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殊看着耳道神画的泼墨大写意,干脆闭上了眼睛,只以心中的剑去看,果然忘掉了那一堆堆墨迹,浓淡的墨色开始流动起来,渐渐的所有妖魔鬼怪、魔性神性都收敛起来,化为一颗珠子。
那珠子被一只手微微拨动着,仿佛整个世界都倒映在其中。
燕殊最后只看到了这一幕,便惊醒过来。
“《彻尽万法根源智经》?”
“那不是师弟从轮回之主兑换的经文吗?把自身智慧修成摩尼珠,数珠之时,智慧碰撞,迸发思考的火花,以此修行。凝聚三千智慧珠,便能以智慧证道,虽是旁门,但这法门着实玄妙。只是师弟参悟的智慧有些……”
燕殊想起了自己为钱晨护法那一回。
“师弟欲九证仙道,其中一门便是这智慧证道法,但师弟究竟把《彻尽万法根源智经》修成了什么?怎么会搞出如此邪门的东西来。”
燕殊以通明剑心参悟耳道神的画,发现其中除了藏着一门《御尽万法根源智经》,还有耳道神某种模模糊糊的感悟。
其含义大概是,外面被黑暗笼罩,钱晨的人皮滑落,暴露出里面无穷无尽的智慧出来,然后智慧淹没了一切,最后藏入了黑暗中。
反正就是极其抽象的话,燕殊也半懂半不懂的。
倒是那门《御尽万法根源智经》,燕殊看懂了一大半。
《御尽万法根源智经》与《彻尽万法根源智经》不同,《彻尽万法根源智经》乃是摩尼教的根本经文,其中‘彻尽’便是通彻,领悟之意,意为领悟万法,寻找根源智慧的经文。
而钱晨所创的这门《御尽万法根源智经》,翻译过来则是以根源智慧统御万法的经文。
两门经书,虽然立意统一,但根底却完全不一样。
后者就好像已经掌握了根源智慧一样,先有根源智慧,后求御万法,在燕殊看来根基就错了。
“智慧独立于人而存在!”
“并非人拥有智慧,而是智慧寄生于人的脑海之中。”燕殊眉头一皱,暗道:“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按照此经那么说,岂不是并非人拥有智慧,而是智慧在控制人?”
“智慧若有根源,必然是统一的,智慧若是统一的,必然不发至于人的内心,因为每个人的内心只属于自己,智慧并不发自于人的内心,故而智慧不属于人。智慧独立于人而存在,它有一个根源,便是我们所知的世界。”
“智慧极大,它囊括整个世界,智慧极小,它存在于每个人心中。”
“故而,智慧是巨,智慧是蛊,智慧是梦,智慧是不祥,智慧是咎,智慧是观,智慧是鬼……智慧是道果!”
“是故,求于众生之心,观智慧;俯瞰世界,无法洞察之巨智慧;心异于智,以心求知,不祥之智慧;以有崖求无涯,咎也,不幸之智慧;智慧无形无相,人死智慧犹在,如鬼智慧……梦蝶孰我?周天一梦大智慧!”
燕殊只感觉如芒在背,不知不觉汗流已侠,他连忙用脚涂去耳道神涂抹的那些墨迹,用心中之剑斩断在阅读《御尽万法根源智经》时,凝聚出来的一颗颗纯黑的摩尼珠。
“摩尼珠果然是黑的,念及它的起源……我道门太上三宝之一的道尘珠只怕也是……唉!该劝劝师弟,那珠子是个邪的,不能要了!就算是祖师所留,道统重宝……唉!”
燕殊再次无力的叹了一口气,感觉自己心剑都钝了。
旁边宁青宸正在兴致勃勃的分辨那墨迹之中,哪块是自家钱师兄,指了半天,这块也像,哪块也像,就好像那墨迹中处处是钱晨,各种奇怪形状,都是钱晨身影了一个侧面。
她分辨了半天,却看到燕殊用脚抹去了这一切,刚刚诧异开口:“燕师兄……”
“还是抹去为好,以免遗害后人。”燕殊心累,他已经隐隐约约感觉到留在外面的元神真仙是个什么下场了。
里面还有一个自家师叔呢!
“钱师弟果然出事了!他最后遣我们出来,就是希望我们躲过这一劫。”
“这次师弟证道元神,甚至不惜尸解神解,魂飞魄散,但除去太阴炼形神之法之外,他九证仙道,还有八种成仙的法门,其中有一门智慧证仙法。但那化身只是钱师弟的一点念头降世,其能容纳的只有智慧证仙法!”
