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时期,苏宥川并没有反对李侃的话。
李侃走后,苏宥川又细细回想了苏豆蔻身边那个年轻人的一言一行。
那个名为纪恕的年轻人有点贼。
是该要留心。
他起身走向书房,关上门,扭动密室按钮走了进去。
密室的其中一个墙格里有一只肚子上烧制着“兰”字的乌黑流光胖小瓶,瓶子旁边安静地放着一叠信纸。
苏宥川双手拿出小瓶,用手轻轻抚摸着,像抚摸一件珍宝。
之后,他从自己的腰带里拿出一枚翠玉的扳指,贪恋地看了几眼,最后连同小瓶一起重新放入墙格。
给苏大掌事留下“贼”印象的纪恕这会儿正在苏宅闲走。
他一个非医非亲的青年男子一直呆在苏宥亭的内室已经不合适,那里有会功夫的剑兰她们就好,何况不还有云桑么。
“纪灭明,我这里暂时没事,不如你先回千面阁……”苏豆蔻道,“青天白日我能应付的来。堂叔接待看望爹爹的诸位沉香阁掌柜和主事,我自然不能被藏在他身后,我随他一起进出,只恐你……”
该来的总会来,不如现在就勇敢面对,见招拆招。
纪恕笑了一笑:“不,豆蔻,我现在怎么能走?不用管我,你要做什么尽管去做——我在你们家闲逛一下如何?”
苏豆蔻笑意盈盈——当然没什么不可。
这个时候只要纪灭明在苏家,哪怕什么也不做,她心里莫名就有了依靠似的,安稳下来。之所以说让他回千面阁,纯属于礼貌和为对方着想。
于是纪恕就准备在苏宅逛一逛。
他酷爱化妆,喜爱色彩在指腹间跳跃,借助光影,把自己妆成别人或者把别人妆成自己。
化妆就像作画,是一门关于色彩与心灵的妙艺。
纪恕手指飞快捣鼓一番,顶着一张梅清河的脸出了梅开院。
其实,纪恕最喜欢最擅长的还是为别人化妆,为别人而施展化妆术才是他最醉心的时刻。无奈近日事繁,只好频频用上了自己的脸。
纪恕妆成梅清河时几乎没有多想。梅清河在苏家已经住了些时日,因此府上人不少还是认得他的,而此刻他就在梅开院的小花厅,一时半会儿不出来。
梅叔叔,我们相识一场,纪恕不会忘了你的“借脸”之恩。
纪恕避开苏家之人,往僻静一点的地方溜。
苏家不小,纪恕在没有人迹的地方走走停停,边走边思考苏豆蔻的处境,以及原本安排在今晚的泰来赌坊一行。
泰来赌坊距内城二十余里,日暮之时赶到那里少则要半个时辰,还是骑马。
豆蔻坚持也要去,然而,照今日情势来看显然行不通。
倘若十二个时辰之后苏阁主安然醒来,依他一身伤势,当然不能自保。苏宥亭醒来反而是他处境最危险的时候。
而自己要帮豆蔻度过难关,务必会留在苏家,然而,师兄与白眉两个人同去他同样不放心。
这种时候,显而易见,多一个人多一份助力。
他迫切需要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怎么办?
从来没有哪一个时候让纪恕如此陷入左右两难。
西北战场之地亦没有。
即便是前有虎狼后有追兵之际,他也能和同袍们左冲右突不管不顾杀出一条血路。
而今这情势看似平常,然而冲与突都是愚蠢的莽撞之举。
冲突早晚会有一场,但不是现在。
“小的见过姑爷。”
纪恕正在思索之余突然听到有人招呼,他才惊觉自己居然不知不觉路过了后厨院落前。
姑爷?
他内心一声惨叫,他什么时候成了姑爷?
倘若无视而过倒还罢了,偏他听到声音一个驻足。
旁边那个问安的小厮垂着手立在一边,见他不应声既没敢抬头也不敢走了,显然是个本分胆小的。
纪恕这才意识到自己是“梅清河”,可不就是地地道道的姑爷?
