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了,我不想知道。”白清灵看着他急于要走的模样,“你走吧,就当没见过我。”
说完,她转身就走。
霍医生有些哑然。
她都不好奇的吗?
摇了摇头,说了一句回见,他便雇了一辆黄包车匆匆离去了。
白清灵走了几步停住,转身看着黄包车离开的背影,眯了眯眼。
他忽然出现,怎么就这么巧就出现了?
还说苏怀瑾不能动,凭什么就不能动了?
欢沁临终前却是他拦住了夏至弦,也被揍得不轻,可他说欢沁要她不要发疯不要报仇不要杀人,这她一丁点都不信的。
欢沁这人她了解得不能再了解了。
与她一般爱憎分明,她能临死前见都不见夏至弦一面,哪里是爱了,这分明是恨得再也不见了。
试问如果是她自己,她也不会见他,甚至会安排好一切报复他,再杀了那个害自己眼睛失明失去一切的女人。
匆忙离去的霍医生不知道,他这一番劝慰的话,更是加固了白大小姐心里的想法。
她穿弄堂过小巷,找到贴在墙上做广告的侦探社。
挺隐秘的一件小屋子,在一家小裁缝店旁边。
她推开门,木门发出吱呀一声年久失修的缺油声,里面是一条昏暗的走廊,墙上有个一闪一闪分明是坏掉的小壁灯。
踏着发出嘎吱嘎吱响声的老旧地板,走出了走廊,眼前一片凌乱。
满地文件夹文件袋子,大大书桌上面纸张厚书报纸文件堆成了一座小山。
小山空隙里有一撮黑毛,她又上前两步,终于看到了这撮黑毛的主人了。
戴着并不摩登的黑框眼镜,头发缺少打理乱成鸟窝,头顶竖起一撮独立自主的毛,倒不是脏得,很像是抓的。
人正趴在那里睡觉,呼噜声十分巨大。
白清灵皱了下眉,倒是没急于离开,扭头看向墙面上贴着的各式报纸剪裁下来的新闻,还有一些照片和勾勾画画的笔迹。
看起来,这个人虽然邋里邋遢,专业精神很是严谨,她细看了一下其中一组照片与勾画笔迹间的关联,也大致明白这是一起男女间见不得人的那种戏码了。
她走到桌面,绕过杂乱无章的小山,站在一边歪头看了看他的脸,年纪不大的模样。
用指节扣了扣桌面,人没醒。
似乎困狠了。
她拉了把椅子坐在他旁边,拿起一个册子看了起来。
这一看就是一个时辰。
等她快要把这本猎奇册子翻完了,这位‘沉睡’已久的侦探,终于悠悠醒来。
白清灵放下册子,歪头看他,“醒啦?”
那人吸了吸鼻子,似乎有些感冒,鼻音浓重的说,“你真有耐心,我装这么久你就等这么久,看来是个大案子了。”
乔迁十八九岁的模样,声音也是朝气蓬勃,只有那打扮,老气横秋的。
“帮我查一个人,再找一个人。”白清灵说。
“那就是两个人了,看身份给价。”乔迁,从山堆儿里抽出一个笔记本,钢笔蘸了蘸墨水,用舌头舔了一下,沾了嘴唇上黑黑一块,略低着头,透过眼镜上方看她,“说罢,谁?”
“查颜公馆的颜楼,找宁城来的苏怀瑾。”
至于夏至弦,欢沁已经用最残酷的手段报复了他。
但凡他有一点对欢沁喜爱,这最后的不相见,都会成为他一生的梦魇和念想。
“颜大帅啊?”乔迁写下来,又抬头看了她一眼,比了个五。
“五十?”白清灵问。
“五百!”乔迁瞥了她一眼,“颜大帅那是随便查的吗?那可是要掉脑袋的!这也就是我,换做了旁人,可都要轰你出去不与你说话的!”
