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楚国王宫

    是江没有说话,过了许久,他才低低道:“我近日总有许多想法,有些很卑鄙。”

    他眉宇间的自我厌弃感更强了,“我甚至在想,这些人如此下作,如此卑鄙,如此残忍,我卑鄙一些,残忍一些又有什么关系?我甚至想收养一些凡人孤儿……”

    他抬起头,少年人的容貌还带着一些清朗,可眼底却已埋着大片大片沧桑。

    “你懂我意思吗?我们不可以,但有人可以。这样的世道是不对的,不应该这样。我等修士不应该被凡人奴役,我们应该寻仙求道,而不是成为他们的工具。那些奴隶也是人,不是真得两脚畜,不该这样的……可是,为什么?为什么?”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不由自主地握紧,“为什么?为什么世上绝大多数的修士却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堕魔之人并未疯,只是多了点花纹罢了,这有那么可怕吗?”

    “或许他们也知道没那么可怕……”

    淼淼低低道:“只是都有家族在,不能拖累家人,只能这样与贵族周旋着。”

    她轻轻叹出一口气,道:“江,不要气馁,我们修炼本就是逆天而行。”

    她顿了顿道:“那些奴隶我已经想到办法怎么救他们了,不会让人发现。”

    是江望着淼淼,完全没有阻止的意思,反是好奇地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顿了顿,本想说,无论你怎么做,我都会保护你啥的。但一想,自己几次都没保护好她,便觉这话说不出口,只得道:“我能帮上忙吗?”

    淼淼摇摇头,忽然前倾身子,凑到是江耳边道:“信天,便让天治他们……”

    少女身上总有着若有若无的药草香,这会儿附在自己耳边,呼吸暖暖地洒在脸上,让是江的脸有些发烫。他觉得自己应该拉开些距离,可又不舍这样的亲近。

    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他努力地让自己冷静,集中精力听淼淼的计划。

    可这等事哪是能靠意志转移的?是江也渐渐意识到了一个问题:或许……她在自己心中是不同的。

    这个认知让他陡然清明起来。

    之前想不通的问题总算想通了。

    为什么从来没觉得女子好看过的自己会觉得淼淼好看,为什么自己的目光总会去追随她,为什么跟她在一起总是特别开心……

    原来……

    这就是喜欢吗?

    那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又是为什么呢?

    是江想不出答案。

    当淼淼的计划说完,他只得出一个结论:或许,就是因为是她,所以才会有不一样的心思。

    就跟讨厌自己弱小一样,他讨厌所有弱小的人。虽然第一次相遇,是他救了淼淼。可与之相应的,她也救了是河。那强大的治愈术,让他眼前一亮,从那一刻开始,她在自己心里留下的便是强大的痕迹。

    女子也好,男子也好,在遇见淼淼之前,在他眼里都是一样的。

    强即美,弱即丑。

    没有强大的力量,皮囊再好又有何用?轻轻一刀,便能将所有的完美无缺破坏殆尽,这便是弱小的悲哀。

    心思缤纷,在心头飘过,再望淼淼时,跳动激烈的心反而渐渐平静下来了。

    从小到大,他都是知道自己要什么的人,一旦弄清楚了,便不会被自己的情绪左右,只会开始计划要怎么做,才能达成自己的目的。

    虽然,可能讨女孩欢心跟修炼不一样,但他相信,这世上的事都是有规律可循的。将自己的心思藏起来,在淼淼未对他有同样的感情时,他不想让她知道。

    而且……

    世道这样混乱,自己这样弱小,又有什么资格去成家立业呢?不能给另一半一个安稳的家,自己都在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又有什么资格去期望属于两个人的幸福?

    少年郎已习惯隐藏心思,尽管还显稚嫩,但强大的自制力可以让他将这份欢喜也深深藏起来。他如往常一样,听完她的话后,轻轻蹙眉,问道:“可有把握?”

