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
沿海的春天总是来得比较早,过完年才一个多月,肆虐横行的北风一夜之间就消失不见,海面上刮来微醺醉人的暖风,再一抬头,院墙边的桃李杏树已经悄悄长出了花骨朵儿,俏生生的在春风中摇曳。
春回大地,万物复苏。
路家村的村民们又开始忙碌起来,一年之计在于春!
男人们忙着整理搁置了一个冬天的船只渔网,尤其是渔船,虽然按照路渔的指点都进行了加固,一个冬季的不下水,还是需要用锯末桐油进行修补。
女人们结伴而行到后山林地里翻土播种,对于路家村全村上下来说,一切都是那么充实而忙碌,一年复一年,年年如此。
清明节村子在祠堂里祭奠完祖先,路一把小鱼儿和路一文、路小波几个请到了家里。
大家都沉默着,谁都不愿意开口说话。
因为知道今天会说些什么,而他们的关系,不说肯定不行,说了好像又是多余!
沉默半晌。
路一最终带着孙媛儿来到三人面前,跪了下去,路一文和路小波慌忙站起身,却看到小鱼儿挥手示意他们两人坐下,但是重新坐下来的路一文和路小波二人眼泪已经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两人磕了三个头,起身,仍然没有一句话能说出口,但是眼眶儿同样红了。
小鱼儿打破沉默,一字一顿的说道:
“你放心去吧!只要我们活着!渔姨就不会有任何事情!”
路一点了点头,看到默默流泪的两个从小玩耍到大的小伙伴,嘴巴张了张,发不出一点儿声音,强忍着眼里的泪水拉着孙媛儿大踏步走出房间。
路渔的房间紧紧关着门。
路一二人又是沉默的跪下磕头,然后起身离开院子。
脚步声去得远了,屋子里才传出撕心裂肺的哭声。
村口停着一辆马车,正欢快的打着响鼻。
将孙媛儿主仆二人扶上马车,路一转身面朝村子,认认真真的跪下再次磕了三个头,起身的时候却发现全村的男女老少都站在不远处默默相送,老人和妇女都红着眼眶,一些孩子们更是双肩抖动,不停的抽泣,但他们都没有哭出声,因为小鱼儿交代过,不要让路一看到大家哭,那样他会难过。
路一跳上马车,再也控制不住眼里夺眶而出的泪水,趴在颠簸的马车上痛哭了起来。
孙媛儿掀开车帘,从背后轻轻抱住自己的男人,柔声安慰道:
“你这样会让他们更加难过的。”
路一止住哭声,擦了擦眼睛,站起身,回头拼命朝村口的人群挥动着双手,直到马车进入山坳,再也看不到那个熟悉的村落。
送行的大人们擦着眼睛慢慢散去,孩子们都留了下来,还在那里眺望着远处的山坳,希冀着那辆马车会不会突然调头回来。
路一文无力的一屁股跌坐在沙地上,抱头痛哭,路小波仰着头,还要不停的安慰怀里抽咽的妹妹。
小鱼儿拍了拍他们的肩膀,看着村里的孩子们沉声说道:
“你们的路一哥哥,路一叔叔走了,但最不放心和最担心的是有人会找到我们的村子伤害大家!所以你们要更加努力的练习武功!让以后每一个走出村子的哥哥姐姐们都没有后顾之忧!你们做得到吗?”
孩子们擦了擦眼睛,整齐的回答道:
“做得到!”
小鱼儿突然畅快的笑了,转头望向山坳,用尽全身力气大喊道:
“路一!记得早些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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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牛山为何叫青牛山已经无从考证,无论你从哪个方位看,它和青牛都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文大当家二十多年前路过这里的时候,也曾经奇怪过,怎么看这青牛山都像是一条蜿蜒盘旋的山中巨蟒,为何偏偏取了个名字叫青牛?但他只是路过,好像和他也没有什么关系。
文大当家刚刚在苏南郡那边犯了事,其实这事情在他看来也是再稀疏平常不过,只不过是自己的运气不够好。
行走江湖,尤其是那时候他才二十岁出头,精力旺盛,武功又不错,刚刚替一个老员外解决了一家三口。
原因很简单,在这乱世也很平常。
老员外踏春的时候看上了那个家徒四壁的寻常人家里面一个闺女,打算出二十两买进府做丫鬟,这价格确实公道,但没有想到那户人家居然不识抬举,于是员外就派了他的侄子带了两个随从过去接人。
只是意外发生了,闺女的哥哥居然练过武艺,好像还不错,抓起扁担没用几招就把员外的侄子打死了。
这还了得?