“好,”白清灵痛快答应,“我还要苏怀瑾的地址,日常踪迹。”
“行,这个便宜,五块。”乔迁说完,伸手,“先交定金。”
白清灵把刚才分账得来的钱递过去,“先给你这些,先查苏怀瑾踪迹。”
乔迁接过钱数了数,“你这不会是拿颜大帅当幌子,查的苏怀瑾这个人吧?我可告诉你,苏怀瑾这人就是个添头儿,你要是不查那位大帅了,那我这活可就亏了。”
“年纪轻轻的,心眼这么多。”白清灵说道,“君子一言,不会少你一分一毫的。”
“行吧,不过你还是去看看医生吧,瞧你面黄肌瘦的,一阵小旋风都能把你吹走,我可还是要收钱呢,你可得把身体保护好了。”乔迁说完,又问她,“你要查颜大帅什么,这位苏怀瑾是男是女?”
“你先查苏怀瑾,她是前段时间宁城来的,具体时间我不清楚,但也就这一两个月里,现在应该是住在饭店,具体哪家我也不清楚,女的,长发,大概,”
她想了一下,站了起来,比了比自己的额头,“差不多这么高,用发带把头发箍到贝儿头发光。”
乔迁靠在椅背上,歪头看她,“你是女的吧?”
白清灵皱了下眉。
“行了别装了,你看你细皮嫩肉的,说话也软声细语的,哪个大老爷们会观察人家女人用什么发带还光不光脑门的。”
他看着白清灵越来越黑的脸色,嘿嘿一笑,“你男人外面找的小姘头?”
“拿钱办事,哪儿那么多屁话!”白清灵冷睨他一眼,“你别管我是谁,是男是女,事情办好有钱拿,事情办不好一分没有。”
乔迁耸耸肩,无所谓的拿着手里一摞钱,拍了拍手掌,“这不是给了点?”
白清灵瞪他一眼,“那你查不查?!”
“查,当然查了!”乔迁翘着二郎腿,将大框眼镜拿下来,眸子深邃许多,看起来也让人压力多了很多,“那就一言为定了白大小姐。”
白清灵这一次眉心是真真的皱紧了。
她只看着他,不说话。
“白大小姐?行走江湖总得有个诨名吧,想好叫什么了?”乔迁当做看不到她的审视和怒目,嬉笑说道。
“白二。”白清灵还真起了个诨名。
“你怎么猜出来的?”她问他。
她自然乔装没有破绽。
“这还用猜?”乔迁笑着,“你虽然瘦,但是好歹裹个胸啊!这都是其次的,你不是也被别人认出来了?”
“你跟踪我。”
“那倒是没有,只是看到你和一位不俗的男人在胡同里说话,就顺手在墙边贴了个广告。”
他说完,探了探身,“白大小姐,你可是咱们海城人的骄傲,怎么就落魄成这副模样了,真让我心疼。”
白清灵是没从他近视的眼神里看出来有几分心疼,但是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模样。
她现在也不确定要不要与他做这笔交易了。
似乎看出她眼神里的犹疑,乔迁又道,“你别多想,我该办事办事的,我守行规,一分钱没管你多要,况且在咱们海城,论这方面能力,我说第二没人敢称第一,不管你是寻苏怀瑾的行踪还是要查颜大帅,我一概都能办到!”
他打了包票,白清灵却不敢尽信了。
她和霍医生说的时候,可是提了杀人的。
“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找她?”
