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的话好像一记重锤,一下就把冯易殊重新打回了前日与阿予分别的夜晚。
现在他已经知道了那句“抱歉,不能说”是什么意思,只是,他总也忍不住去想,当阿予说出“也许,我也有礼物可以送你”的时候,究竟是怎样的心情。
少女占卜时目光骤然暗淡的样子又再次浮现在冯易殊的脑海,他的警惕在当时几乎压倒了所有其他的心思,而此时回想,他有完全不同的感受。
那一刻坐在轮椅上的阿予离他很遥远,不,离所有人都很遥远。
她像一尾水中的鱼,沉去世上任何人都不能抵达的地方,然后再浮起。
想都不用想,也知道瑕盈为什么会把她带在身边……
小七的哭声忽然止住了,这异乎寻常的安静让冯易殊从自己的遐思中骤然醒来,侧目去看身旁的妹妹。
小七不可置信地盯着他。
冯易殊摸了摸自己的脸,“我……怎么了吗?”
小七倏地一下站起身,“我……我在这边掏心掏肺讲这么多,你——你竟然——在这里开小差……?”
冯易殊立刻辩解,“没有啊,我在听!”
“那我刚才说了什么?”
冯易殊心里咯噔一下,他目光扫向别处,凭着仅有的一点回忆,“呃……就是,就是我不该不拿你当回事?”
小七这次整个人直接噎住了。
她立刻起身,甩下冯易殊一个人跑开,后者刚想追,就见小七凶神恶煞地回过头,冲着他狠狠龇了龇牙。
——这显然是在说,离·我·远·点。
冯易殊站在原地,他有些后悔地看着小七离去的背影,深感自己今天不怎么在状态……
大概是因为昨晚没有睡觉的缘故吧。
不过好在小七气来得快,消得也快,等隔上一两个时辰再去她那里看看……或许就好了?
只是,这次道歉要拿出的诚意,只怕和上一次比起来是要翻倍才行……
“五爷!”有下人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冯易殊转过身,来人远远地就站住了,“外头有人找你。”
“谁啊。”冯易殊问道。
“不知道,人在马车里坐着,前后都是桃花卫,看起来像陛下的人。”
冯易殊回头看了小七一眼——她已经一溜烟儿地跑远,不见了。
“知道了。”他有些不自觉地稍稍活动了一下肩膀,“我现在过去。”
……
冯易殊走出北门,果然望见一辆马车被桃花卫簇拥着,他步行上前,“来者何人。”
马车中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五郎?”
冯易殊稍稍一怔,“殷——”
马车中的人轻咳了一声,冯易殊也及时刹车收住了后半句话,如果殷大人不愿让其他人马车中的是何人,那就不拆穿了。
“陛下要见你。”殷时韫说道,“你准备一下,同我启程吧。”
冯易殊的眼睛稍稍睁大了些,他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
——昨天夜里,是陛下派人紧赶慢赶地把他押送回来,今天一早又派马车召他上山,这不纯粹在折腾人么?
他仰头皱眉,“……陛下为什么要见我?”
“对前天夜里发生的事,不管是杜嘲风还是魏行贞,都说不清楚。”殷时韫答道,“你是将魏行贞扛回来的人,早先他和夹谷衡对峙的时候,你也在场——陛下想亲耳听你说说,当时的情况。”
“我姐姐在吗?”
“在。”殷时韫低声道,“她几乎唯一与瑕盈真正打过照面的人,当然在。”
冯易殊稍稍低头,他想了一会儿,“那我家宅子周围这一圈桃花卫,陛下有说什么时候撤吗?”
“这个不急,”殷时韫答道,“等今日陛下的问询结束以后,陛下心里自然会有判断,五郎不要耽误了——”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冯易殊说道。
“那你说吧。”
“要我上山,陛下还是像昨晚那样直接派桃花卫传令就好了,怎么会……让你亲自来呢?”
“不是陛下让我亲自来的。”车中人从容答道,“是我自己主动请缨,来见你的。”
“……为什么?”
“你先去和伯母打声招呼吧,”殷时韫说道,“等你上了车,我们路上说。”
……
不多时,马车悠悠地启程。
冯易殊在车里坐得有些不舒服,比起这软垫,他显然更习惯骑马疾驰,且如果真要赶时间,他和殷时韫两人直接用跑的更快。
但看起来,殷大人今天好像并不怎么着急的样子。
“五郎最近可还顺利?”
想起之前自己半只脚算是踏向了魏行贞那边,冯易殊对眼前的殷时韫升起了微妙的负罪感。
“还好,就老样子。”他佯作看风景,稍稍把窗推开一条缝,“殷大人是想和我说什么呀。”
“说一说魏行贞这个人。”殷时韫顿了顿,“……不,说‘人’也许不太合适。”
冯易殊不由得侧目望向他。
殷时韫道,“有些话,我知道当着你姐姐的面你未必能说得出口,所以我想先来问问五郎……前日夜里魏行贞与夹谷衡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殷大人这么说,难道是对魏行贞的调查有了什么新的进展?”
“对。”殷时韫点了点头,“他非但是妖,还是一只道行颇深的大妖。”
冯易殊惊奇,“殷大人查到了什么?”
“……”殷时韫有些意外地看了冯易殊一眼,“五郎为什么避而不谈前日的事情?”
冯易殊微怔,连忙摇头道,“……没有,只是听说殷大人那里有了真正的证据,所以好奇罢了。”
“那你当时,有没有看到什么异样的情形?”
冯易殊很快想到魏行贞那几条红如炽焰的尾巴。
但同时浮现的,还有魏行贞拔剑而起,为他抵挡夹谷衡的背影——
“等我处理完这里的事情,我会去找你姐姐。”
“你马上回去。”
“走。”
马车上,冯易殊的手轻轻掐入额上的头发。
想到最后,魏行贞已经被他抛诸脑后,真正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始终是姐姐冯嫣的脸孔。
想起阿姐从前的笑脸,昨日的眼泪,还有她小院里摆了一书架的狐狸木雕……冯易殊只觉得心中涌起一阵激流。
他强迫自己去看殷时韫的眼睛——而后者也正以期待的目光望着他。
“……魏行贞这个人,不得不说,确实有些古怪。”
冯易殊一字一顿。
“毕竟……他一个文官,怎么就能……挡下夹谷衡的一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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