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清灵回了颜公馆时,颜楼还没有回来,管家将她的外套接过去,也是眼圈很红,问道,“夫人,您晚上想吃什么,我让厨房去准备。”
“随意吧。”她有些累,说完就上了楼。
管家叹着气摇了摇头,去厨房时东凤隔着橱窗看他,眼珠子转了转,“夫人回来啦?”
“安稳做你的事!”管家对她没甚好脸色,对懂国话的洋人厨子说道,“晚上清淡点。”
洋人耶耶的应了下来。
东凤见管家走了,撇撇嘴,倒是对着洋人厨子和声悦色起来,“晚上做牛排吧?夫人这么久没回来,都许久没吃了,还有水果冰激凌,夫人最喜欢吃了!”
洋人厨子看了看她,无奈的点了头。
他听得懂,可是不会说,对于东凤这个馋丫头,他也是很无奈。
管家把她塞过来,说是帮忙,可这丫头着实不安分,什么手艺都不学不说,还不帮忙做菜,却经常借着主子的话自己来点餐,点完了又说主子不想吃了,就自己一人躲在了厨房里,偷偷吃掉。
这对于洋人厨子来说是万分不理解的。
但是碍于这是主家送过来的,每月的采买和管家也没说什么,他便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可让他最为提心吊胆的,是这个丫头的大企图实在是太可怕。
她总想着借着这个帮厨的身份去勾搭主家。
他千怕万怕的受牵连,可是这丫头不但不知收敛,还在夫人不在的时候想方设法的要接近大帅!
这可吓坏了他。
好在大帅在家用餐的日子并不多,她也没什么机会。
这一次夫人回来了,他也明明听到了管家的吩咐,这东凤就馋了牛排又馋了冰激凌,还要借夫人为借口向他要。
洋人厨子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便同意下来。
可也是心惊胆战的。
晚餐时分,颜楼从书房将白清灵带了出来,虽然她不十分乐意,但一想到他的那些过往,又不得不顺着来了。
两人坐在餐桌两侧。
上来了青口沙拉,牛排和玉米浓汤,还有一些开胃菜和罗宋汤。
荤素搭配开胃的餐点,搭配牛排倒也不十分突兀了。
东凤就在透明橱窗里面,盯着餐厅那里。
白清灵失踪多久,她就多久没吃到牛排和冰激凌了。
看她这副模样,怎么都不像是能吃下多少东西的模样,她更是期待这位快要瘦成精干的女人,一口都不要吃,大闹一场离桌而去。
那样颜大帅自然对她厌烦彻底,也愤然离开。
这样,她既能用了没沾染白清灵肮脏口水的牛排大餐,又能祛除一个对手,实乃大幸事也。
然而,与她期盼很不能相同。
白清灵许久没有正经用餐,对洋人厨艺搭配十分满意。
不用颜楼的手,自己便认认真真将西冷牛排切成了数余小块,就着清爽的沙拉和浓汤就吃了个精光。
东凤越看,眼睛睁得越是大,最后见她长舒一口气,吃饱喝足的模样,就气得两眼通红。
吃了她的牛排!喝了她的罗宋汤!还有她的青口!
东凤就快要气哭了。
颜楼见她这般吃法,也是宠溺道,“如此用餐,你这次离家也是有了大功劳了。”
白清灵听他调侃,就红了脸,想反驳想与往常般与他伶牙俐齿一番,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站了起来,“我去散散步,再去看看那三只小家伙。”
也不等他如何说话,自己说完便走了。
见她离开,颜楼倒也没追过去,只吩咐佣人上楼为她拿件羊绒长呢子外套下来。
初春冷寒,他不阻止她,也不想她就这样冻坏了。
佣人得了指令,也顾不得形象,小跑着上了楼。
夫人可是穿着单衣出去,洋楼里有壁炉,外面可没有的!
