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里—
“启禀大人,东丽部队已经在距离我沪城十里的地方安营扎寨。”
“什么,才十里路?”贺孟宇听罢,惊得从椅子上站起来,看着对面的年轻人,年轻人重重点头,一脸正色。看得出,并非玩笑。贺孟宇此时此刻反而冷静下来了,向后一倒,重新坐在椅子上,慢悠悠地说道,“本官有一个计划,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主动出击……”
“大人,万万不可啊……”
“啪”贺孟宇重重地一拍桌子,愤然起身,指着对面的年轻人,厉声质问道:“方敏,你什么意思,难道眼睁睁地看着本官成为亡城之主不成,方敏,你到底是何居心?”
“贺大人请息怒,卑职可以对天发誓,卑职从来没有轻视大人、让大人做什么亡城之主的意思。”方敏说着这话,“扑通”跪在地上,对着贺孟宇连连磕了几个头,然后抬起头来,看着前方的长者,苦口婆心地说道,“卑职之所以不建议大人主动发起攻击,完全是考虑到自己的实力。敌军之所以鸣金收兵,关键原因是城防坚固,久攻不克,天色已晚,再加上他们损失不小,无可奈何之下,他们才不得已暂时退去。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如果乘胜追击,对方就毫无反抗之力。不管是武器装备,还是高手如云,我们都不及敌军。如果贸然追击,极有可能是自投罗网。到时候,我们的损失,绝对大于对方。一旦损失了大部分的精锐部队,就算是再坚固,这沪城早晚有一天也会落入敌手。而这一天,为时不远。”
一听这话,贺孟宇顿时满脸不悦,冷声问道:“你威胁我?”
“卑职不敢,卑职只是实话实说,据实相告。”方敏抱拳一拜,正色说道。随后又补充道,“卑职相信,大人心里其实也明白这个道理。”说罢,抬头看着贺孟宇,目光中深意满满。
四目相对,贺孟宇不觉浑身一震,握着拳头,又松开,反复几次,才使得忐忑的心情慢慢地平静。捋着胡须,俯视着下面的方敏:“你真的是这么想的么?”
“卑职肺腑之言,一心一意为了沪城、为了大人,天地可鉴,请大人明察。”方敏信誓旦旦,再次俯下身去,对着贺孟宇,又是深深地磕了个头。
贺孟宇听了这话,却是冷笑:“方敏,你说你是为了沪城,本官还可以勉强相信;可是为了本官,这个嘛……”贺孟宇戛然而止,再度眯起眼睛,打量起方敏。对方却是低垂着脑袋,让自己看不清面容,使得贺孟宇一时间也琢磨不透他在想什么。轻轻地咳了一声,继续问道,“依你之见,本官接下来该如何?”
“坚壁清野,以守为攻。”方敏正色答道。抬头看了他一眼,接道,“今日的战况,贺大人也看见了,城防坚固,敌人久攻不克,我们完全可以居高临下,以逸待劳。尽管我们也损失不小,可如果继续坚持下去,守个两三个月,应该问题不大……”
“两三个月?”贺孟宇再度冷笑,敲了敲桌子,“方捕快,冒昧地问一句,沪城的军粮还有多少?”