“所以,那点念头化身,便是智慧证道的显化。”
“现在那点念头化身失控,却是钱师弟在提醒我们……到了如今,证道元神的已经并非是他了!”燕殊眼神看向眼前的深邃黑暗,眉心皱出一个一道深刻的剑痕。
“若非如此,外面那么多元神真仙,不会同时遭遇大劫。但看情况,只是太上天魔的智慧在他们身上复活了而已,暂时还有救……或者说,他们未必会意识到这一点。”
“师弟师弟,你连自己人都坑啊!老师叔多大的年岁了,可经不起太上天魔的折腾啊!”
燕殊叹息一声,他也不知道怎么救。从钱晨留下的《御尽万法根源智经》来看,太上天魔的智慧已经拥有了一丝智慧道果的特征。
燕殊坚信,真正的根源智慧,囊括一切的智慧道果绝不是那么邪门的样子。
但不得不承认,众生脑子里的终极智慧,若是拥有自我意识,必然是太上天魔那样子。
“钱师弟让我们来此,也不知有何筹划?纵然天狗腹中葬着旧天日月,对钱师弟证道元神也没有任何意义!元神之是道争,任何外物都帮不得,唯有钱师弟的本心,才能战胜那无穷魔性。”
燕殊想起钱晨平日里偶尔流露的深深魔性,对此没有半点乐观。
“作为‘人’与魔道根源的战斗,九证仙道,智慧之途已被魔染,其他道路又能坚持多久?亦或……其他道途状况更遭,你才把智慧放到我们身边来?可师弟,我又能如何帮你呢?”
燕殊凝思苦想,一狠心干脆参悟了《御尽万法根源智经》,将之前心剑斩去的种种,化为一颗混沌色的珠子,悬于识海之中。
“我不入魔道,谁入魔道,以自身接引魔道智慧,用勇气,智慧,正直,仁爱铸就心剑斩之……”
“钱师弟,我无法如你这般面对一丝扭曲的智慧道果,也只有用心中之剑战胜你传下的魔道,希望能帮到你!”
燕殊知道,这一刻起,他的所有领悟所有智慧所有认识,都成了敌人,唯有用无上恒心锤炼,以下愚之不移铸就一把剑,才能将其铲除。
绝圣弃智,与自身的智慧为敌!
燕殊做出了一个最为愚蠢的决定,在身处绝大困境之时,放弃了脑子。
宁青宸把耳道神唤到手心,拿出自己装着凤师口粮的小荷包,还没掏出什么,凤师就先炸了,蒲扇着翅膀毅然朝着耳道神飞啄而去,两小打成一团,势均力敌,宁青宸连忙努力将它们分开。
青牛瞪得眼睛鄙视两个小东西——“哼!幼稚……”
众人修整完毕,几方势力略微商议,决定合力度过后面一段路。
虽然后面的洞道依旧漫长而黑暗,空中漂浮着淡淡的雾气。
队伍里时不时多几人,少几人,经常看到一二三人消失又出现,出现又消失,身边的人死了又出现,出现了又再出现,一群一群的出现,间或夹杂着,鬼疫、不祥、凶恶、噩梦……
其间还发生了几场根本不能理解的变故——在一个无限循环的洞窟,看见了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一行人,走过之后,又遇到了过去的自己一行人。
最恐怖的时候,出现了三个一模一样的队伍。
现在、过去和未来的人群混杂在一起,最后分开的时候,谁都不知道还是不是自己了。
诡异的情况已经麻木,众人现在这种情况,只能确定‘我’还是‘我’,至于还是不是原来的‘我’,那只能说把握现在了。对于身边的人,那更是——由他去吧!
爷摆烂了!
在彻底放弃安全感之后,众人终于安全了。
当所有人都踏入小鱼所说的‘宫殿’之际,许多人都从麻木之中清醒了过来,罕见的感到了震惊,因为那根本不知一间宫阙,而是一座巨大的石桥连接向一片占地数万里的辉煌宫殿群。
石桥长数千里,两旁是无以计数,身系五色彩带的骸骨,仔细看那些骸骨之中,犬、人混杂,密密麻麻无以计数。
它们有的托着银盘金盏,身上五色衣华贵。
有的只有一骨,和瘦小的犬尸蜷缩在一起……
奴隶与贵族混杂,间或有修行痕迹的巫骨,白森森的骸骨之海中,间杂的点点金银之光,太阴银魄和太阳金精就这么宛若垃圾一般的散落在里面。
让北极大光明宫的修士眼睛都红了。
就连半疯的广寒宫老女人,也死死盯着那些宛若无边白色沙滩之中,闪烁银光的点点。
但宫殿和骨海,只是奇观而已。
真正令人震撼的却是高不可见顶,宽不可见边,深不可见底的一扇门户,那扇门户紧紧的封闭着宛若一个合拢的漩涡,道道螺旋的花纹向中心汇聚,原本是最脆弱的开口,却有一种坚不可摧的厚重。
玉凌霄身边的那尊天兵凝视着那扇门户,木然的脸上浮现一丝凝重。
那扇门户上螺旋一般的花纹几人一条条山脉一般,事实上,没有多人能认清那是一扇门户,大多人看来那是横着的一片大陆,上面有无数神山蜿蜒成脉,朝着一处深渊汇聚。
若是一条山脉蜿蜒成龙,那么这里至少有数千,数万条龙脉,向着一点垂首。
“九龙汇聚之地,便是帝王葬地,那么那里万千山龙汇聚,葬的是什么?”
