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湘抓了一下额前落下的碎发,玉冠高束,偏生这缕顽皮。掌柜还想为她重新梳,她怕麻烦,就让它这般散下。
挑的是架子上的烟色螺纹窄袖长袍,领口用的蝠形扣,她未系上,松开一角,显得别样风:流。
“季姑娘,你这样好生俊俏,比那街上郎君都要好看几分。”季湘吃得好,却光增了个子,胸前这二两肉一丝未长。
叶暖指尖碰触,拍掌叫好。叶素也用帕子捂住嘴角,羞红了脸颊。
掌柜是名女子,上衣朱红,缘以百鸟朝凤绣花边,下赏却是鹅黄,玉兔捣药边有金色桂树。外披了件及膝褙子,她手中握着团扇,叶暖都叫她殷娘子。
殷娘子盘着双蟠髻,饰玉梅,蝶与雪柳满头,又佩青栀香囊,珍珠垂下,闻着有腊梅花香。
她脸若银盘,眉毛挑弯而下,笑起时,两侧露出梨涡。“姑娘,您看着如何。要是喜欢再挑几件回去换洗,暖妹子,奴家这进了一批新衣,瞧你们许久不来,特意留了几件,不如来相看相看。”
素素看眼叶暖,自己这妹妹不知羞,两双眼都要落在季湘的身上了。暗地里扯了扯她的袖子,这姑娘才回过神,珠翠响了响,问殷娘子说什么尼。
玉淮这时也从里面换了出来,她选了一套会长布袍。头上梳着小道童,灰扑扑的小脸一下子精神起来,这么一时半会儿还真看不出玉淮是个女子。
“小……姐姐,我真要这样穿着吗?”玉淮拉了拉袍子,手心出了汗。
季湘上去掐了掐她的小脸,自恋的勾起玉淮的下巴,“乖,以后叫哥哥。”
叶暖这人自来熟的很,上去也掐了一把玉淮。“姐,你还别说。季姑娘像个公子哥,她妹妹也有几分道长的清秀。好玉淮,你说你姐姐真要成了男子,那得迷晕多少女子呀。”
被夸的人觉得这句话很熟,心里也就飘飘然。“那可不,可惜的是,我注定是这些少女得不到的。”
殷娘子这会儿正抱出新衣裳,听到这话也随着大家笑了起来。叶暖是她这殷殷成衣铺子铺子的常客,刚开时也多亏她来,还带来不少的熟人。殷娘子感恩她,知晓叶暖爱买新衣,每次多收来好看一些的都留了不少。
季湘也围了过去,走路都威风凛凛,待瞧见那些薄衫绫罗,锦缎绣花,精美的亮瞎了自己的眼睛。同为女子,听到叶暖和叶素那兴奋劲,心里难过起来。
唉,身上银子不多了,得省着花。日后有钱了,看老娘不把你们都买下来。
有心无力的季湘付了自己和玉淮身上的衣服钱,就这样两套长袍和乌靴青袜,还有那内里的两套,就花了她荷包里五十几两,还是有折扣的情况下。
和她们这边凄惨不同,叶暖和叶素看中了四五套,也都买了下来。她们家中母亲不爱请裁缝,也不善女红,所以一家子都买成衣,也省了力气。
听到这话,季湘真觉得自己身边人着实是厉害。家里以前条件不好,有王氏和林芜毓帮着做衣裳,布匹也不必精贵,相对于成衣,实在是廉价了。
“季姑娘……哦,应该叫你季公子了。”叶暖把东西留在了殷娘子处,她会让人直接送回客栈。“你还有什么要买的,我领你四处转转?”