面对此问,方敏忽然愣住了,看了眼贺孟宇,默默地低下了头。
“没有军粮,如何打仗?难道你要本官这上千军队饿死不成?”说到这,贺孟宇收起笑容,看向方敏,满脸阴鹜,显然是愤怒之极。
方敏慢慢地抬起头来,看向对面的贺孟宇,从他的目光中,方敏感受到了深深的恼意,他知道,对于自己的怀疑、不满,贺孟宇已经到了极点,两个人剑拔弩张,就差开诚布公。虽然方敏至今都想不明白,贺孟宇是如何察觉出自己的真实身份的。不过,情况紧急,方根本无暇顾及其中缘由。
“启禀大人,卑职愿意亲自前往,筹措军粮。”方敏干脆主动请缨。
“你亲自前往?到底要去哪儿,准备如何筹措军粮啊?”贺孟宇悠悠地问道,锐利的目光直接射在他的脸上,仿佛是要告诉方敏,我知道你的秘密。
看见对方了然的目光,方敏心里紧张不安,握了握拳头,强迫自己冷静,抱拳一拜道:“启禀大人,关于军粮一事,卑职自然是有卑职的门路,请恕卑职暂时无法据实相告,实在是非常抱歉。”说着,深深地一鞠躬,不及他质问,方敏接着又说道,“大人刚才不是说了么,你相信我是为了沪城。既然如此,大人对于卑职的一片赤心,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贺孟宇一听此话,不觉一震,低头看去,方敏竟也仰视着自己,目光咄咄,让贺孟宇有些招架不住,一时无言以对。恰好此时,有人来报,顾女医来了。
“快快快,快让她进来。”贺孟宇催促着,似有些迫不及待。低头,轻轻擦汗,一抬头,又碰上方敏了然的目光,心里顿时生出一股无端的恨意。
“民女见过贺大人。”
“草民见过贺大人。”
“哦,赵大夫也来了。”贺孟宇似乎没看见顾明琴,越过她,首先和赵文明打了个招呼。
赵文明却并不在意,只是解释道:“草民只是碰巧和顾大小姐一起在防空洞躲避,得知我军士兵受伤严重,特来相助一臂之力。”
“赵大夫有心了。”贺孟宇微微颔首,表示赞许,同时也拱了拱手,感恩与他。这时,贺孟宇似乎才想起顾明琴,回头看她,说,“顾女医,具体的情况,相信这位江捕快已经和你说过了。这一次,我们虽然占据了有利地形,可敌人攻势太猛,我军的士兵也是受伤严重。现在让你过来,是希望你能尽快为她们诊治、救助,使得他们尽快恢复健康。据可靠情报,敌人已经在十里外安营扎寨,看样子很快就要卷土重来了。”
顾明琴也点点头,道:“大人的意思,明琴明白。大人放心,明琴一定谨遵祖训,尽快让各位守城士兵恢复健康,继续为沪城百姓保家卫国。”抬头看去,对方仍旧是颌了颌首,面露赞许之色。见他认可了自己的话,顾明琴于是就接着说道,“民女听大人的意思,得知守城的将士多有伤亡,如此一来,仅靠明琴和赵大夫两个人,恐怕应接不暇。明琴希望大人发布命令,让全沪城所有的医师大夫,前来救治伤员,以保证不要耽误了病情。”
贺孟宇点点头:“你说的有道理。江捕快,你现在就去防空洞,寻找那些暂时避祸的医师大夫……”
“启禀大人,关于此事,卑职恐怕是恕难从命。因为,因为……前去避难之人此刻已经统统逃离,现在城里乱成一片……”
“什么,他们都从里面跑出来了?”贺孟宇惊得大呼,“我是怎么和你说的……”
“启禀大人,明琴有话要说。”就在这时,顾明琴上前行礼,主动开口。
贺孟宇回头看着顾明琴,眯起眼睛,似是不满,又是不解。
顾明琴似乎并不在乎贺孟宇的情绪,只是自顾自地解释说:“启禀大人,敌军攻击初时,城里大多数人确实是在第一时间冲入了防空洞,借此避祸。只不过敌军接二连三的轰炸,导致防空洞无法稳定,石块脱落,众人害怕埋入其中,所以便会在第一时间想方设法,逃离这危险的地方……”
“顾女医,你可知道,当初为了修建这个防空洞,使得沪城之人在敌军攻入之时,可以暂时躲避,本官可以说是事必躬亲,尽可能保证防空洞的坚固、安全。别说是敌军在城外进行轰炸、攻击,就算是攻入城中,一时之间,恐怕也难以炸毁整座防空洞。”贺孟宇说这话时,一脸正色,语气冷漠,隐含着对顾明琴的不满,和表示自己未雨绸缪的得意。
顾明琴笑笑:“大人事必躬亲,为百姓造福,任劳任怨,如此,是沪城百姓之福。明琴在这里代表父老乡亲,感恩贺大人的爱民之心。”说着,俯下身,深深地行了个礼。随后站起身,接着道,“贺大人说得有理,明琴当然知道贺大人为民所建的避难之处是多么的坚固。只不过,在那时那刻,人们看到从头顶上飞下来的落石之时,第一时间必然是选择逃离。别说是他人,就算是明琴自己,看到飞沙走石,第一选择便是逃离这个是非之地。在这里,明琴斗胆问一句,如果是大人你,面对着落石横行,难道会真的留在那里,坐以待毙不成?”