    淼淼点头。

    “我改良过了,药性不会即可发作,十天半月后才会慢慢显现。”

    她想起强敌来袭时,大小贵族的嘴脸,便觉一阵恶心。

    这回到帝都去的修士里虽然金丹高手不少,但是很多都是筑基期的。对方来了这么多筑基期,金丹期的修士,且又是偷袭,众人一时不查,起初是有些混乱的。而就在混乱中,对方带来的武士企图对几个贵族下手,淼淼亲眼看见有人将修士推出去挡刀。

    神态是那样的理所当然。事后,也不见愧疚。而那些因保护他们而死的修士,他们甚至都没看一眼,简直丧心病狂!

    就淼淼所知道的种花家的历史上,再残暴的主上都会给自己效命的人打口薄棺。可这些人倒好,连看都不看一眼,好像看了会玷污他们高贵的眼睛一样。

    在她出手前,她就见到一个贵族为了跑命,甚至踩着死去修士的尸体而过。

    就这样一群猪狗不如,毫无人性的家伙……

    替他们卖命,凭什么?!

    “我们下面得抓紧赶路。”

    淼淼按下心头的不忿,继续道:“我问过荀月了。祭祀也得选日子,得由国君主持,我会寻机会在芈固身上放一个小灵虫。”

    淼淼拿出一个小瓶子,里面是一堆比芝麻还小的白色虫子,她道:“这种灵虫叫作雪香,是我以前在山门时培养的,给什么药吃,自身就能发挥什么作用。这些日子,我给它们喂了不少药,届时我放上几只在芈固以及其他贵族身上,一旦他们与国君有接触,我便会有所感,届时只要这么……”

    是江听完后,沉默半晌后,道:“如此,真是万无一失了,谁也不会怀疑到你身上。”

    他顿了下又道:“果然,还是我们学问不够才会被如此奴役,难怪有人结婴后便不愿管凡俗的事,的确是太蠢,太不堪造就了。”

    “也不要这样说。”

    淼淼道:“师父让我下山历练,也许就是这个用意吧。元婴修士已能与天地感应,十分讲因果,不愿沾染因果而不管俗事也算人之常情。毕竟,到他们那个份上,大道才是真的。这回师父让我下山来,想来是感应到了什么,所以才给我这么多东西吧……”

    淼淼满嘴跑火车,但想想,自己也不算都在撒谎。毕竟,师门都跟着自己过来了啊!等师父他们以后凝出肉身,再在这世间行走就容易多了。

    当然,前提是,她得颠覆这群贵族的认知!

    修士,不好惹!即便不能杀你们,可也有一千种,一万种法子让你们生不如死!而且,是江说得对!的确应该培养些凡人孤儿,修士不能做的事,这些人可以去做。

    凡人想活下去,修士也想活下去,被奴役的人总不可能一直被奴役,总要站起来的!

    淼淼眼里带着无比的坚定。这一刻,她比任何时候都自信。

    她有种花家五千年的历史做参考,有第二世百年学习的理论为基础,她就不信了,凭着这些,还干不翻一群土著?!

    “你身体怎么样?”

    是江见她脸色依旧苍白,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免得她太操心,伤身。

    “没事。”

    淼淼道:“只是力竭了而已。”

    “我给你做鸡汤去。”

    “别啦。”

    淼淼显得心情特别好。

    是的,特别好。

    虽然十八狱里,她一样受尽了苦楚,但是她还是高兴的。

    来到这世界后,上辈子的荣誉、成就统统没了,维护自己的人也没了。这一次,与第二次重生到沧澜大陆是不一样的。没有人庇护自己,没有安乐的环境给自己去搞研究了。

    她惶恐过,回避过,但现在,她终于走出了第一步,将自己的软弱在一次次难捱的刑罚中消磨殆尽了。这一刻,她忽然明白,十八狱的出现,或许不仅仅是她内心对法制的追求,还有对自己心性磨练的追求。

    温室里的娇花是经不起摧残的。娇花的美丽在狂风暴雨下毫无意义,唯有变得强大,才可能在暴风雨中活下来。

    她很高兴,自己熬下来了。

    从乾坤袋里翻出一些吃食,道:“出发前我做了好多好吃的东西,不用麻烦,咱们就在这吃吧。”

