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献首”到“相狩”,中间有近三百年的时间。
在这段绝不算短暂的时间里,发生了什么?
苏绮云不由得思考起来,面对燕枭这样一个不死不灭的怪物,森海圣族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她的表情变得很凝重,因为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我们一路走来悬颅之林,路上看到的那些木屋、穴屋,都代表曾有人族居住的痕迹。可以想象,在很久以前,森海源界生活着很多部落。其中有一个部落,或因武力或因神眷,占据着神荫之地,也因此成为‘圣族’。”
说到这里,姜望问道:“那么那些部落,为什么几乎都灭绝了呢?是因为燕枭吗?”
“我想应该不是。”姜望继续分析:“燕枭的神智虽然起伏很大,但毕竟是有智慧的,竭泽而渔的道理不会不懂。而且从它对森海圣族的‘驯化’就可以看出来,它很清楚怎样才能更简单更长久地享用‘食物’。”
“你们有谁注意外面树上悬的那些颅骨吗?”姜望道:“绝大部分颅骨,都和养在神荫之地的森海圣族不同。”
武去疾把金针从木桌上拔出来,停下了分心的举动。姜望正在描述的这个猜测很可怕。
“祭司跟我说,观衍作为龙神使者降临之时,正是森海源界最混乱的一段时间,活着找到圣族的龙神使者,只有观衍一个。”
姜望坐着的时候,脊柱也像剑一样竖直。
他问道:“燕枭肆虐的现在,森海圣族困在神荫之地的现在,各种野兽横行的现在,龙神沉寂多年的现在……都不是森海源界最混乱的时期。那么森海源界最混乱的时期,会是什么样子?”
苏绮云这时候说道:“我想,那是一个森海圣族狩猎各大部落,用其他部落的人头来献祭燕枭,以保全自身的时期。”
“那是一场波及整个森海源界的猎杀与反猎杀,仇恨。憎恶,痛苦,怨毒,冲突,杀戮……”
“一整个部落一整个部落的……消失。”
木屋中陷入沉默。
“你是说……”武去疾有些艰难地道:“森海圣族应该是我们的敌人?”
“未必。”姜望侧头看了一眼木屋外,青七树的尸体就躺在那里。
“森海圣族是导致其他部落灭绝的元凶。这或许可以解释五百多年前那些龙神使者,为什么只有观衍活了下来,因为他遇到的是当时还很年轻,并且对他一见钟情的祭司。但对于圣族其他人来说,降临者与其他部族的人没有什么区别,都是他们献祭燕枭的储备而已。”
“我们需要知道,五百多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年轻的祭司能够成为祭司,让外来的降临者观衍能够主导形成森海圣族的传统。然后才能确定,现在的森海圣族,与那时有什么不同。在这之后我们才能确定,森海圣族是敌是友。”
“因为青七树?”苏绮云直接问:“因为青七树,让你即使做出那样可怕的推测,也还对现在的森海圣族抱有幻想吗?”
“是他,也不仅仅是他。”姜望道:“我们都在神荫之地生活过几天,那里的人,有哪一点跟黑暗时期的样子沾边呢?”
想起神荫之地的宁静祥和,清新明亮,即使是武去疾,也不由得点了点头。
“所以我一直没有往这个方向细想,直到燕枭之死,离界通道仍未打开,让我不得不重拾这种可能。”
姜望说到这里,想了想,又道:“或许我们应该先搞清楚,龙神神旨到底是什么内容。祭司解读给我们的,是不是真实信息。”
“怎么搞清楚?”武去疾问:“绑架她?逼问她?”
“……我们恐怕未必是她的对手。”
“青之圣女?”武去疾又问。
如果实在没有别的办法,这也不失为一条路子。
姜望这边还在斟酌,苏绮云说道:“我不关心森海圣族到底发生过什么,有什么变化,我只想知道‘夜之侵袭’到底是怎么发生的,以及……怎么消灭它。”
姜望一时没有说话。他一直想的,是基于他自身出发的事情,如何顺利完成探索,离开森海源界。
但他也清楚,苏绮云的立场未必与他们相同。
就像她当时对燕枭并不热衷,直到认定燕枭造成‘夜之侵袭’后才下定决心前来悬颅之林。
她不仅不关心森海圣族到底发生过什么,她甚至也不关心怎么离开森海源界。
至少在为“小鱼”报仇之前,她不关心这点。
“你想怎么做?”武去疾问她。
“我不是泼你冷水,但‘夜之侵袭’这种森海圣族几百年都没有解决的东西,你有多少时间可以耗费在这里?”
“一生。”苏绮云说:“终我一生。我不能让小鱼死得不明不白。”
武去疾问她有多少时间可以耗在这里,她回答有多少耗多少。
姜望明白,总之她是不打算跟他们一起去绑架什么青之圣女,验证什么神旨了。
但做这种偷偷摸摸的事情,出身偷天府的苏绮云无疑比他们都合适。
偷天府虽然与梁上楼性质并不一样,但于“偷”上还是很擅长。
绑架青之圣女这种事情,一旦败露,很有可能被圣族武士们活活打死。
森海圣族那些武士只是无法对付燕枭,本身并不弱。何况还有一个高深莫测的老祭司。
姜望问道:“你既然这么说,想必已经想好了怎么做?不妨说出来,我们帮你参考一下。”
双方此时虽然有了分歧,但未必不能达成合作。
苏绮云说:“我要亲身见识一下,它是什么鬼东西。”
“你疯了?”武去疾很直接地道:“找死也不是这么个找法!”
姜望叹息道:“逝者已矣,活着的人,要好好活着才是。我相信她在天有灵,也会希望你好好的。”
“你们不懂,你们根本不懂,小鱼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苏绮云垂着眸子道:“她莫名其妙的没有了,我怎么能好?”
“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她重复了一句:“这是唯一的办法。”
悬浮的焰花并不吝啬光明,她却微低着头,整张脸似在阴影里。
“我本来啊。只想偷点东西就走。”
“不想战斗,逃避战斗。”
“什么燕枭啊,什么七星楼。我只想出工不出力,占了便宜就跑。等你们打开通道,我再带着小鱼混进去。我跑得很快。”
“我来自偷天府,我真的很会逃跑。”
“但是现在。”
苏绮云说道:“我不会再逃跑。”
她起身,毫不犹豫地往屋外走,往神龙香的影响范围外走,往夜色中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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