“好呀。”
季湘答应下,穿了男装,她连嗓音都不自觉粗起来。叶暖要上去挽她的手,叶素便隔在中间,小声教训不懂事的妹妹。
在旁人眼中,季湘男装俊朗是个公子,就算你知道这是女的又有什么用。要是被熟人看见,爹娘怕是又要请她吃几顿竹笋炒肉。
咳咳。季湘怀疑叶素指桑骂槐,奈何没有证据。她带着玉淮离两姐妹一拳远,能听到话,距离也不会显得亲昵。
殷殷成衣铺子坐立于南安县三十米街,商铺民屋鳞次栉比,错落有致,外有河道护着,拱形石桥上行人来往,叫卖有声。
几名小贩戴方巾,举商物揽客。也有头戴冠帽,披背子者裹香在卖,街市繁华,人声鼎沸。
三十米街多卖香料,也有布匹成衣各不相同。与季湘住在的镇子不同,这里不分西街北坊,就是这巨大的区域,就叫南安市集。
季湘走的叫三十米街,从首到尾,皆是买卖之人。玉珑坊就在后面一条街道,而仙客来则是过桥往西走,不算远,就是有些波折。
大致看了下市集,不得不说周康确实厉害。玉珑坊占地面积不大,却是南来北往之人都会路过的地方。隔壁是南安县最大的胭脂水粉铺子,许多贵胄人家都会来这,不乏闻名而来。
日暮后,季湘也知晓了南安县的青:楼——簧竹馆,乍听还颇为文雅,绕是季湘路过都不会多看两眼。
这门面都与蝶曼坊不同,两扇大门紧闭,就连建筑都是朴实无华。
叶暖说起时,脸上鄙夷。
取个文雅名字不见得就是正经地方,这个地方会吃人。
季湘好奇的想问什么意思,却被搪塞过去,就连叶素也低落的没了表情,看来在这姐妹俩的身上有可以挖掘的故事。
吃过饭,叶暖和叶素便回去了。她们住在后堂,季湘见过她们阿娘,只能说十分凶悍,她也没敢多说几句,灰溜溜的和玉淮回到房间了。
不过,巧合的是,季湘回去的路上偶遇了那对夫妇。男子比陈解鞍还要高一些,手握着刀,没看他人一眼,只是侧过一边让她先过去。
之后推开门,女子就扑到男子身上。“夫君,肚子饿饿。”
她的容貌实在说不上好看,尤其做出这种撒娇的表情,挤眉弄眼只会让人觉得装和作。可是男子不同,他的眼神只见宠溺,大手覆在女子的右脸,一把将她抱住。
“沫儿,先进去,我已经让小二送吃的过来了。”他抱着她像是哄小儿,沫儿埋在男子的胸膛使劲钻,她应该是不肯进去,嘴里还小声嘀咕的要出去玩。
男子无奈,只好一把将她抱起来。沫儿小拳头锤着,很是不情愿。
他们进去后,男子突然出来,他看见季湘了。那个女人刚才开始就一直在那里,他没有在这个陌生人眼里看到厌恶,所以一直对季湘颔首便将门关上了。
“玉淮,我们也进去吧。”季湘回礼,进去后,玉淮便帮小姐捏起了肩。
玉淮的力道不轻不重,她很快就抛掉了心里的不适。她刚才用了神医系统,不过这也是最后一次用了,就在刚刚,系统提示二十四小时已经完全用完了。
也在最后时刻,季湘知道沫儿根本不是外斜视,而是毒入心脉,导致一只眼睛彻底坏死。至于那眉头的刀疤,很有可能就是当初中毒的原因。这个毒是一种神经毒,和当初王直中的很像,毒性较大。
这种毒解法很复杂,很多药材季湘听都没听过。更困难的是,上面的字大部分她都不认识,而且神医系统消失,药方很有可能也不会继续储存下去。
季湘叹气,生活不易。
“小姐,你是不是累了?”玉淮松手,“戌时还要去簧竹馆嘛,咱们要不算了,您今日还有红袖先生留得功课呢。”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季湘就觉得头疼。上次落得功课补了通宵,本来就不会书法,毫笔蘸墨,越写越黑,于是红袖看不下去了,说是这字可以先学简单的,但书写必须清晰,于是便找了字帖让她临摹。
玉淮一提这事情,季湘哪还有心思出去游荡,“将字帖拿出来吧,我今夜多写些。”
“可是这里烛火不亮,伤眼。小姐,要不夜里就算了,明日鸡鸣你就起,那时用功些就好。”
玉淮的提议倒是有几分道理,现在没有眼镜,近视了就遭殃了。可是想想药方,心里仍旧不踏实。她让玉淮向小二讨两盏油灯,火光总比这昏黄的烛台好。
玉淮称是,很快就取了回来,又从行礼里拿出笔墨纸砚。上好的松墨在砚台里化成墨水,季湘则是拿出兔毛毫笔,这支号称是最小的毛笔,陈解鞍特地为季湘寻来的。
“小姐,我把灯侧一点,这下应该能看见了。”玉淮举起烛台,侧在一边。小姐没让拿出字帖,不是练字,那应该是在画画。
她不识字,看见季湘一笔一横,丝毫没有林胥锦书写时的豪迈之意。“小姐,你是在画什么吗?”
