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皇乘荒神情呆滞,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的父亲竟似与这小子认识。
而且看此模样,还颇为熟络的样子。
可是父亲怎会认识此子?
他们又是如何结识的?
君皇乘荒挣扎起身,急促道:“父亲莫要给此子外表给欺骗了,他……他乃将臣之子,乃是尸魔王族,他窃我仙族至宝秘法,与那旧神主邪徒傲青为伍,侵占我神域,如今还要杀我!如此十恶不赦的邪魔,还请父亲助我一起将他诛杀!”
百里安见父帝现身,便知事情不太妙。
那四灵巨魁也好,君皇自身尊仙手段修为也罢,他今日想要杀他之事,无人能够更改。
可父帝却不一样,他做为天地伊始之神,对面如此存在,百里安纵然有着两世为仙为魔的记忆,也不会有任何优势。
不论是魔君阿娆,还是仙尊祝斩,百里安至少借着前世记忆,尚且对其能够知根知底。
可是他对于父帝的真实力量,却是一无所知。
百里安手指轻轻摩挲着强行为那四灵巨魁叩灵时反震的阵痛,一双眼眸深深如邃,情绪却为有太多的变化,淡淡道:“今日便是父帝出面,也拦不住我要杀他。”
君皇乘荒森森冷笑,道:“小子,纵然是狂妄本君劝你还是得有个度。”
百里安不语,却听父帝再次叹息一声,道:“吾与吾儿,已有九十四万年未在相见。”
百里安怔住。
父帝一身玄衣素袍在风中飘拂,凄清夜风,拂起他鬓间寥寥几缕白霜,那张沉深如山海的面容上写尽了寥寥萧索,还透着几分从未有过的空茫沉寂。
他抬起眼眸,神色亦是浅淡:“吾得以演算,今日为吾儿大限之日,昔日仙魔大战,吾投身于战场,身下七子皆死于路野之北,无缘相见相送,已成毕生之撼,吾儿乘荒虽为吾膝下十子之中最为庸碌不成器的,可到底,还是想来看他一眼。”
君皇惊讶地瞪大了瞳孔,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父帝,不可置信道:“父亲……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你的意思,你是打算要抛弃我吗?”
百里安也从短暂的怔愣里反应过来父帝此行前来现身的目的是什么,朝着父帝拱手行了一礼,道:“如此,便多谢体谅了。”
“父亲!”君皇乘荒神情崩溃,心中大恨:“我可是您亲生儿子,如今邪魔害我,你竟纵容坐视不理!既然如此,当初你有为何要生下我?!”
父帝回眸深深看了他一眼,道:“若非你我是天地君亲父子,今日,便该由我来亲自动手。”
那深而平静的目光看得君皇乘荒心头一寒,他失魂落魄,喃喃说道:“我究竟做了什么天怒人怨之事,竟能惹得您如此待我?!”
“事到如今,你还不知自己错在哪里。”父帝闭上眼眸,面上满是失望。
“你识人不明,私心过甚,引邪徒傲青入住昆仑,叩灵十万载,你可知这山中子民,因你之故,多生了多少无辜亡魂?
当初我为你与南衣指婚,为的是山水为合,大道至公。
她生来不易,行的是至绝非常道,你血脉正统,身为大帝之子,她匡扶济世,你虽性子懦弱耽于享乐,却也从未想过让你担这天下大事,吾只望你能够好好守住她一人即可。”
说到这里,父帝面上神色虽是仍旧前所未有的平静,可黑漆的瞳子里却像是起来暴风浪涛。
“可是你对她却是一累再累,一损再损,吾为你定下婚约,是望你们相助相补,共守昆仑山水之约。
可是吾怎么也没有想到,她那样的人,竟也能给你累及至濒死之相,乘荒啊乘荒,吾当真是小瞧了你,你哪里是什么平庸之才,你分明有本事得很,你做到了这世间所有人都做不到的事。
事事后路皆为你铺平考量,在有她的情况之下,仍旧是能够将自己手里的东西一丢再丢,而今,你便是连水神国域都丢了出去,子民能舍,妻子能舍,论风骨甚至不及一群人间世俗女子,你所弃重要之物,辜负重要之人,何其之多,而今,为人所弃,自是你自己的宿命苦果,自尝自负,也是你应该受着的。”
君皇乘荒这才意识到父帝是当真动怒了,他一下子惊慌失措起来,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跪在地上一路爬至他的脚下,连父亲也不喊了,抱着他的腿痛哭流涕到:“爹!爹爹!孩儿知道错了,孩儿没有做好君皇之位,没有守护自己的万民族人,丢失神域国土,您判孩儿死罪,孩儿无话可说。
不过事已至此孩儿……孩儿还是希望爹爹能够体谅一下孩儿的不易,孩儿不似自己的八个兄长哥哥,自幼有父亲陪在身边,亲身教育何为大义,何为苍生责任!