    是江也不矫情,见她心情好,便也顺着点头,应承了下来。

    吃完东西,淼淼又睡觉了。

    越级挑战真不是人干的活,她太累了。

    这一觉便是一直睡到第二天早上。淼淼出了自己的房间,便主动去给人看病。这回死了七八个修士,还有不少重伤,看来这两日是不能再赶路了。

    给云山与荀家的人看好病后,淼淼又到了赢氏吕氏居住的地方,给他们看病。

    赢氏很诧异。

    赵国的赢氏其实与他们本是一家,且一路上他们对淼淼也没什么好脸色,真没想到她会主动来给他们看病。惊诧之余,便也缓了脸色,十分客气地将人迎进去。

    杨淼淼的医术毋庸置疑,连大帝姬那样古怪的毛病都能看好,这点小伤对她来说应也是手到擒来。只是如此,便是欠了她人情,她与云山走得近,也不知这人情该怎么还才是。

    淼淼给这些人看病,自然也不是圣母心发作。她是担心这些人耽误行程,而且她也想尝试下,能不能拉拢这些人。毕竟,在楚国,实力最强大的就是云山氏、轩辕氏,赢氏和吕氏了。

    若是能打个交情什么的,以后做点什么事,或许也方便些。即便不能,他们也不好意思打自己这个笑脸人,将来粮食多了,还得靠这些人消化呢。

    这都是师父教她的。而她也不笨,想想种花家春秋战国时期的历史,便觉得这合纵连横的事也是能做一做的。

    因着淼淼的出手,这些人的伤很快痊愈,于是,大家又很快启程了。

    各家修士将同伴火化了,装在陶罐里,带着回乡。

    这也真够悲哀的。从头到尾,淼淼没见任何一个贵族过来吊唁,连一场小小的追悼会都不许开,只见大家伤好了,便催着大家赶紧上路。

    而淼淼也在这个时候发现,貌似舔狗的赢氏吕氏也不像表面表现出来的那样。他们隐藏得虽好,可在看到家人的骨灰时,眼里却有着怨毒。

    淼淼将他们的表情收在眼里,路上对他们越发友善了起来。

    许是怕再遇袭,芈固等人不再讲究贵族礼节,也不再要求旅途生活细致安逸了,只催着大家急急赶路,如此,只花了十天功夫便回到了楚国楚州城。

    立了功回来,自然要派人通禀。国君派了朝里大臣前来相迎,还让民众敲锣打鼓,夹道欢迎。本被惊吓了一场的芈固这会儿总算是高兴了起来。

    然而,他的病似是越来越严重了。这些日子,他无论是愤怒也好,惊吓也好,都只会笑。在路上被偷袭时,他明明惊恐到了极点,可却还是在笑,而且还笑出了声。为此,他还差点被一个武夫砍到了。

    别人都在惊叫,就他在笑,自然引人注目。

    如今回了帝都,国君摆出如此阵仗,虽然肌肉僵硬极了,但这笑却是发自心底的愉悦。他就想着,将要祭祀的人关起来后,便能去找杨淼淼治病了。

    不用说,他这是中毒了。

    至于是谁下得毒?那还用说吗?定是赵国的人!因为那次袭击后,他的同僚这几日也出现了同样的问题。哼!赵国得了秦子越便弄出这等毒药,以为搞个慢性发作就能欺哄天下所有人了?别做梦了!

    山门子弟嘛,他们也有!

    心情愉悦,说话也客气了许多。修士不必向国君复命,只是淼淼身份不同,所以国君特许她随芈固入宫面见。

    这说起来,算极为荣耀,极给面子了。

    被荣耀笼罩的淼淼在学习了一系列的礼仪后,便跟着芈固进了宫。

    比起皇都,淼淼觉得这楚国王宫才更像天子居住之所。

    这才像话嘛!

    不用点千年白玉,冰魄瓦什么的,哪里能算是天子所居之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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