认,才可成事。她一个为我所救的孤女,这些见识哪儿来的?
他觑着这个丫头,扪心自问:我难道真喜欢过她?到底有多喜欢?就为她博古通今才喜欢?
郑蛮利则笑道:“鬼丫头,聪明太过,小心遭人嫉恨!”
茗伊笑道:“不招人妒是庸才。”
郑蛮利:“女子还是守拙得好!”
茗伊:“我偏要外秀,偏要教世人都知道我的好处。”
郑蛮利:“为何?”
茗伊:“教人高看,总好过被轻视,被轻易拿捏!”
郑蛮利:“这话有点意思,谁拿捏你了?”
一听这话,尚琛心虚,忙专注地盯着阿兄。
尚清上了年纪,觅见失而复得的大儿,心下澎湃不已,哪儿会顾及旁的议论,况且自己也尽了心,对得起这个丫头了。
茗伊净过手,把各色糕点一一码齐,才要唤他们品尝,见半路认的表哥,施了恩的主君父子,一个个匪夷所思的神情,已不似从前心慌。她打定主意,若被问起,就说:头被撞过,不记得了!
诸事齐备,郑蛮利以茶代酒:“穆少将军,尚兵部,今日借着吃茶的契机,先谈正事要紧。蛮利以茶代酒,先自谢过!”
尚清定了定心神,同穆凤烟齐齐回敬:“郑公虑得很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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