我少不更事,可怜无父亲相陪相教,父亲便弃我长绝而去,我资质愚笨,在歪路上越行越远便是罪无可恕了吗父亲!!!!!
你如今回来,孩儿我欣喜若狂,若父亲日后对孩儿谆谆教诲,孩儿愿意赎罪!愿意向所有人赎罪!便是父亲褫我仙衣,君皇称号,孩儿我也不会有丝毫怨言,可是父亲!可是父亲啊!!!!!
您怎么可以一上来便直接弃我于不顾,这几十万年来你从未管过孩儿,怎可……怎可一上来便定孩儿死罪!
如果愚钝是死罪!如果愚钝平庸是死罪,当初您又何必让我来到这个世上活受罪!父亲啊!我只是个没爹爹的苦孩子,我只是想让您,想让您多疼疼我!你就怜惜疼我这一回吧?”
君皇乘荒可不是什么庸才蠢才,他只是没有经事之能,耽于享乐却从不是什么蠢笨之徒。
他见势不妙,却是能够一语切中要害,正中父帝多年来心中的隐痛。
父帝有着惊世之才干大能,他是慈君却能够在当年那场仙魔大战的乱世之中平定乱局。
可这并不意味着,他毫无弱点。
他并未亲自教导君皇乘荒,眼睁睁看着他步步行向错处却无能为力,本就自责不已。
如今君皇乘荒一口声声切切的‘爹爹’唤得撕心裂肺,痛彻心扉,虽不曾叫他立场原则有所动容,可是难免让他深深彻骨悲痛起来。
“乘儿……”父帝心头犹遭火灼,滚滚翻涌成难言悲戚,他缓缓伸出手掌,轻轻抚摸君皇乘荒的脑顶。
对于他的触碰,君皇乘荒身体一颤,随即表现出一副诚惶诚恐欣喜若狂状,眼泪夺眶而出,长泪纵横之下,如同孩子一般用脑顶蹭着他的掌心,试图获得他的怜悯与疼爱。
“爹爹……”
“老子去他娘的,老得快成精的家伙,竟还有脸面玩这一套,恶不恶心!!!!!”
百里安并未出言打扰眼前君皇乘荒沉浸于的‘父子情深’画面,因为他看到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闪了一出来。
一记窝心脚,正中君皇乘荒的胸膛,顿时爆发出沉闷的骨骼暴鸣之音。
君皇乘荒万没有想到,此时此刻,在这片山头之上,竟还有第四人。
亦或者说,他根本就想不到,在这世上,除了他这样的亲子以外,还有谁能够近父帝的身。
他根本反应不及,一声惨叫里,连父帝的衣摆都来不及抓住,就被狠狠地踹了出去。
他大口大口地吐着血,那一脚倒是未叫他受多大的内伤,只是在他那声嘶力竭的喋喋不休哭泣诉说之下,一时咬了舌头,狼狈不堪地趴在地上。
面上泪水还来不及拭去,便见空间隐动里,自一道猩红开裂的虚空里走出一个头发张扬赤红,手臂脖颈皆生大片厚厚鳞片的高大男子。
看清那男子长相,君皇乘荒浑身一震,目光一转不转地盯着那个人,眸子里几乎要淌下血来:“是你这个孽种!”