佣人在白清灵在客厅逗猫还未外出时下来了,见她还没出门,心下松了口气,正想拿过去,就见颜楼也用完了餐,走了过来。
于是将手里的大衣双手递了过去,“大帅。”
颜楼接过来,点了点头,“小家伙们养的很好,去账房多领三个月的工钱。”
佣人有些意外的怔住,看向管家,管家冲她摆手,让她去一边候着。
大帅与夫人相处,可不许外人在场的。
佣人赶紧出了小洋楼候着。
东凤收拾着餐桌,恨恨盯着佣人。
不过也是想接近大帅的贱皮子,怎么就让她捞到了好处,果然夫人就没安好心眼子,将好事都留给了她,把自己调到这油水甚少的帮厨,又是收拾餐具,又是帮忙干活,连口整块牛排都吃不到!
颜楼过去,走到沙发边将大衣放下,坐在她旁边,搂过她窄得不行的细腰,皱了皱眉,“怎么瘦成这样了。”
“瘦一些好,可以多穿一些。”她说着,手里拿着小东西逗着三只小家伙儿。
多日不见了,黑大统领可比那两只大许多了,白清灵见它不停向上抓着,就把它抱了起来,放在怀里梳着毛,“你啊,最厉害了,你要保护那两只小东西,听到没?”
黑大统领舒服的直打呼噜,应景的喵了一声。
逗得白清灵笑了起来。
可笑着笑着,眼泪就下来了。
上一次逗猫,还有欢沁,可是欢沁,就这么没了。
她垂下眸子,手为黑大统领梳着毛,眼神却是冷的。
颜楼心下叹了口气,拿手帕擦了擦她的脸,“晚了,出去走走。”
说着,从她怀里将黑大统领抓了出来,黑大统领很不悦的扭头要咬,见是他,又乖乖又认命又委屈的喵了一声,就被放回了地上。
白清灵被他拉起来,披上了外套。
走在花园里,白清灵不说话,颜楼也不说话,只是她的手被他踹在他的衣兜里,紧紧十指交叉的握着。
绕了小半个时辰,颜楼站住,转过身与她面对了面,抬起她的下巴,亲吻下去。
白清灵心想抗议,却又顺从了。
这一下,也没逃过男人的眼神。
他在她闭上眼的那一刻,眉心不动声色的皱了皱。
吻浅而温热,并没有辗转不停,只如点水般浅尝辄止。
他拉着她回到小洋楼门口时,初春的最后一场小雪落了下来。
白清灵站住,抽出他衣兜里的手,伸出去接住落在手心里的雪,什么也没说,收回来,只看它慢慢融化了,便又转回身进了洋楼,并未等他。
这一次白清灵回来,似乎与之前并没有什么变化,却又像是变化了许多。
她食量比往常大了许多,却是日渐消瘦。
与颜楼相处时言听计从,淡淡的从不反驳。
在他出去办事时,偶尔离开公馆,回来后也不言不语。
就像是忽然间,气势弱了许多,话也少了许多,往日里旗帜鲜明的锋利也顿润了许多。
公馆里所有的人都发现了,性格开朗鲜活嚣张的白大小姐,棱角没了。
可这棱角是如何没的,又是谁磨平谁削去的,没人知道。
只私下闲谈猜测间,都认为是在那消失的半个月间出现了什么,又发生了什么,才让她变得如此消沉,索然寡淡了。
更有人猜测,白大小姐现在的颜夫人,是与陆景天厮混了半个月,陆景天都不出现了,定然是被颜楼毙了,才让她变成了这副模样。
最爱恋的情夫死了,她又怎么鲜活的起来?
当白清灵再一次出现在侦探社去找乔迁问关于苏怀瑾的消息时,乔迁就告诉了她这坊间传闻。
她淡淡的道,“与我何干。”
“大小姐,这说的可是你,秽得可是你的名声!”乔迁最知道底细,当然气愤不过。
“我,”白清灵似乎冷笑都不想笑了,只是恹恹的淡笑了一下,“名声算得了什么,能让欢沁活过来么。”
乔迁皱了下眉,他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坐在椅子上,“这钱我不赚了,我查不到,也不想查了,你如果一心只为了报仇,你就离死也不远了,别怪我说话难听,活着的人比什么都重要,夏小姐肯定也不想拖累你,你这何必把自己架在火架子上烤成这样,你看看你自己,还有个人样吗!”
