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呯——”
沉重的陌刀打在单刀上,白涯两臂发麻。金属的震动从手心传递到脚趾尖,脑子也随之嗡嗡发颤。为了承住这一击,他全身上下没有不使劲的地方。他的胳膊都不像自己的了。
“你干什么?”白涯大喊,“你清醒点!”
他用这唯一的一把刀死死抵住傲颜,他知道她力气大,但这也太离谱了。她一定是受到了控制……但不论怎么喊,她都没有回应。她那双眼睛照不出任何东西,也没有在看任何地方。她的视线涣散,落到四面八方,独独不在这里,不在当下。
幻境中,君傲颜焦虑地左顾右盼,周围却只有噼啪燃烧的火光,还有看不到边际的房屋残骸。断枪折剑被随意地丢在地上,或是插在尸体上。方圆数里内,似乎只有她一个活人。
她明白了——这是那场梦。她开始只是走,然后便跑起来,但不论走多远,四下都是一样的景色,都是她本该淡忘的、充斥着大火的梦的景色。不同的是,火光外人影交错,杀伐连天,她却如何都冲不出去。
正当她茫然失措的时候,忽然有尸体站了起来,拔出胸口的刀,直直劈向她。受到惊吓的傲颜抬起陌刀,以本能的全力劈砍抵挡下来。那是个本该战死的士兵,他却忽然活了,甚至拿着刀与她拼命。她根本不记得这张脸,他太过普通。
身后又是金属触碰的声音,她回过头,不知为何白涯出现在这场幻境里。他一刀斩向另一个袭击傲颜的士兵,随后淡淡地看了她一样。
“我……你——你也应该是幻觉。”
“你杀了很多人。”“白涯”并没有理会她的疑问,“这些都是你杀死的人。”
傲颜转过身去。在这烈火与残破的旗帜燃烧交融的战场废墟上,无数人的尸体散落在这里。他们大多是一些身着敌甲的士兵,但她也看到夜叉。
“你不记得了吗?”这是声寒的声音,“他们都死在你手里。也是……你怎么会记得。”
傲颜再回过头便看到柳声寒的身影了。她何时出现的?就和白涯一样突然。傲颜仔细打量着她,看见她手持一支漂亮的笔,那是云鬼毫。
“你们果然是幻觉。”她攥紧了刀,“声寒的笔分明还在敌人手里。”
“与你意见相左就是敌人吗?你以前可不是这样啊。”
“祈焕?”
她一扭脸,立刻在破败的房顶上看到了祈焕。他懒洋洋地坐在房檐上,轻松的语气与充满硝烟的战场格格不入。更可怕的是,他满面是血,说话的时候,嘴里也冒着血沫。他的腰部蔓延出一片红色,染红了屋顶的稻草,顺着屋檐滴落,浇在火苗上。
火烧得更旺了。
“哼,被识破就干脆不装了吗?”她双手调整刀刃,“别耍花招。不要以为一个两个顶着一张张我认识的脸,就能口无遮拦胡说八道了!这太不尊重他们了!”
“尊重?”“白涯”挑起一边眉毛,这倒是像极了他会有的反应,“你对任何生命都没有足够的尊重,现在跟我们谈尊重?你也配?说到底不是你太弱了吗?你只能欺负、杀戮那些比你更弱小的人,却只给你打不过的才视为平等的人所谓的尊重。这就是你的作风。”
“我从来没这么想过!”君傲颜不喜欢面对一些事——一些她所逃避的事。但她坚信,自己绝对不是此人口中的这般无赖。她想要解释什么,争辩什么,却因为自己实则从来没考虑过这些事有口难言。但她知道,她绝不是这样的,不是这种人。
……至少她一直是这么告诉自己的。
“柳声寒”看着她,眼中多少带着冷漠。那感觉像是她会凝视别人时的目光,但本不该是自己。这个女人是幻象,可幻象过于真实。
“这没什么觉得可耻的……这很正常。你需要保护自己。我从你父亲那里听过你的事,知道你小时候经历了些……不愉快。如今你时常会陷入失控,君大将一直觉得,是自己对你还不够好,你才仍是这样没安全感,用武力来保护自己,像发疯的刺猬似的。”
“我……”
“祈焕”从房顶上跳下来,这声音吸引了她的注意。在她回答那个女人之前,他先开口了。他用傲颜熟悉的那个声音,缓缓说道:
“归根到底……你真的了解老白吗?你把将军当你亲生父亲一样,可你到底是怎么对你生父的?你杀了他——没错,你杀了他们。因为他们对你不好……无可厚非嘛,当时你一定觉得反正自己快死了,现在杀了他们也无所谓,但你活了下来,背负着两条人命。弑亲之罪,不入轮回。啊,当然了,那时候你什么都不懂。不过照这样下来,就算知道,你还是会这么做吧?你不会想那么多。小孩儿嘛,其实很残忍的,对花鸟鱼虫下手从不眨眼,毫无对生命的敬畏。你的生父母对你不好,你像对受惊的猫猫狗狗一样,趁乱害死他们,且毫无愧疚。这都没什么,真的,但是——”
“祈焕”一步步走近了。鲜血淋漓的脸正对着她,令她不由自主地节节后退。
“你根本不懂老白到底是怎么想的。你只是在心里疑惑,被亲生父母所爱究竟是什么感觉?你不能真正理解他,只是将他们父子的感情代入你们的养父与养女,才勉强能窥探那悲悸的一角。但你不觉得这很可怜吗?你并不完整,却努力装得和我们一样正常,不累吗?”