员外很生气,就通过一个护院找到了文大当家,帮朋友排忧解难一直是他为人处世的原则,所以他就去了。
那闺女确实很漂亮,难怪老员外念念不忘,原本五十两银子就可以解决的事情,因为提出要把那个闺女毫发无损的带过去,所以老员外爽快的加了一倍的银子。
文大当家一刀削下闺女哥哥的脑袋后,看着歇斯底里的那对老夫妻,心想还是好人做到底,于是就多补了两刀,然后抱起已经吓傻了的闺女丢在那张只有一床破被子的床上。
这么好的闺女自己不先尝尝,怎么对得起自己英俊潇洒的外表,如果那个老员外不识抬举,文大当家不介意再动动刀子,毕竟听说老头儿有几个小妾还不错。
事后老员外喜滋滋接过傻乎乎的闺女后,文大当家手上就有了一百两银子,别人识趣,行走江湖就得讲究个诚信,所以他决定去郡城里的霜玉楼放松一下。
那闺女模样确实好,但是个未经人事的雏儿,和一条丢上岸的咸鱼并没有多大区别,远远比不上霜玉楼头牌玲玲小姐纤细白玉指尖下的吹拉弹唱,一次不就是五十两银子吗?老子可以玩两次!
文大当家去的时候很不巧,玲玲身子不舒服,作为霜玉楼的常客,他以前都是在一楼二楼玩玩,而几个花魁头牌都在三楼,说是身子不舒服,基本上都是有了别的客人。
那天晚上他喝了点酒,就没有忍住,硬冲了上去,果然看到玲玲正坐在一个年轻公子的怀里,而年轻公子的一只手正在她开得很低的领口里面躲避冬天的冷风。
文大当家一脚踢翻了年轻公子,狠狠打了玲玲一巴掌,刚刚骂完一句贱货,就被赶来的护院团团围住,他并没有慌,因为他对自己手里的刀很有信心!
但是其中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汉子只说了一句话,他就只有逃了。
“是谁敢在江南曾家的场子里闹事?”
江南曾家?九郡八大世家之一,如果知道霜玉楼是曾家的,他怎么可能在这里踢出那一脚,甩出去那一巴掌,再骂出口那两个字?!
文大当家冲动热血不假,但是并不傻,当时就翻窗跑了,所幸自己的轻功还不错,那一刻他心里很感激已经被他气死的师傅,如果不是小时候逼着他双腿绑沙袋苦练,那晚他就跑不掉了。
苏南郡是肯定不敢呆了,所以就往北江方向走,越偏僻越好,阴差阳错误打误撞的就进了青牛山。
文大当家正坐在一条溪涧边上歇脚吃干粮的时候,突然听到一阵锣响,开始他以为是曾家高手追了过来,吓得魂飞魄散,看清楚来的人之后不由得哑然失笑,原来是十多个穿着破烂的“剪径强人”,手里武器也是五花八门,最能够吓唬人的应该是几把砍柴用的斧子。
强人们的山寨位于青牛山深处的独背峰,是一座破庙,文大当家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就觉得这里是一个风水宝地,依山傍水不说,主要是隐秘,而且易守难攻。
只需要两三个武艺高强的人扼守独背峰唯一的那个入口一线峡,那可真就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所以他留了下来,决定在这里占山为王,发家致富,做一个逍遥自在的山大王。
曾家?很厉害的样子,但是你找不到我,又拿我能有什么办法?