他想要抬抬手让他走,手还没抬起来先是发觉不妥,那样子人家也看不到,于是咳了一下,“嗯!”了一声。
蒙了大赦一般,那小厮飞快溜走了。
纪恕自嘲地笑了一下,回身向另一边走去。
他沿着小路走向苏家的花园,此时他觉得自己已经逛过了大半个苏家。
纪恕识路的本事不错,这得益于他小时候一次次出堡的经历。
既然花园在前,纪恕头脑里刚浮现出“要不要进去看看”的念头,双脚已经朝前迈去了。既然选择已做,自当不必再纠结,还是进去吧。
苏家的花园不小,此时里面几乎无人。往里走,靠北的一角居然有座假山。看到假山,纪恕顿时来了兴致。且不管它高不高,小小攀爬一下总是没有妨碍的。
纪恕忽略过园子里因节气深入、天气变凉而凋零的花。
此时抓住他心入了他眼的是那座假山。
纪恕步履轻快,快速来到假山脚下。他围着假山看了一番,发现一处可以旋转而上的台阶。纪恕心中喜欢,抬脚拾阶而上,不消片刻便到了假山顶端。坐在假山顶稍微平整的石头上,纪恕突然有种透一口气的舒缓。
然而,他不能久坐,云卷云舒的自由与不羁让人贪恋,他怕豆蔻会需要他而寻他不着。
纪恕起身,长长呼吸一口气。
小假山即便不高也足以让人俯瞰整个花园了——此时秋尽冬至,草木摇落、花叶凋零,这假山实在是一个览尽花园的所在。
也真是巧,纪恕刚呼出那口气,朝花园入口瞥了一眼,只一瞥,他的心莫名一跳。
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闪进花园,飞快地藏在了一个花圃阴影处。
那身影有点熟悉。
纪恕脚步顿住,凭什么他会觉得有点熟悉?
除了豆蔻,苏家本没有他认识的人,更遑论熟悉了。
那个藏匿的身影半天没有再动。
纪恕小心地下走两个台阶。
别人看不到他,他却能很好地把园内的动静尽收眼底。
然而,等了一会儿,那个身影并没有动静。
“惊弓之鸟么?”纪恕想。
他要下去一看究竟。
凭借迅捷如电的动作和轻若鸿毛的身影,他无声无息来到那个藏身在花圃阴影处的人身边。
那人屏息敛气,手抚胸口,一动不动盯着来处。
纪恕伸手拍了拍他肩。
那人一个激灵,口中无话,反手便抓。
说时迟那时快,眼看他要就地暴起的当口,纪恕右手如游蛇,左手如铁爪,先是右手指弹了他的肘部麻筋,后是左手压制住他的左臂。同时还不忘“嘘!”了一声。
纪恕暗暗佩服自己反应迅速。
那人以一种半投降状态的滑稽身形定格。
“身手不错,而动作受阻,看来是有伤在身。”纪恕暗道。
果然是惊弓之鸟。
料他不会跑,纪恕松开钳制。那人一侧身对上纪恕的脸,没有再进攻,而是愣愣喊了一声“姑爷。”
“姑爷”二字简直让纪恕扶额,短短一刻钟之内再次被同一人称作姑爷,他又不便解释,只得心有不甘地暂且认了。
没错,这个人就是方才纪恕在厨房院门外遇到的那个人。
“是你?”纪恕诧异地看着眼前人——那个在后厨院外与他打招呼的胆小厮。
小厮简单伪装过的脸上闪过愤恨和郁躁,还有一丝惊慌和不甘,不否认也不肯定。
“在这里做什么?”
既然这人唤他“姑爷”,必然是识得他的,而他不过是顶着梅清河的脸罢了,这张以假乱真的脸甚至不是一张面具,而只是颜料和高超的化妆手法。
“姑爷又怎会在这里?”那人反问道,“就算是客,非常时期姑爷不也该在前面帮忙吗?”
“幸亏我不在前面。”纪恕看着他的眼睛,“不然怎会抓到你?你说,该庆幸还是遗憾?”
那人瞬间红了眼睛,“庆幸还是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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