随即他好似意识到了什么,君皇乘荒明显崩溃起来,便是连脸上的悲戚之意都再难维持,他极力压抑着自己的狂怒,但却无法掩饰恨从心起的绝望:“父亲宁可接受这个弑父反叛的杂种,都不愿意给儿臣一条活路,原来在父亲心中,果然还是最偏爱这个小杂种!”
“别在这里一口一个小杂种了,老子以前是在意这些东西,可是如今,老子早已没了这些执念。”
妖皇傲疆将自己的骨节捏的咯吱作响,一脸狞笑道:“老子是犯下过大错,死比活着容易多了,若是死能赎罪,老子愿意赴死将性命交给父亲,可是你与老子最大的区别是,你永远都不会知错。”
他上前两步,横拦在君皇乘荒与父帝之间,冷声道:“方才乘荒兄长哭得倒是好生悲切不能自已,可你若当真知晓自己过错,又何必言语刺激父亲此生最不能释怀的伤痛。
说白了,你不过是太过卑劣,知晓如何利用人心弱点来为自己谋取生路,为了苟活不择手段,你也配让别人放你一条生路?你在这求生路的时候,可曾想过被你放弃的子民,被你抛弃信你至深之人的苦痛。
说得好听,国破之日,当以自焚殉国,你以神明之身立誓,却让凡人女子为你承担因果,君皇乘荒,活成你这般模样,也该到头了,在继续舔着脸活下去,丢人!”
君皇乘荒目光狰狞,咬牙冷笑道:“怎么?你也想来杀我?亲手弑父还不够,还想弑兄不成?!”
妖皇傲疆脸皮一僵,眼底顿时划过一丝戾意,他对自己这几位兄长可从来都没有什么顾念之情,他当即狞笑,恶声恶气道:“你自己若想在老子这找死,老子也不是不可以成全于你!”
父帝眉头大皱,厉声喝道:“傲疆!”
君皇乘荒当即大笑出声,可笑声还未持续多久,后脑勺却是重重中了一脚,脑袋被一只脚踩到了地上。
百里安眸子斜睨,淡淡道:“我说了,今日谁也拦不住我,你跟谁求情也没有用。”
对上他那漆黑淡漠的眼瞳眸光,前一刻还张狂至极的妖皇傲疆将自己的尾巴都收了起来,他讪讪一笑,道:“该你出手摆平此事的,姐夫你继续?”
神情淡漠的百里安眉头一挑:“姐夫?”
这是再喊谁?!
脚底下,脸埋进地里的君皇乘荒却听懂了这称呼的含义,他浑身崩起,磨牙切齿道:“傲疆,你无耻!!!”
他周身陡然掀起一股狂然怒气,君皇乘荒到底身居尊仙,纵然修为方面再如何懒散,却也不是任人揉捏毫无抵抗力的文弱书生。
狂怒之下,气涌如山,身体的潜能被彻底激发出来,这具身体之下里的心脏爆发出令人心悸的鸣叫声。
百里安身体被震退两步。
但也……仅仅只是两步。
君皇乘荒从地上缓缓爬起,神色阴鸷地擦去脸上血迹,目光森森:“你不会当真以为本君怕你不成?观你体内气息,修为境界不过合神巅峰,可本君再如何疏于修行,却也是实打实的通暝境,与你之间,足足生隔三个大境界,便是这昆仑山中最强的守境者燕破云,本君亦有正面与之一战之力,本君不擅战斗,不代表着本君不会战斗。”
看着怒气被激发出来,气势节节攀升的君皇乘荒,百里安心中平静至极,并未有任何动容。
正如君皇乘荒所言,无论他如何占据两世记忆经验的优势,年龄于修为摆在这里,他与他之间始终遥隔三个大境界是事实。
可是君皇乘荒占据如此巨大境界差的优势,自他到来之时,表达自己心中真切杀意之时,他从一开始,未起战意却先已露怯之心。
这是常年温乡软里泡出来的沉疴病骨,无药可医的怯懦已经根深蒂固。
莫说大他三个境界了,从一开始,君皇乘荒不正是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依旧满盘皆输?
如此敌手,何惧之有?
“你说燕破云?”百里安淡淡一笑,道:“君上大人是说数月前,被我从西悬峰上打下山的那个燕破云吗?”