王龙象看了身边指着那群山汇聚的一点,张大嘴震惊不已的陆家子弟,眉头微微一皱,脸上浮现了一丝嫌弃,他微微扭过脑袋,看着许多人朝着石桥两边而去,盯着那些骸骨中偶尔夹杂的两件金银器。
“果然是太阴银魄!”一位北极大光明宫弟子拾起一面银盘,身躯微微颤抖道。
太阴银魄祭炼成水法之气,凝聚月华,乃是最为清灵精纯的一种元气。
而且对于广寒宫和大光明宫修士来说,这日精月华可以直接用来修行,他们感应的元气便是此类,甚至比他们自己辛苦所采炼的元气更加精纯。
小鱼连忙道:“最多只能拿两三件,万万不可多拿。”
“我自省得,修道人自有取舍,岂需你外道多言?”
一名世家子弟锦衣配玉,手中把玩着一枚寒玉铭,上面刻了一段清心的经文,自认为无有贪心。
他在骨海之中寻觅了一会,突然抓起一位身着祭袍的骸骨手中捧着的一面金盘。
盘大如清晨之日,通体纯金,纵然在这阴晦之地,都仿佛在流淌金光,燃烧着阳火。他捧起金盘,只看见上面倒映着自己的影子,无数黑色的细丝从他身上冒出来,发出哀嚎散去。
仅仅是用金盘照了照,身上的晦气都被驱散了……
金盘沉重无比,入手如一座小山一般。
但那位从未炼过体,把锤炼肉体蔑称为武夫之行的世家子却能死死的抓住,举起,他的手指因为用力已经全白,但他恍然未绝,只感觉一股战栗的暖流,从心口涌上四肢百骸,让他拥有了无穷的力量。
“此物,此物我就勉强收下了!”
他语无伦次,发出刺耳的笑声,语调怪异道:“倒也……倒也厚实,回去装个……装个散食儿,也实用。我再拿个金杯子配一下,也无妨……”
说罢,他飞快的俯身抓了一把,将旁边一个贵人骸骨怀中的三个金杯紧紧抓在手心。
但他看到身边另有一银盏,有拳头大小,连忙将金杯堆在了盘中,右手飞快把银盏抓回盘中。
那名南晋世家子弟朝着两边飞快的看了一眼,目中是浓浓的警惕,生怕有人来抢,可哪有人肯理他,大家只拼命的在骸骨堆中搜寻,贪婪的见到什么都不放过,拼命往怀中,往乾坤袋里塞。
节制一些的,也是拿着一两件最精美的金银器,再继续挑选,遇到更大的再换下来。
不是没有人记得小鱼的警告,下骨海之中的,不过是队伍中五分之一的年轻弟子,老成一些的和各道统核心真传都在桥上没动,有的是在观望,有的在暗自警惕。
毕竟这一路上,凶险实在恐怖,许多人也不敢利欲熏心。
但等最早一批下去的,有节制的都拿着最大最精美的金银器回来了,也没有发生变故。而最近的金银器都被先下去的搜罗一空了,又有些人坐不住了!
最后只有莫约三分之一的人下场,在案上的,也并非都是冷静认清之辈,而是有些人权威极大,可以让手下弟子搜罗,自己岸上旁观。
若是真出了事,也有人填坑,不会殃及自己。
很快石桥这段,就堆起了金银的小山。
而王龙象、徐道覆、玉凌霄这些人,却都无视了那些太阴太阳之宝,只是朝着远方那无边无际的巨大石门看去,万千蜿蜒的龙脉汇聚,旋转,封闭成门,一条最小的欺负脉络,也是一座小山脉。
那竖起来万山蜿蜒的大陆上,每一道起伏,每一座小山通体都犹如黑铁,有人拿法宝砸过,连一个小坑都砸不出来,
“这门户后面,莫非封印的就是远古日月?”