听了这话,贺孟宇不由地紧握双拳,阴沉的眸子紧盯着对面的女孩,似乎想看出什么破绽。对面的女孩却是异常平静,虽没有抬起头来,与之对视,却是低眉垂首,恭敬无比,让人看不出什么无礼。贺孟宇见此,也不敢耽误太久,只是说道:“江捕快,你去跑一下城里的各大医馆,如果有暂时营业的医师大夫,就把他们请入县衙。”
“是。”那个江捕快应了一声,便匆匆地离去了。
之后,贺孟宇再度转向顾明琴:“赵大夫、顾女医,县衙里的伤病员就暂时麻烦两位,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人前去帮忙。方敏,带二位大夫前去后院。”
“是。”方敏躬身行礼,正色应了一声,回头看向顾明琴二人,“顾女医,赵大夫,这边请。”
“多谢。”顾明琴欠了欠身,便随着方敏一起去了县衙的后院。
“方捕快,到底是怎么回事,东丽人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发起对沪城的攻击?”一离开大堂,赵文明就迫不及待追问方敏,显然,这个问题已经藏在他心里很久了。
方敏摇摇头:“现在还不清楚。根据三天前的打探,东丽人确实是有进军沪城的准备。可是昨天的情报表示,最近的东丽部队已经在距离沪城五十里的地方安营扎寨,按照他们的行军速度,至少要在三天之后,才能到达沪城。可没想到,才一天时间,他们已经是兵临城下了。”
说到这,方敏轻叹一口气:“实不相瞒,今天早上我也是被炮声炸醒,贺大人也是如此。好在,城楼上早有准备,她们一开炮,不出一刻钟,我们就是滚石落下,砸的那些试图爬墙的,非死即伤,损失惨重。对方爬城失败,只能一次又一次的进行轰炸。好在,城墙坚固,还有避难设施,守城的将士并没有太多的伤亡。只是到了后来,敌军采取火攻、冷箭,我们的伤亡才比较严重。”
“死了多少人?”赵文明迫切地问道。
“我们的人差不多死了五六十,敌军就比较严重了。基本上第一波爬墙的,都没有活路。滚石上面也涂有剧毒,就算是那些人可以侥幸的活下来,过不了多久,恐怕也会毒发身亡。”
“那就好。”赵文明握了握拳头,表示义愤填膺,只恨自己不是其中一员,不能亲手打击敌人。
方敏还想说点什么,无意间回头,却发现身旁的顾明琴秀眉蹙起、若有所思,禁不住猜测,她在想什么,自己刚才的话,她听见没有?正想着,女孩好像是回过神来,回头对赵文明嘱咐地说道—
“赵大夫,你现在马上去医馆,拿一些绷带、跌打损伤药,当然,最重要的是消炎药物。被炮轰、火烧,伤口很容易被感染……”
赵文明不由地一愣,很快恍然,点点头:“我马上就去。”
“等一下,赵大夫。”就在这时候,方敏喊住了他,拉着一个路过的衙役,吩咐地说道,“你和赵大夫一起去医馆,拿一些草药,顺便保护赵大夫一路上的安全。”
那个衙役点点头,恭敬地应了一声,随后就跟着赵文明离开了县衙。
目送着二人走出了县衙大门,方敏收回目光,回头看着顾明琴:“你有话要和我说?”
突听此话,顾明琴微微一愣,侧目看去,方敏望着自己,眼神虽和平时一样,但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看样子,自己刚才的沉思,并没有瞒过他的眼睛。轻叹一口气,目光在周围巡视一圈,确定无人,才压低声音说道:“马大壮死了。”
“什么,死了?”方敏大吃一惊,不由地惊呼。说完以后,却见顾明琴以指覆唇,一脸紧张地望着自己,目露恳求,方敏急忙闭上了嘴巴,左右看看。好在周围的人都是忙忙碌碌,并无一人注意到自己的异常,方敏暂时放了心,凑近顾明琴,低声质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明琴于是就把爆炸发生时,自己想起马家兄弟、跑去通知、却发现马大壮发了疯时,准备攻击自己,却被马小五一棒子打死,一切的一切,比较简单地告诉了方敏。说完之后,顾明琴作了总结:“虽然从表面上看,马大壮的死因是马小五的那一闷棍,可我觉得真实的死因并非如此,很有可能是毒发身亡……”
“毒发身亡?断魂草之毒?”