甚至无需太多的手段,简单的一句话,瞬间让君皇乘荒刚养起的怒气大势豁然告破。
他对上百里安平静无波的眼神,意识到他并非虚张声势,心头顿时一派寒凉,“那日是你将燕破云打下山的?”
自然不是。
是他家那小妖出的手。
当然,若非当时为了在燕破云面前掩藏实力,由他出手,结局一样不会有所改变。
只是简单一言能够破他气势,又何必多费无用功夫。
百里安并未做出过多的回应,他抬首看了一眼天光渐起的夜色,淡淡道:“已经耽误够久的了,若是再耽误下去,又要让你多活一日了。”
既然神灵立誓,观中姑娘们以身而焚殉国,今日无论如何,君皇乘荒,都应该守誓下去陪她们。
他若执意违背誓言,不愿兑现。
也无妨……
他亲手送他走便是了。
百里安凝立不动,他举臂而起,手中空无一物,手掌之间却回荡起了越然清吟之声,仿似有一把绝世之剑,自他手中腾上虚空。
他闭上眼眸,轻声念道:“山起!”
十三座天山自这巍巍水神殿山阙间巍然而起,宛若十三座奇峰突起刺入泱泱无际的夜色之中,壮阔苍穹无边气象,云海诸峰,万亿星辰,竟似向这十三座剑山伛偻而拜。
他虽骨龄修为远不及君皇乘荒,可是这十三座巍巍剑山天阙,却是没有千万年的底蕴,都根本无法养蓄出这般恢弘气势来。
擎翱留在这个世间的一剑万念,好似与这十三座剑山息息相鸣,封界的金色剑芒汇聚而来,好似焚金燃天之剑,自百里安头顶形成一柄巨大天剑。
那纯粹凛然的杀意让君皇乘荒心跳如擂鼓,他下意识的想要逃走。
百里安眼皮子都未睁开,左手轻甩而出,月光锁化为一道银色光芒朝他飞驰而去,化为两道色泽清冷银白的镰刃贯穿他的肩胛骨,尾端锁链萦绕,将他身体结实捆住。
君皇乘荒亡魂大冒,瞬间感受到自己浑身灵力被封得死死的,甚至连肉身的力量也在开始消退被封,一种前所未有的虚弱无力感袭上来,身体骤然沉重。
他扑通一声倒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
只能艰难仰头看着那淬着雷电荒火的金色巨剑,饱含死亡审判之力。
兄长用以封印这只尸魔王族的月光锁,如今却成为了他的催命符。
君皇乘荒的五官在愤怒和极致的情绪下而变得扭曲又狰狞,满眼都是未落下的泪,他嘶声吼道:“你不能杀我!你不能杀我!我非正常渡劫成仙,是借以与沧南衣联姻,借她神韵之势躲过了数次渡劫,身上所欠因果,早已数不胜数。
你若杀我!你若杀我,必承担我身天劫因果,我未曾渡过的天劫,将会降临你身,我虽修为势弱,可通暝境的天劫却是一视同仁!你不过合神之境,若引天劫,必然死无葬身之地,你不可杀我!”
所以,这便是为何擎翱真人不杀他的原因之所在?
君皇乘荒自登临尊仙之位,从未经历过仙人该有的渡劫飞升,一道道天劫因果,皆应在了沧南衣的身上。
由她替他承担下来。
如今纵然合离,那本该属于他的天劫却迟迟不降,想来也是他的那位好兄长,借着那场婚盟契约,以着欺天的手段,将天劫引渡在了沧南衣的身上。
天劫承序,姻亲因果虽断,可这玄而又玄的天劫却是一旦沾身,再难易主。
百里安这一剑斩落,无异于是彻底斩断了君皇乘荒与沧南衣之间最后的那道连系,但同样的,这无人承担的天劫,自然也会落在他的身上。
这是弑神的代价,谁也逃不掉。
见百里安终于睁开眼眸,君皇乘荒悬着的心终于微微放下了些,他在地上蠕动着,目光藏恨十分殷切,道:“你不杀本君,以本君的本事,同样逃不过那天劫的罚渡,本君犯下过错,自有天收,你有何必……”
“呵……”百里安一声轻笑,淡淡道:“自有天收?你的兄长乃是天道之主,庇护了你这么多年,为了开创了这么多逆天的捷径,不论你犯下多大过错,你的罚渡,都有无辜之人替你承担。”
他面容淡薄,薄薄的眼皮半垂着,看他的时候那双温润乌黑的眼眸都显得有些冷漠和不近人情,“即便到这种时候了,你仍旧总是有着这种不符合道理的法则制度在护你性命,想来这天是不会收你了,倒也无法,我送你走,天不收你,九幽冥府的大门,请君一行!”