乔迁满脸不感兴趣的模样,“我只管拿钱办事,可不管你找来做什么,就算第二天这人曝尸荒野,那也与我无关不是?我只是个寻人查事的,又不是捕快。”
经了许多事以后,白清灵现在可不怎么敢轻易信人了,“那你先查着,有了消息再联系吧。”
说完就要走。
“你不留个地址,我上哪里给你送消息?”乔迁叫住她。
白清灵想了一下,说道,“你查到了,就让人买一朵黄玫瑰插在裁缝铺子门口,我看到就上你这来拿钱换消息。”
“行吧。”乔迁也没说什么,见她要出门了,说了一句,“当我免费送你一句,今儿个在胡同里那位,你可以信他。”
白清灵转身看他。
“我可是看人的专家,侦探连这点眼力都没有,还混什么?”乔迁摆摆手,“出去把门带上。”
回去路上,白清灵多了个心眼,一路小心翼翼的左拐右拐,许久才回到亲王府。
陆景天早就支起桌子摆齐了饭菜,左等右等,眼瞧着天黑了人还没回来,急得满地乱转,最后又换上了花棉袄花头巾去路口等着了。
盼天盼地的终于把她盼回来了,人还没说话,肚子先咕噜噜打了半天招呼。
白清灵心里有事,也没心思笑话他,绕过他就径直往回走。
陆景天跟在后面,“咋了,出啥事了?我就说不让你跟王老赖混,你不听,吃亏啦?行,明天我就去找王老赖算账,我拿鞭子抽他!”
进了院子,她将帽子摘了脸洗了,干干净净出来坐在桌子边,看着饭菜凉了也没什么胃口了,双手托腮,无精打采的,“我今天遇着我们家的家庭医生了,他说欢沁不让我报仇。”
陆景天把饭菜拿起来放火炉上烘热,又端了过来,坐在椅子上给她盛了碗饭,又给自己也盛了一碗,一边往嘴里塞着菜,一边说,“那个霍医生吧?他认出你来了?那怎么办,咱们明天换个地方住?”
白清灵摇头,“他还不知道我住哪里呢,就是要账时候遇到的,这活计我不去了,我找了个侦探去查。”
“也行,反正你脑瓜子好使,我都听你的。”陆景天说着话碗就见了底儿,就又盛了一碗,嘟嘟囔囔着,“他会不会告诉颜楼看到你了?”
“不会,他答应我不说了。”
“你还信呢?我告诉你,颜楼身边都是他的人,就你身边也都他的人,你信他们还不如信王老赖呢!”陆景天吃过颜楼的亏,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现在提起颜楼,他胆子都突突的。
白清灵双手托腮,又叹了叹气,“我信不信的,也没所谓的,颜楼肯定知道我还在海城,没捉我回去可能是怕我回去杀人,我离家前留狠话了,人一定要杀的。”
“那夏欢沁的话你不听了?”陆景天说,“等你把那个几把苏什么的路线搞来,我搞把三八大盖,我替你突突死她。”
她撇了撇嘴,眼睛再看桌上,就剩菜汤了,当场翻脸了,“陆景天!你把肉给我吐出来!”
*
第二天一早,白清灵去王老赖那里把收账的活计退了,王老赖还挺可惜的看着她说,“就属你嗓门子尖,喊得最卖力了。”
她嘿嘿憨笑两声,道了个别就赶紧溜走了。
白清灵无所事事了,便又绕到侦探社外面观察起来。
一白天的,没人进也没人出,那位乔大侦探到底出没出去干活呢,她这里可急着杀人呢。
一直等到晚上天快黑了,她不等了,正准备站起来回去呢,被人从后背拍了一下。
一时间汗毛都竖起来了。
白清灵脑瓜子里闪过很多种可能了。
还没等她站起来回头,就被人撑着肩膀从她头顶越了过去。
白清灵现在身子瘦弱,被人当杆撑了,自然就一屁股坐地上了。
她盯着敢从太岁头上跳过去的人,从一脸懵到愤怒。
乔迁嬉皮笑脸的后退着走,手里拿着糖葫芦,一边嚼一边笑话她,“小矮子长不高,蹲墙角落眉梢。”
白清灵哪里受过这等气。
她憋红了脸,扶墙站起来,又饿了一天,得,人还没站稳,直接朝前扑了过去。
乔迁眼见她扑过来,身体倒是比脑瓜子实诚些,接住了。
接完脑瓜子又转了,就又松了手。
白大小姐被接住时,心里松了口气,暗道原谅他了,可心里的原谅还没落地,她人先落地了。
轰!