黑呼呼的一团,然后侵染开,最后硕:大的字跃然与纸上。季湘拿笔杆点了点自己的额头,“你家小姐是在默写药方,别看我不识字,可我的脑瓜里藏的东西可是千金难换。”
大约花了两个时辰,废了十几张宣纸,季湘这才将药方默写出来。墨还没干,她也不敢用手去摸,只能感慨的直起腰,伸出双手努力的拉拉懒筋。
玉淮心疼,“小姐,我给你再按按吧,看你悬空着手臂这么久,手都快抖了。”
小妮子,算有点良心。季湘伸手让她按,自己则是弯腰将油灯吹灭,又单手拿过烛台。
咚咚咚
外面是小二,他送来了热水。
“小姐,赶紧洗洗。”玉淮在季湘快结束时吩咐小二烧热水,大半夜的着实扰了清梦,还给了不少赏银。将洗干净的帕巾拧干,递给季湘擦脸,随后清水净手,简单清晰唇齿,今日就这样过去了。
也算是每处人情各不同,南安县和镇村一点都不一样。这里繁华喧闹,有别处没有的风情和特产。也没有云叔叔前辈的小铺,反而更多的是胭脂水粉,季湘也去逛过,那些胭脂颜色大多相同,品质却各有高低,就连香味,都是千万种,细微的不同反而成了决胜的细节。
日后玉珑坊若是想进军胭脂市场,就必须有不同特殊之处。花样,创意……或许,这胭脂水粉再细分些色号,女人买账的大概也会多。
毕竟,在她那时候,口红是从来不会嫌多的。
隔日
季湘早早就被玉淮叫了起来,披头散发就要临摹字帖。不知道红袖如何收买玉淮做监督的,明明不认识,还非得每张都拿起来看看,非得季湘写个四五遍。
辰时,叶暖来了。她今日穿了新裳,杏黄山水罗裙,外边是黑边靛蓝大背,今日日头有些毒辣,她便挽了小盘髻,珠翠未簪,只有两朵桃花木簪,耳下是细长耳坠,小颗玛瑙红豆石荡秋千似的在那玩耍。
“湘儿姐姐,我左等右等不见你出房门,还以为你没睡醒。”她歪头,一下就看见书桌上摊开的宣纸和笔墨,“没成想,你是在练字。”
她咯咯咯大笑几声,真别说,她与玉淮一样都爱这般笑。
“你怎么来了,素素姐呢。”说起叶素,叶暖的笑也就没了,她昨日买了好些衣裳,被娘亲知道后,气的罚了好几月零花。
叶素怕娘亲继续责骂自己,于是就替她顶了嘴,说是这衣裳其实都是她要买的。娘亲气到现在还未消,于是将人关了起来,禁足五日不让出门。
想起昨夜她们娘亲那神态,手拿大勺,腰系围巾,那双眼睛仿佛要瞪出来,看的季湘话都不敢说话。人怕横的鬼怕恶的,说明这样的人鬼神都不敢招惹。
“不说这个了,一想到姐姐,心里就很是不忍。”叶暖话说完,还挤出几滴眼泪。季湘觉得有些不对,她便拉住季湘的衣袖,撒娇着。“现在没有姐姐陪着玩,实在是无聊,湘儿姐姐还想去哪里,我陪你。”
有内味了。季湘退后一步,婉拒道:“我今日要练好这些,下午还要去玉珑坊……不是买,而是去看看他们还招不招小工。”
周康信里说,小工不够,昨日去,石头说他们又找了两位暂顶缺口。自己今天就打算去看看,这些员工的素质和应变能力如何。
叶暖看季湘拒绝了自己,面上就有点不开心。“那好吧,不过,湘儿姐姐,你很缺钱吗?如果没钱,你可以在仙客来做小二,每月六钱,包吃包住。”
她还想劝人,季湘道:“叶暖妹妹,要不你去看看素素姐,她一个人关在屋子里应该会很闷。”
“那倒是不用,姐姐爱清净,和我不同。从小大的,我最怕被娘关起来了,所以姐姐都会帮我的。她最疼我,也是最舍不得我难过的,不说了,湘儿姐姐,我约了殷娘子,她今日托人告诉我,又进了一批布,说是想送与我做上衣。”
她高高兴兴说完,人就蹦跳如野兔,只留下一个跳脱的背影。
季湘合门,玉淮便过来,将后厨做的红枣糯米圆子端了过来。“小姐,已经放凉了,你快些吃吧。”