原来的十多个山贼也都是犯过事的亡命之徒,可是本事确实稀松平常,所以在这风水宝地居然会为了填饱肚子而发愁,既然决定留下来,那就要好好的整治一番。
二十多年的发展,独背峰早就面目全非,三十多套青砖瓦房的院子,还有一座恢弘的聚义厅,手下六十多个喽啰,大部分都是文大当家亲手调教出来的,武艺不凡。
多年来和官府打交道,让文大当家深知硬碰硬的危险,又发展了几十家药民樵夫,让他们都成了独背峰的耳目,每个月领几钱碎银子,这样一来任何风吹草动都可以第一时间传到他的耳朵里。
四十多岁的年纪,头上已经有了白发,多年的安逸生活让文大当家的身体有些发福,不过武艺一直不曾放下,刀尖上舔血的绿林生活,容不得他大意,更是不可能完全信任手下那帮人。
如果哪天自己武艺丢了,那么命也就没了,没命了估计库房里成堆的黄金和自己抢来那五个如花似玉般的压寨夫人都会在一炷香时间之内被手下那帮狼心狗肺的东西瓜分殆尽。
最近文大当家有些心绪不宁,去年冬天,五十多里开外的伏波镇地痞头子顾四带着礼物上山请求帮忙的时候,他看在贵重礼物的面子上同意了。
其实那些礼物倒是其次,他并不如何上心,关键是那种受人尊敬的感觉太好,而伏波镇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他也知道,多年前还去过一趟,估计全镇子都搜刮一遍,也榨不出几两油来。
所以他派了两个办事得力、武功不凡的人过去帮忙,谁知道这一去就变成了泥牛入海,顾四那个王八蛋也没有只言片语传来。
难道是伏波镇那边有高人?但是怎么看也不像,不过年岁越大,行事越来越老辣谨慎的他还是觉得小心为妙,最近几个月都按耐住性子,没有让手下下山打猎。
距离青牛山大概五六里的地方有一个叫付家村的小村庄。
村子不大,一共也只有二十多户人家,土房加茅草屋,看起来破败不堪,村边上是一些田地,有的已经荒芜,有的种着庄稼,郁郁葱葱,透着一股碧绿的生气。
已经入夏,天气渐渐热了起来。
村子外的黄泥道上远远行来一头毛驴,黑白相间的皮毛,背上驮着两个鼓囊囊的包袱,还挂着一把黑漆漆的刀,一个十六七岁的年轻人边走边四处欣赏风景,信马由缰,不对,应该是信驴由缰,看起来惬意得很。
快到村子的时候,村口一颗茂盛的大树上突然跳下一个精瘦精瘦的孩子,一脸惊慌,敲响手里拿着的一面铜锣,飞快的往村子里面跑去,一边跑一边喊:
“山贼下山啦!山贼下山啦!”
村里马上就人声嘈杂起来,几个年轻力壮的拿着锄头木棍冲在前面,年老的妇孺手里也拿着扫把铁锹跟在后面。
牵着毛驴的少年目瞪口呆,站在村口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能尴尬的搔了搔头,不自然的笑了笑。
少年当然是路一,把孙媛儿送回大通商行后,两人又耳鬓厮磨了一段时间,初尝禁果的少男少女你侬我侬好似蜜里调油,看得孙大掌柜呲牙咧嘴,不得不提醒路一,都快入夏了,说好的走出去游历呢?你游历到伏波镇就算到头了嘛?再和自己宝贝孙女腻歪下去,是不是打算等到再过一个年再说?
被人嫌弃的路一狠下心,收拾细软,踏上通向外面的官道。
开始他想买一匹马,孙大掌柜翻了个白眼,告诫他初入江湖鲜衣怒马很容易成为别人眼中的肥羊,还是老老实实骑头毛驴,不显眼不招人嫉妒,而且毛驴都给他物色好了,好在路一对这些倒是真的无所谓,不过孙媛儿却是为了此事和爷爷闹了几天别扭,你的孙女婿头次游历江湖,你不支持也就算了,还弄头倔驴给他骑算怎么回事?
毛驴确实很倔,走得很慢,所以路一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大掌柜。
这样每次叫大掌柜的时候就会想到孙大掌柜那张黑漆漆的脸,自然而然又可以想到孙媛儿那宜嗔宜喜的娇媚脸庞。
路一看到群情激奋的村民,抱拳道:
“各位乡亲不要误会,在下只是路过,想到村里讨杯水喝,并无他意,也不是山贼。”
人群散开,走出来一个年老的老者,佝偻着背,手上拄着一根摩挲得光可鉴人的拐杖,应该是村里的长辈,不知道为何,看到他就想到了老村长那个天天只晓得晒太阳的老头儿,所以路一笑了。
老人仔细打量了一会儿少年郎,指了指不远处的青牛山,还是戒备的问道:
“你真不是青牛山下来的山贼?”