结结实实又一个屁股蹲儿。
乔迁还算有良心,没让她狗啃落地,靠在墙边,看着重新坐得敦实又发呆发愣的白清灵,笑嘻嘻说,“我可没收英雄救美的钱,扶你那一下算钱啊,你先欠着,回头一块收。”
白清灵心里将他骂了八百遍,扶着墙站起来,扑打了身上的灰,瞪他,“再加一条,查我爸爸的死因!”
乔迁比了个一。
“一千?行!”
乔迁摇了摇那一根手指,“一万块,现钱。”
“我哪里有一万块现钱!”白清灵对于他的狮子大开口很愤怒,“金条!爱要不要!”
“成交!”
乔迁说完,赶紧把剩下两颗山楂塞进嘴里,过去上前殷勤搀扶她,“大小姐小心,哎,对,这儿有个坎,迈过去,好嘞~”
对他前后狗腿子的变化,白清灵内心翻了个白眼。
被乔迁搀扶到侦探社里,她坐下后,又被优待了一满杯漂着劣质茶叶的茶水。
白清灵把它推到一边,问他,“我可找你查三件事了,你一件都没消息?”
乔迁把她推出去的茶杯搂回自己面前,喝了一口直烫嘴,用手扇风大着舌头回她,“大少姐,才日天,再一害的侦探,也得需要时间吧?”
“你把舌头屡直了再说话。”白清灵说完,站起身,“行了,你就说个大概时间,我也不能总天天跑你这里来。”
“三天,我高孙你书怀瑾的行踪。”他说。
*
三天时间,白清灵做了三件事情。
第一件事去把支票本子兑了现钱,又换了一家银行把现钱换了金条。
第二件事,用金条买了把三八大盖。
第三件事,她剪了个短头发。
陆景天看着她用剪子咔嚓咔嚓毫不留情的朝她自己头发使劲,就心里难受。
“要不,花钱去理发馆剪吧?你瞧瞧,狗啃的似的。”他靠在门口,越看越摇头。
“那是花钱的事吗?你用用脑子想想,我再用胭脂画,这张脸还能变了?我可是海城第一美人白大小姐,这要去了理发馆,洗完头发水流脸蛋子上,我不穿帮露馅了?”
“那你别剪啊!长头发多好看啊!你再看看现在,你自己看看!”陆景天一手环腰一手捂脸。
“我的事你少管!”白清灵顶爱漂亮美丽是没错了,但是她可是要去杀人了,留这么一头长发,还不是怕被霍医生之流抓着脑瓜子不敢动吗?
到最后还真是剪得一言难尽。
陆景天实在看不下去了,接过剪子,从后面帮她小心翼翼剪齐。
双腿劈开蹲着马步,一脑门子汗,鼻尖都是大颗汗珠的往下流。
“你别动!我还没剪好呢!”他嫌弃她总想回头看,又怕伤着她,这可比劈柴烧火做饭艰难多了!
好不容易剪好了,他抹了一把汗,从她后面举着小镜子,让她看。
“行吧,还能看。”白清灵说,“还是人长得好,剪成这副模样也摩登。”
一句话,陆景天的劈了半天叉的功劳就都没了。
他又说不出来什么,谁让她是白大小姐呐!
五块钱的情报在第四天傍晚有了消息。
她顶着一头凌乱短发出现在侦探社门口时,就看到了别在裁缝铺子门口的黄玫瑰了。
走过去,她探手拿了下来,就推开了侦探社年久失修的大门。
伴随她踩着地板的嘎吱嘎吱声,深埋文件山下的乔迁,又把他那张年轻又欠揍的脸抬起来了,“白大小姐,看到我准备的黄玫瑰了吗?一块,现结!”
白清灵沉默了一瞬,拉椅子坐下,“路线是什么?”
“我先提前说一嘴,你这非要和颜大帅搞分裂吗?头发整成这样,是与前尘往事撒优那拉了?要剪头发你早说啊,我手艺好着呢,不贵,就五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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