他站起来,把眼镜戴上,走过去双手扶着她肩膀把她推到一片灰尘的镜子前。
镜子里的人影看不清楚,他也顾不得脏不脏了,用袖子抹干净,指着镜子里的清瘦人影,“你看看你自己!当初你是多美丽多意气风发!你看看现在,你有多瘦弱多弱不禁风!别说你这副模样去报仇,就算是当初你也报不成!”
白清灵闭了闭眼,“我知道了。”
她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你明白个屁!”乔迁恨铁不成钢,走到椅子边一坐,低下头胳膊肘撑在腿上,抓着头发,又重复了一遍,“你知道个屁!”
他说完,低着头也不看她,“你回去吧,苏怀瑾的事我办不了,你爸爸的死我也不查了,你再也别过来了。”
白清灵转身,认真看着他,“差多少钱?”
“那是钱的事吗!”他抬起脸,镜片里的眼睛通红,“你滚,老子不收你的钱,也不做你生意了!”
“乔迁!”白清灵这一次生气了,十分生气,她走过去就站在他面前,抓着他的领子,“你要是不查,我现在就去杀了她,你要是查,我还能衡量衡量要不要杀她,你是不是心疼我了?我告诉你,你不用心疼,我的命就是条贱命!”
“你闭嘴!”
乔迁被她抓着领子,可一米八几的个子哪里是她能抓的住的,他站起来,她也不过到他胸口处而已。
他忍着,许久胸口的气息也平复不下来,索性一把抱住她,将她的脸按在胸口,带着哭音,“老子都说让你滚了,你还磨磨唧唧说什么,老子不想让你死行不行,行不行!”
白清灵闭了闭眼,眼泪就流了下来,哭了起来。
十七八岁的少年,听见这哭声,从九岁起就没再哭过的他,也呜呜哭了起来,一边哭还一边骂着,“你这女人就是个傻子,你何苦为了别人去搏命,老子九岁起就一个人了,就没为别人拼过命,你这是干什么,你是专门来克我的吗!”
白清灵哭了一会儿,推开他,转过了身,“你不查便不查了,我去找别人。”
“我帮你,我帮你还不行吗!我活着容易吗,你为什么非得逼我,”他摘下眼镜,用袖子抹了抹眼睛,放下时,认真看她,“我帮你。”
白清灵背对着他,摇了摇头,“如果你是贪财的乔迁,我用你用得天经地义心安理得,可你不是了。”
她说了一句冷酷又冷血的话,将少年的心扎得流血,“你没资格了。”
说完,她走了。
乔迁哽咽着,“老子要你钱帮你也不行吗!”
“不行。”白清灵斩钉截铁。
门关了。
乔迁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将眼镜扔在文件堆上,又蹲下去心疼的捡起来,哭了起来。
白清灵出了门口,看到远处警卫员正在等着,就转身进了旁边的裁缝铺,走到试衣服的房间,蹲下来捂住了眼睛。
她不能再害人了。
欢沁,陆景天,
她不能再害了乔迁。
他说得对,她克人啊,克人啊!