没有丝毫迟疑犹豫。
燃金巨剑轰然斩落,万丈威压随即横荡开来,整个山头被天火夷为平地,君皇乘荒浑身在煌煌金色剑雷荒火之中燃烧炽烈,眨眼的功夫,肉身化为焦炭。
自肉身之中的魂魄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求生欲,挣脱而出,只往天阙星辰里直撞而去。
百里安身后十三座剑山缓缓崩塌落下,他唇角冷漠轻掀,没有做出任何阻止行为。
“哗啦啦!!!!!”
只见弥留在虚空之中的月光锁连骤然绷直收紧,而在锁链另一端,却是死死禁锢圈锁着那道虚无缥缈的魂魄。
“君上大人似乎是忘记了,月光锁,可锁万物灵息,一经上锁,灵魂永锢,你……又能够逃得到哪里去?”
那道魂魄剧烈动荡着,不断散发着恐惧绝望之意,他几乎是哀生说道:“为了一个沧南衣,搭上你自己,值得吗?!她只是对你一时感兴趣,她那样的女人,心中无爱的,你会有苦果的!”
百里安抬起手指,做出一个叩灵的手势。
但他没有为君皇乘荒叩灵,而是屈指将他魂魄寸寸敲碎。
这一刻天边惊雷滚滚乍起,雪亮的闪电映照百里安平淡又宁静面容上,对于君皇乘荒的尖锐发言,他始终无动于衷。
“这话说得……没有爱人的能力,就好似成了天大的罪过一般。”
“你这般会爱人,却也到底是辜负了情深爱你之人。”
被敲碎的魂魄犹如被打磨过的月光粉尘,最后一缕灵魂的气息被山风揉碎散尽了风雪云雾,而这冗长的山水命运,终究成了幻梦一场,被他亲手结束。
便是素来以残忍著称的妖皇傲疆见了这画面,也不由感受到砭骨的凉意袭身,头皮发麻。
父帝面上情绪浅淡,浅如冰湖的双眸见此一幕,却也忍受不住地迸发出了难以言喻的悲恸来。
百里安转过身来,看向父帝,朝他再度深深一礼,道:“大人深明大义,晚辈拜服。”
父帝面容复杂,不做言语。
他对眼前这少年,虽说不论他做出什么事来,他始终对他讨厌不起来。
杀乘荒,灭其道,自有定理。
可是到底,他杀的是自己的血亲儿子。
他轻叹一声,沉默良久,终是也朝着百里安回了一礼,语气深沉道:“这么多年,吾儿……给大家添麻烦了。”
百里安平静道:“被他添了最大麻烦的那个人,不是我,恕晚辈直言,大人这婚,指得当真不行。”
曾经一心想要取沧南衣性命的妖皇傲疆咧了咧嘴,笑得没心没肺,道:“小子你也不必在这暗示什么了,父亲又不蒙昧,自是知晓,这场婚事,只有乘荒对不起姐姐的份。
当年指婚,却也是出自于好意,希望祝斩那厮莫要心存偏见,好生对待妖仙一族,却是不知,几经深思熟虑做此决定,反倒是误了她的终生,父亲便是再伤心,却也知晓此事怪不到她的身上。”
百里安听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妖皇傲疆这厮不要脸的,一口一个姐姐喊得竟然是沧南衣,全然没有了当初在黄金海中那副暗害人,不死不休的恶恨嘴脸。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厮厚脸皮的程度,与君皇乘荒倒是有的一拼。
“再者说了,父亲其实也是存了私心的,别看姐姐非父亲所出,血脉差异大不相同,可是在父亲心中,他其实是最偏爱姐姐的,当初指婚的确是好心办了坏事,可如今不要紧,父亲大有要再为姐姐觅得佳婿的意思。”
妖皇傲疆摸着下巴打量着百里安,道:“你小子当初在黄金海中就对她的身体死守相护,如今又为了她怒杀乘荒,说你们不是真爱老子都不相信,不过老子倒是没有想到,原来你小子竟是尸魔王族,与当初在海中见到的模样倒是大不一样,你这面容皮相,可是比那时瞧着要称头俊俏许多,除了显得稚嫩了些,与她倒也十分相配,这种年下养成的小郎君,也是适合她这种百万年铁树不开花的。”