老龙王紧紧看着儿子,不让它下去捡那些金银,口中只道:“你那些算什么?我龙族的承露金盘展开来宛若巨岛,这里的金器加起来也融铸不得那一面金盘!”
但它对那扇门却无比上心。
“传说你们人族修炼五行之道的时候,在五脏六腑之中打造宫阙,修成身神作证其中。五行之道古老无比,来自五色天庭,莫非这天狗修炼的也是五行五脏宫之道?”
“实心为脏,虚心为腑!”
徐道覆微微点头道:“若是我们来时的路,乃是天狗大圣的小肠大肠之腑,这里难道是胃腑的门户吗?”
大光明宫的修士抓了一个莫约有三人高的巨大金人上来,接过话道:“日月掌在其胃府之中!天狗大圣修炼的肉身,只怕将六腑都修成了一个个世界一般,其中以胃府为首。我听闻五色神族在心肝脾肺肾中,修筑神宫,这修炼六腑的法门,只怕那时也有传承,出现在天狗大圣身上,并不出奇,毕竟这尊妖族大圣,原本就是五色神庭的元辰神将,十二地支!”
燕殊思忖了半天,宁青城好奇问:“师兄在想什么?”
燕殊半天憋道:“好大一个腚眼!”
宁青城哑然,连忙上前查探道:“师兄你怎么了?为何眼中的灵光都暗淡了?”她看着燕殊清澈,不染任何尘埃的眼睛,只觉得一时间有些古怪。
燕殊歪着脑袋想了半天:“什么叫眼……哦!这就是眼,腚眼也是眼吗?什么叫灵光?什么叫暗淡?”
想着想着,燕殊目中突然喷出三尺的血光来,血光犹如神剑,一绞而过,差点把一位北魏的老僧头摘去,飞向那面巨大的石壁门户,那目光一绞,犹如两条血蛟翻腾,生生在那黑铁山脉上劈下了一道淡淡的白痕。
宁青宸看到燕殊目中一道剑影一闪,生生斩去了他最初萌发的一点幽幽的血芒碧火。
“师妹……”燕殊瓮声瓮气道:“我刚把脑子扔了,你就别和我说话了。说了我也不理你……”
宁青宸不知道燕殊那里发生了什么,回头又看到耳道神在青牛背上作画。
墨迹一堆,浅浅淡淡显露出一个摇头竖尾的黄狗出来,它双耳树立,犹如两个小尖尖,背对着画外,一只尾巴高高竖起,那画的视角或许很接近尾巴,只快占据了画面的大半了。
毛茸茸蓬松的尾巴,仿佛一把浮尘。
又像是一条无限发散的水系。
尾巴挥舞着,打入了虚空之中……
这一刻宁青宸脑子轰然一响,看到了那只巨犬已经跳入了九幽之中,只有半个屁股从黑暗中伸出来,一只尾巴摇晃着,扫过诸天万界,星河摇曳,不知多少世界被扫入一个巨大的漩涡。
那条尾巴上数不尽的毛发向着时空蔓延。
毛发之中,一只虱子趴在狗尾巴上,小狗下意识的用尾巴扫了扫一旁的黄土,黄土堆积的小墙横栏在时空长河上,上面密密麻麻的洞窟,也是跨越无数世界,其中一个洞,便是小狗挖穿的,通往黑黝黝的归墟。
小狗身后的土墙里面混杂了不知多少乱乱七八糟的东西,就连尸体都有许多……
最后,那时空长河中的根根狗毛朝着尾巴汇聚,尾巴却是延伸到了屁股上,屁股中间一个紧闭的……
宁青宸猛然清醒,看到耳道神在那可爱小狗的屁股上打了一个小小的叉,顿时瞪大了眼睛。
“那扇门户是天狗的……”
“原来我们一路走来的黄泥洞,只是天狗的一根毛。”
“它的尾巴是一条时空长河,上面无数的毛成了通往无数时空的桥梁……难怪天狗打通了归墟,因为归墟本身就不在无数时空之中,而是一个同时存在于过去未来,犹如轮回之地一般的奇异所在。”
“所以说,流落到外面的金精银魄,都是那只天狗在吞了大半日月的时候,那一刻门户没有闭紧,泄……泄露了一些?”
“它把它们夹在了屁股沟里,留了下来?”
宁青宸看着疯抢金银的一众修士,突然感觉这是有味道的一幕,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几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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