路一笑着摇了摇头,笑容真切而坦诚。
老人松了一口气,挥了挥手,回头对人群说道:
“散了吧散了吧,这小哥应该不是青牛山下来的,都去忙吧。”
路一牵着毛驴跟在老人后面,问道:
“青牛山里面的山贼经常下来吗?”
老人叹了口气,指了指村外的田地,无奈的说道:
“少年郎,付家村原本有五六十户人家,十里八乡的也算是一个大村子,但是二十多年前自从那个杀千刀的文大当家来了之后,每年都下山洗劫一两趟,杀人放火,糟蹋闺女,这不?现在逃的逃,搬的搬,就只剩下这么点儿人啦!大部分还都是老残病弱,几个年轻人也都在想办法走出去,村里原本好好的田地都荒废了。”
“官府呢?不管吗?”
老人苦笑一声道:
“官府怎么会不管?但是进山找不到人,山贼精得很,现在又有一些人给他们通风报信,哪里有那么容易。”
老人住的是一栋破旧的木屋,屋顶盖着茅草,一共只有三间房,一间厨房,一间堂屋,剩下的一间用来住人,屋里摆放简陋,只有一些做工粗糙的木桌木椅,墙角还堆着几把种地用的锄头铁锹,再无它物。
“老丈贵姓?”
路一在老人屋檐下的一个小板凳上坐下。
老人从水缸里舀了一碗水,递给路一,笑着说道:
“这个村子里的人,都姓付,大家都叫我付老大,现在是村子里的族长。”
路一接过碗,喝了一口,应该是山上下来的山泉,入口甘冽,于是又大大的喝了一口。
“好喝吧,这个可是从山里面的泉水那边挑过来的!年轻人,我看你孤身一人,这是要到哪儿去呢?”
路一笑着回道:
“去往北江郡看看,寻访……一个亲戚,第一次出门,在那边的三岔路走偏了,误打误撞到了老丈您这儿,口渴难耐,所以进村讨口水喝,没想到还闹了误会!”
付老大在路一身边的凳子上坐下,无可奈何的说道:
“以前哪里会有这样的事,村里人都热情好客,山里人家嘛,谁还没有个不方便的时候,但是现在大家都被山贼吓破胆子了,让小兄弟见笑了,对了,还没有请教小兄弟高姓呢。”
“路一,付大叔,这个文大当家到底在青牛山哪里啊?这么厉害?”
付老大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说道:
“那个畜生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原本青牛山独背峰就有十多个山贼,都是流亡之人,但是本事稀松平常,也不敢下来祸害大家,姓文的来了之后,教他们武艺,又四处打家劫舍,很快就笼络了百十号人,下山的时候浩浩荡荡,看到值钱的就抢,稍微年轻点的女人就抓,而且现在附近村子里估计都有他的眼线耳目,官兵走了就下山报复!”
路一有意无意的问了一句:
“独背峰?在青牛山里面哪里呀?荒山野岭的,估计进去几个官兵地方都找不到吧。”
付老大点了点头,接着说道:
“可不就是,官兵找人当向导,但是谁敢?只要有一个贼子没有杀光,官兵走了就准倒霉!而且独背峰易守难攻,还便于逃入茫茫大山,哪次官兵也没有讨到便宜。”
“原来是这样!可付大叔你还是没说独背峰在哪儿呢?”
付老大重新看了看路一,劝道:
“我看你毛驴上挂着刀,莫不是想学那些斩奸除恶的大侠客?听叔一句劝,还是走吧!你进山打不过他们的。”
路一笑着摇了摇头道:
“没打算去行侠仗义,我也就是会些粗浅八四,就只是好奇而已。”
老丈看路一说的不像有假,便在地上用木棍画了一幅草图,把独背峰的位置和进山的路线一一道来,路一暗暗用心记住。
路一又和老人闲聊了一会儿,留下一把铜钱,就起身告辞,牵着毛驴顺着过来的那条黄泥巴路慢慢离去,身形逐渐消失在山野丛林之中。
Ps:明天我想把更新时间调整到晚上七点钟左右,感觉那会儿看书的人会相对多一点儿,请大家理解。
最后再次感谢《剑来》书圈过来的几个书友,尤其是狗子、八尺、我执兄弟,如果没有你们,我不知道是否还有源源不断的动力,这本书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会坚持写完,谢谢你们的陪伴,么么哒。(记住本站网址,Www.XS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