糯米圆子里有莲子,胖嘟嘟的像是娃娃,它们躲在红枣下面,圆子像是荷叶,盖住了莲子。季湘用鱼戏莲叶的瓷勺子搅动,莲子就浮出水面。“玉淮,你稍等会陪我去仙客来后堂,我们去看看叶素。”
“好。”玉淮拿着团扇,这是路上才买的,小姐一看见就爱的不行。等买回来,却丢在一边,说是没有衣裳可以配。她是看季湘的额头都沁出了细汗,那大蒲扇又不知放在哪处,只好用这团扇解解一时的苦。
“小姐,你怎么突然与叶素姑娘亲近了。我看叶暖姑娘与你相谈甚欢,而且也大方善良多了。叶素姑娘却不爱讲话,性子闷闷的,而且玉淮看她有时候说话跟针很像,最会扎疼人。”玉淮说的,季湘其实也是这么认为的。但刚才,叶暖把昨日所有的错理所应当的推给叶素,季湘就觉得她并不是可交的人。
她吃下最后一口凉圆子,漱口后用帕子擦嘴。“越是叶素这样的人,反而是朋友。她们仗义执言,甘愿牺牲自己保全姐妹,而且在我们与叶暖说话时,她也并非是一味地排斥……对了,彩蝶给我的饼干还有吗?”
玉淮一拍手,“小姐给了公子,连公子两盒,咱们应该还剩下两盒,不过都是饼干,彩蝶小姐说了,这东西还得尽快吃,免得怀了浪费粮食。”
“那你取一盒出来,等会送给叶素。还有,等会不准和叶素说叶暖的任何坏话。好话也别说,只好就是一问三不知。她这个姐姐,很疼妹妹,想是个护短的。”
两人换上新买的袍子,就去了后堂。叶素被关在里间,掌柜娘子没在,听小二说,人家已经和掌柜去打叶子牌去了。
里间的屋子朝向不好,外头太阳越毒辣,这里就更是阴冷。高大的松柏挡住了里间的门,季湘走到这里,都觉得娇,躯一震。
“叶素姐姐?”叫姐姐还真有点羞耻感,算一算,叶素今年也才十六七。许配了人家,不过未婚夫丧母,守孝三年,离了今年,还有一年。再等下去,她怕是要成为叶家的笑柄了。
门里传来脚步声,季湘看着门口的大锁,思忖许久都不能理解掌柜娘子到底是多偏心,这么大的一把锁,拿来把人锁在屋子里。
“季湘妹妹?你怎么来了。”门没开,一旁的窗户打开了,叶素脸煞白,说话时眉间皱的三尺深。季湘示意玉淮上前,将印着湘采的木盒递了过去。
看着木盒,叶素半睁着眼睛,很是惊讶,季湘为何要送我东西,非亲非故,难不成是有什么觊觎。她最担心的就是叶暖,再看看季湘一来,暖儿就兴高采烈,与她打成一片,难不成季湘想抢走她的暖儿。
脑海中不断掀起风浪,叶素的眼中几经变化,正要生气甩掉木盒质问季湘时,后者平静的说道:“我是来道谢的,昨日多亏你们姐妹二人,这才对南安县的风土人情了解不少。木盒里是饼干,算是一种新奇的糕点,脆香可口。”
饼干?叶素不知道,但是湘采二字有所耳闻,好像是云氏小铺中的一家铺子。一问,果然就是。她一直想去云氏小铺,也从未去成。
谢过季湘,叶素对她观感见好。说话倒也多了几分温柔,笑意也多了几分。隔着窗聊了许久,两人渐渐的熟悉起来。
与叶暖性格不同,叶素敏,感多疑,还有较强的占有欲。一说到叶暖,眼神都有了变化。叶暖却没心没肺,心思大条,略微自私倒也无伤大雅。
季湘笑笑,告别叶素。
待她离开后,叶素打开木盒,看着里边排列好的饼干,拿出一片,很薄,倒是像前些年吃过的一种面点,只不过东西是咸的也不像这个。
吃了一口,甜倒不是很甜,咀嚼几口咽下,嘴里就一直忘不掉这个味道。
看着盒子接下来的饼干,她并没有吃,而是藏了起来,想等叶暖回来吃。
(记住本站网址,Www.XS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