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随手抹了一把额心的血迹,闭眸调息许久,剧烈起伏的胸膛这才得以缓缓平复些许。
只是眉心那道深痕伤口里流淌的鲜血,却是怎么也止不住,泊泊下涌,很快就染红了半张脸庞。
“小家伙言辞颇有几分冷酷无情的大妖派头,可你做出来的事却是一点也不符合你这冷血妖龙的身份。”
这时,耳畔忽然传来女人清扬的声音,如一根柔韧清冷的丝,低柔如雪夜的凉风。
百里安抬眸间,一只寒玉似的手沁着斑驳的阳光,肌肤之下暗青的血管清晰可见。
冰凉的指尖在百里安眉心轻轻一点,深痕伤口里顿时得到了有效的止血。
大雾四起,整个世界都仿佛被迷雾所笼罩,一切事物都濛濛不可视清。
沧南衣周身的灵笼不知何时已然化去,她置身于这个世界里,好似置身于一汪清渊澈然的湖水之中。
自她体内散发出来的渺渺尘孽黑雾,变得不再厚重粘腻,好似得到了稀释一般淡化于飘渺里。
这种视觉感很奇特,就像是一滩浓墨落在了清池里,随着流动的水缓缓散开。
女人一身青裳淡雅如水,微风动衣,墨发青玉冠,宛若怀山水之钟灵,清华芳菲,眉眼间染着清冷凉薄,周身透着淡淡的水雾之韵,仿佛与这玄缈的世界相容。
她背倚荒石,不知从何处起的大风吹得她乌发缭乱,有几缕落在颊上,衬得女人略显倦惫的脸透着惊心的苍白。
正是因为她的面容格外苍白,她那秀丽如白玉的脖颈之下枯化的痕迹更显凄狞可怕。
但好歹,是止住了。
在进入这门后世界后,她颈项之下的枯化色泽也变得浅淡下来。
百里安抬手揉了揉眉心的伤口,确认自己当真带着娘娘成功进入这门内世界后,他轻吐一口气,道:“娘娘的枯化过程很是可怕,但这似乎并不影响你对外界的感知。”
沧南衣抬手轻拢空气里那面具所化流动如沙的霜尘,眸色深深,平静道:
“你以独身结契于那数之不尽的恶妖一族,将它们的一半灵魂藏于自己的结契之印里,纵然它们死于擎翱之手,却仍旧保留有一半灵魂。
你尸魔之身是为九幽冥火所化,具备着塑造躯壳肉身还阳之能,所以你是打算以身饲妖,为那些战损的恶妖重塑身躯?”
百里安微笑道:“我说过,我不做选择。身为妖者,贪婪成性是常态。”
沧南衣好看的眉梢轻挑。
这句话……也不知是在点谁。
只是,牺牲自身修为根基,只为自己手底下的一兵一卒重塑身躯,也不知这是贪婪,还是太过小家子气。
自己幼年十分早已经历了生离死别,少年千帆过尽,却仍旧看不淡这生死之事。
不论战场惨烈与否,凡是战场,生命,不过只是一场伤亡的数字罢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他到底仍旧是以一个‘蠢笨’又‘小家子气’的法子,实现了最小的伤亡。
沧南衣目光深深地看着百里安,道:“既是在行救护本座之举,又何必一副与昆仑山为敌的姿态。
事了拂袖衣去,一饮功名深与藏之事只适用于人间游侠,隐山仙客,可从来不会在妖族身上有任何意义,那样,只会让世人觉得你别有所图。”
百里安淡笑道:“那在娘娘看来,我若光明正大携妖盟一众,助娘娘抵御叛军邪徒外敌,平定内乱,护君皇,守昆仑,仙界便会对妖族放下成见与偏见,封妖族为新仙一族,消去身上帝仙金印,赐予领土与自由吗?”
自然是不会的。
依旧会觉得他们别有所图。
妖仙一族,避世隐居,封印回廊天渊百万年之久,尚且都尚未完全摆脱妖仙其一的妖之名头。
他这凡尘众妖集结而成的妖盟势力,若是在这种时候展露出锋芒实力,庇护昆仑,抵御邪徒叛逆。
并不会叫上清仙界的那位大人觉得妖盟行善举,存立心济世之志。
想来多半不过是私心里暗暗揣测警惕着,被放逐流浪于各界的妖者,竟会以牺牲伤亡的代价救护昆仑,是否昆仑山暗中与妖族相互勾结谋算。
天下天外妖族成一家大统,和尘同光,绝非是仙界那位大人所期盼看到的结局。
他既忌惮昆仑山这么多年,又怎会继续容忍昆仑山如虎添翼,得妖族助力。
日后,但凡妖盟每壮大一分,都如一柄悬在头顶上的刀,又近脑袋一分。
故此,妖盟必须是邪恶的,野心勃勃试图吞并昆仑山的。
甚至,妖盟还要继续维持神秘与贪婪,让人猜测不出行动的用意,拥有着一战成名足以惊动六界。
待到仙尊祝斩坐不下的时候,自然需要昆仑山这样与之匹配的御敌势力的存在。
沧南衣凝视他半晌,道:“终究是投机取巧之道,你以恶妖一族为昆仑山铺路,以舍换取之法,又如何安得长久两全。”
这话说得委婉,倒也并非完全质疑百里安的计谋决断。
制衡之道,自古而存。
但前提是你需要拥有让人不容小觑的制衡之力,叫人无可奈何,正如悬崖钢丝线上行走,但凡力量失衡,为人剿灭,那必然是丝毫余地不留。
制衡之道,暴露自身,无疑于自斩退路。
“我今日此举,倒也并非全然是为了昆仑山做打算,不过……”
百里安朝着娘娘挑眉一笑,道:“好歹也是为娘娘尽心尽力的一回,纵然来日退无可退,想来昆仑山中以娘娘的通天本领,也能为这些恶妖们留一片安护之地。”
沧南衣扬起嘴角,目光耐人寻味:“你在要求本座的昆仑山中收留这些恶妖?竟丝毫不为自己做打算?