“够了!”
君傲颜发出声嘶力竭的大喊,震耳欲聋。与此同时,那些躺着的趴着的尸体忽然都站了起来,像是受到某种召唤似的。他们忽然朝着自己扑来,令她手足无措。可是,那三个人竟然加入了反击——他们在帮她,帮她处理那些源源不断的尸体。尽管,他们的嘴巴也是一刻也不得停歇。
“我不太喜欢你说你懂我的时候。”“白涯”右手一刀将一个士兵的头砍下,左手将刀深深刺入另一个从侧面袭击的人的腹部,两把刀都染成红色,“会让我觉得被羞辱了似的。”
“不,我……”
君傲颜感到很混乱。他们都是假象才对,现在却都在帮自己抗争,杀死那些她曾已杀死的人。这给她一种不真实的割裂感,让她止不住地想,实际上,真正的他们是不是也如此“心行不一”?分明是对她有看法、有意见的,只是碍于朋友的身份,才什么都不说。
“愣着干嘛?”“祈焕”问,“去打啊。”
他话音刚落,一个狰狞的夜叉便朝她扑来。在那个漆黑的夜里,她怎么知道自己砍死的都是怎样的怪物?她只觉得它丑陋、狰狞,分明已伤痕累累却死缠烂打,面目可憎。
都是幻觉,都是,全都是。
那些话,那些人,不过是香神与歌神编织的假象罢了!不要再想他们到底说了什么,别再想了!这些死人和怪物也不过是一群尸体罢了,他们已经死了,早就死了!
他们也不该活着!
斩断他们。
杀光他们。
白涯不止几度躲闪君傲颜的挥砍,还要不断地以特定的方式弹剑鸣刃,这简直令他心力交瘁。他清楚,就算把不受控制的傲颜打晕过去,只要音乐声还在,只要那药雾还残留在她体内,她就绝对不会停下砍杀的手。
她可能会一直打下去,直至力竭而死。
而那些普通人,也实在是没完没了。白涯甚至在想,干脆……杀了算了。反正这群人受到控制,就算那些神就此消失,他们的心性也受到了不可逆转的伤害,甚至生不如死。他看了一眼柳声寒,她对生死的概念比他更复杂,不知此刻她怎么想。他只知道,声寒确实不是耍刀的好手,自保本就困难,更别提去杀人。
这样下去会没完没了的……
想到这儿,他略微调整了刀刃的角度。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紧那罗讥笑起来,暂时将埙从唇边挪开,“我们神明无所不知!不过,你果真够狠毒,不然也活不到现在。但我有个东西想给你看看,不知你会不会改变主意?”
说罢,她拿过乾闼婆的香炉,轻轻在上面敲了两下。接着,有淡淡的白色烟雾蔓延,形成了一张巨大的白色幕布。上面有许多女人,还有孩子,在哭哭啼啼地喊着什么。女人抱着他们,哄着他们,安慰他们,纵自己也满目愁容,却带着期盼。
“他们在等他们爸爸回去呢。”她指了指幕布,“他们都在皇宫里,在这结界外,我把他们都请来了。这些与你们交战的人,都是他们的夫君,他们的父亲。如果你把他们杀了,他们就像你一样,成了没爹的孩子啦。”
白涯只觉得气血上涌。这景象说不定是假的,也是他们的把戏——但她说的事是真的。如果这些人就这样死在他们的手中,他和杀了自己父亲的人有什么区别?以这样的招式来威胁他,实在是无耻至极。但若不这么做,他们连近那两人的身都做不到。
他看向柳声寒。她有些气喘吁吁的,一定也很疲惫了。此时,埙声响起,君傲颜又是一记侧劈,他险些没能躲开。意识的错乱再度袭来,他狼狈地在混沌中摸索刀身,以至于刮破了手。疼痛令他稍微清醒了些。
“你他妈的醒醒啊!”他再度与君傲颜交锋。没有任何技巧,没有任何战略,这个被控制的女人只是纯粹地用力量压制他罢了。这对两人来说都不是好事。
这时,乾闼婆的箫声忽然停下了,他有些恍惚。
“让你停了?”紧那罗不满地瞪向他,突然也随之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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