“疆儿。”父帝轻声低唤了他一声,道:“莫要胡言乱语。”
百里安自知他与沧南衣之间的那点子误会,早已到了言语解释不清楚的地步,傲疆会有如此想法也不足为奇,他与父帝藏匿与山中不可见之地,想来对于山中那些传闻也早有所耳闻。
过分解释,反倒颇显掩耳盗铃。
他无奈摇了摇首,道:“昆仑势危,大人心系娘娘虽是好事,可是在我看来,此时大人却是不便出手的。”
“这不废话!”傲疆毫不客气地说道:“父亲出手的话,此事可就不仅仅是昆仑势变了,稍有不慎,便有可能演变成为二帝相争,六道大乱的局面,天道素来不允许同一个时代存在两名仙帝,祝斩那老儿尿性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掌权这么多年,帝王卧榻岂容他人酣睡。
父亲的身份不可暴露,纵然是现身至此,来见乘荒最后一面,父亲也是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只可惜乘荒这厮理解不了别人的良苦用心,事到临头还只知晓算计自己的父亲。
至于昆仑山这场危机,父亲虽可以强力镇压化解,但引发的劫果却是后患无穷的,所以此劫,只能靠姐姐自己渡过去。
当然了,老子有罪在身,欠你一个人情在身,此战若有需要老子的地方,老子必然不遗余力地帮你。”
百里安点了点头,道:“如此,便多谢了。”
父帝眸光深邃,抬首望向隐在星穹天际里的东天神殿,淡淡道:“骄矜无功,忏悔灭罪,若吾儿乘荒能够早些明白这个道理,与南衣共守昆仑,也不至于落得今日这般下场,不过好在……”
他收回目光,深深地看了百里安一眼,道:“好在那孩子身边有你,一切都为时未晚,吾有私心,纵知晓仙魔立场有别,但还是请求你,能够好好守护在她身边。
她独行大道太多年,纵然吾有心赐下姻缘,虽为祝福却也成劫,此番,吾希望她能够有着自己的福报,成功逆天改命。”
百里安道:“娘娘与我有恩,亦有授道之情,出于大义,我不会离娘娘而去,出于……”
他语气一顿,微微笑了一下,道:“出于我自己意愿,我会保护娘娘,直到最后一刻。”
父帝从现身那一刻起,现下面上终于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如此,甚好。”
“轰隆隆……”
天上滚滚乌云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深沉厚重的乌云翻天覆盖而来,那渐变的云雾,织成了一道厚厚的深黑色的帷幕,紧紧地裹住了天地间的一切。
一股穹苍而来的骇人力量,宛若自虚空之中诞生,煌煌无尽天威,衬得苍生如蝼蚁一般脆弱。
父帝与傲疆脸色同时一变,随即露出了沉重之色。
百里安十分冷静,道:“此地不宜久留,虽大人以阵封劫,可天劫在既,阵封难以长衡,若叫太多人感应到大人气息,二帝之争,必成悲剧事实。”
父帝面上迟疑:“此劫难渡,小友不如……”
合神之身,如何抵抗得了通暝雷劫?
百里安摇首道:“此劫难渡却也不可回避。”
虽说他可以在父帝的通天本事之下,藏匿于为六道都不可捕捉的虚空世界之中去。
可是这样一来,无人承担的天劫,却又要落在沧南衣的身上了。
如今她的身子,可是撑不住半点意外摧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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