你可知在这世上,为何龙族灭迹,你身边那只小白龙是以龙身修仙道,成灵瑞兽,故此仙界瑶池容得下她。
可你是以龙身修妖道,在仙尊祝斩的眼中,可谓邪兽,此番一闹,他必是愈发的容不下你了。”
百里失笑道:“娘娘这话说得,好似我不闹这么一场,祝斩他就能够容得下我一般,尸魔王族的身份已成大忌,如今不过是墨上加黑,我的立场不会有任何改变,瞻前顾后,拘泥于正邪之分反而自受其限。”
沧南衣沉默片刻,面上的淡淡笑容化开,她微微仰头,墨色的眼瞳在背光处呈现出一种极深的黑,平静说道:“在此担心他人去留未免也为时尚早。”
她转过目光,静静地看着百里安良久,悠悠说道:“你当真觉得,带本座入此圣域之门,便可叫本座成功安然渡过劫期?”
百里安静默许久才开口问道:“青玄大人费尽心机也希望娘娘入此圣门,会是无用之举吗?”
纵然结合前世记忆,百里安对昆仑十大禁始终知之甚少。
却也知晓这圣门之后,可助娘娘提升安然解度解期的生还率。
圣门,又译生门。
那是圣人之生门。
沧南衣清亮的眸一眨不眨的凝视着百里安,道:“你未发现,本座身上的红尘劫气虽淡却未散去吗?”
百里安心神一凛。
方才说话之时尚未有所察觉,只觉得沧南衣周身黑气淡去,全然不似在外界那般黑气腾然包裹得不见身影轮廓的厚重粘稠模样。
可如今经她这般提醒,百里安这才发现,她身上的黑气其实并未消失。
正如那一滴浓墨落去清池里,为水稀释变淡,实则却始终存在。
而这圣域之门背后的世界,好似就是那一方水池。
丝丝缕缕淡所烟尘的黑气如极致淡薄的雾,弥散在这片空间里。
看似随意拉扯可断,可始终与沧南衣的身躯紧密相连的,不舍不分,未曾截断。
百里安呼吸重了几分,绕是心性沉稳如他,见此令人绝望画面,心情不免也变得无比沉重起来。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沧南衣又恢复了往日里常见的慵意,好似早已预料到了这般结果,不以为然道:“倒也没什么稀奇的,若是进个门就能安稳度过劫期,本座倒也不必早早的就将身后事遗言都安排好了。”
百里安嘴角抽动了一下,十分无语。
青玄也好,轻水也罢,都为了她的生死大事急得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恨不得拿自己的命去填补她的性命。
她可倒好,阎王爷的催命符都快贴脸上来了,她竟还在这悠哉悠哉,一副看戏心态。
问题是您老人家看戏看到自己的生死大事上来,那未免也太不讲究了些。
不管怎么样,百里安已经将她平安送进门内世界,至于如何渡此劫期,他便是再有心,也是无能为力,只能靠她自己了。
这女人既已醒来,行动不再受限,以她的本事,便是再难的绝境,也能迎刃而解,倒也无需他来操心。
倒是门外世界,虽说借着界门之便,有蜀辞坐镇出不了多大的乱子。
可擎翱活了百万年之久,手段层出不穷,百里安依旧不放心她与非烟两人。
“娘娘既已醒来,想来这世间也无任何难事能够难得了娘娘,小子不才,心知即便强留在此也只会妨碍娘娘,就此告辞,望娘娘渡劫顺利。”
说完,百里安一拱手,就准备撤离此地。
这性子千奇百怪的娘娘,不陪她玩了。
(ps:最近北北太忙了,更新不稳定,有时候想更新,但累过头就不自觉睡着了,所以有时候来不及和大家说一声,北北很怕大家等太晚,以后读者小可爱们不如上午看更新,免得晚上和北北一下熬大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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