哭了许久,她抽出衣服里的棉帕,擦干净眼泪,走出试衣房间,在裁缝铺子那里做了一套黑色的全套西装,又做了一套白袖边口的褐色长褂。
她穿得黑色洋装,头发虽短确实戴着俏皮的黑色纱帽,却做了两身得体的男人衣服,裁缝师傅有些奇怪,却也没问过什么。
旁边就是侦探社,那侦探社里的小侦探可是花了五块的大价钱从培育玫瑰人的手里买来的,隔一段时间就放在他门口一枝,两次都是一位十分隽美的俊朗小生拿走的。
也不知道这两人是不是分桃爱恋。
这貌美精致如天仙般美丽摩登女子,说来与那俊朗小生也有几分相像,果然是漂亮的美人怪癖多。
裁缝铺老板摇了摇头,将尺寸记好,就对她说,“七日后便可来取。”
白清灵点了点头。
她回到车上的时候,面容平静,与之前并无两样。
回到了颜公馆,她直接上了楼,就连楼下佣人抱过来的三只小家伙都没有看上一眼。
佣人咬了咬唇,低头看着三只喵喵叫的小东西,叹了口气,“你们乖乖的啊,夫人最近心情不太好,你们可不许添乱。”
说完,就抱下去喂食羊乳去了。
白清灵回到卧房,将身上的衣服直接脱下,穿上浴袍,去了浴房。
等颜楼回来的时候,问佣人夫人去了哪儿。
佣人回道,“夫人回来不久就下楼用了晚餐,用得很多。”
颜楼点了点头,“在卧房么。”
“是的。”
他将外套给了佣人,直接上了楼。
推开卧房的门时,白清灵的目光从手里的书上移到他的脸上,“回来了?”
“嗯。”男人走过去,亲了亲她的额头,“今天出去了?”
“嗯。”她没多说,又把视线落在书上。
颜楼看了看书的内容,是法兰西语原文书,“今天回来的晚了些,有些应酬。”
她应了一声,似乎没有什么兴趣去问。
男人沉默的一会儿,拿了换洗衣物,去了浴房。
门关上后,白清灵抬起脸,看向门口。
第二天,白清灵在与颜楼一同用早餐的时候,提出要去医院复查。
“你最近是越来越瘦了,上午脱不开身,你等我下午陪你一起去。”男人说。
她摇了摇头,“不用了,我让东离送我过去,去完医院我再去洋行逛逛,下午你要是有时间,就早些回来,我们一同去三马路电影院看一场电影。”
白清灵再一次回到公馆,是第一次提出要与他一同出去,还要去看电影。
颜楼点头,“好,那我早些回来。”
白清灵出门去医院的时候,颜楼安排了警卫员跟着,东离开车,后面也跟了一车人。
她什么都没说,只吩咐东离,“去国民医院。”
路上,东离在后视镜里看着她,有些担心,“大小姐,你没事吧?”
白清灵摇了摇头,“没事。”
东离欲言又止,最后在她下车前说道,“大小姐,我不希望你出事。”
她这么多天第一次有了些许浅淡的笑,但也只回了一声,“嗯。”
来之前,颜楼给霍医生摇了电话,霍医生便在医院候着了。
见她来了,立刻安排了检查。
白清灵在做检查的时候,在护士不注意时轻轻道,“我想单独与你谈谈苏怀瑾。”
霍医生眸子动了一下,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
他安排了一间单独的房间,能从外看见人,却听不见说话的诊室。
警卫员就在外面看着,霍医生也不敢做太多与检查无关的事,只背对着警卫员问她,“你想问什么?”
“颜楼与苏怀瑾订过婚是吗?”
“嗯。”他点头。
“他和苏怀瑾还有夏至弦之间,到底什么关系?”
“夏至弦是宁城的指挥部统领,手握着宁城所有暗线,苏怀瑾的爸爸是总里国务,而颜楼早在来海城与白大帅做副官前,就已经是总理国务手下一名得意干将,后来也不知道为什么就,”
他说到这里,白清灵忽然皱了皱眉,“我这里有些不舒服,就呼吸的时候很不畅快,吃饭吃很多,可是吃完就会呕吐出去,你说,有没有可能是上次溺水肺里的积液没有吸收干净?”
霍医生见她这副模样,顿感如芒刺背,头皮发麻有些发麻了,忍不住咳嗽了一声,也口不择言了,“那也有可能是怀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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