“理论上如此,可我记得叔公曾经和我说过,断魂草虽然有毒,但并不会致人死亡。通常情况下,是人疾病缠身,耽误了病情,再加上毒性渗透全身,导致死亡,这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到了最后,病人全身无力、奄奄一息,三年前,那几个因为中毒而死的病人,基本上都是这个特点。像马大壮这种,死的突然、临死之前,还有这么大力气的、还可以攻击他人的,我还是第一次遇见。”
“你的意思是说,马大壮这次的中毒,很有可能是他人下的手?”方敏探问道,“是谁,那个陈思婉?”
“陈思婉现在何处?”顾明琴急忙问道。
“暂无消息。”
顾明琴听罢,轻叹一声,掩不住的失望。随后摇摇头,又说道:“坦白说,我并不觉得马大壮此次中毒,是外人加害。且不说,马小五基本上是彻夜不眠,守护兄弟,就算是我们顾府,也安排了他人,时刻盯着,还有你,也安排了人在顾府周围。”说到这,回头看看方敏,见他点头,认可了此事,顾明琴于是就接着说道,“这么多人,就算是个高手,恐怕也不敢贸然相对。再说了,就算是对方来无影去无踪,这么多人,总有人会发现异常。可现在,谁都没有发现。”
“你的意思是说,下毒的是内部之人?”
顾明琴再度点头:“不错,并且我还有一个怀疑对象。”
“谁?”
“冯德明。”顾明琴答道。看见方敏吃惊的模样,她点了点头,继续说道,“一来,马大壮情况特殊,自从他入了顾府,这个后院,除了马小五、叔公、我,基本上不让他人进入,当然,马大壮发起疯来,六亲不认,见人就打,也没有人敢靠近那个地方。叔公去世以后,为了医治马大壮的病情,我就委托了冯大夫。因为在这之前,他一直是跟着叔公一起研究断魂草之毒。而且,马小五还告诉我,从昨晚到今早上,马大壮除了喝了一碗冯德明亲自送过去的安神药之外,并没有食用它物,而且喝了药以后,冯大夫就找了个理由,匆匆离开了,今天早上在防空洞里,我也没有找到他……”
“关于冯大夫现在何处,我想我是知道的。”方敏突然插言道。
“你知道?”
方敏点点头:“请随我来。”
怀着好奇心,顾明琴随着方敏七拐八拐,走到了一个房门前。当他推开房门,映入眼帘的是满满一屋子伤病员,他们有的人坐在椅子上,吊着绷带,有的人满身伤口,靠在椅子上,呻吟不止,还有人躺在担架上,奄奄一息,还有些人更是紧闭双眼,不知死活。看到这一幕,顾明琴的脑海里瞬间浮现出一个词来,惨不忍睹。
不忍直视,她把头扭到一边,微闭双眼,试图平静自己沸腾的心境。既然来了,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自己的目的不就是如此吗?这样想着,顾明琴深吸一口气,回过头,故作平静的走入房内。进去以后才发现,房间里除了满目的伤病员,还有两位大夫穿梭其中,一个是衙门里的仵作,另一个却是……冯德明?
“顾大小姐。”冯德明回头看见顾明琴,首先打了个招呼。随后那个仵作也是如此,还有伤员中有认识顾明琴纷纷向她点头问好。
顾明琴也欠了欠身,算是回应。眼下这么多伤病员,顾明琴也来不及探问冯德明,匆匆穿戴好衣物,便开始拿起事先准备好的绷带、药物,为伤员包扎伤口。
“哎呀,绷带不够用了。”突然,那个仵作惊呼一声,看着手里的一小节纱布,面露难色。
“赵大夫已经去了医馆,很快就把东西拿来了。”顾明琴一面帮伤病员涂抹着药膏,一面小心翼翼的为其包扎。在这之间,她可以敏锐地感觉到身旁射过来的月光,不由地抬头看去,果然是那冯德明望着自己,神色复杂。遇上自己的目光,他好像是非常紧张,身体一震,匆忙低下头去。
顾明琴想了想,包扎完面前的伤员,嘱咐了几句,然后就走到了冯德明面前,若无其事地说道:“冯大夫来得真早啊?”
“难道我不应该在这里么?”冯德明睨了她一眼,冷哼一声,形容不满。
“冯大夫,你误会了,明琴没有别的意思,明琴只是想说……冯大夫安排好自己家人了?”
冯德明看了她一眼,边照顾伤病员边悠悠地说道:“爆炸声一响,我就跑出去了,你也知道,我们家就在城门口,那里的情况,我是再清楚不过了,本打算带着家人一起躲避,可无意中看见有人从城楼上掉下来,受伤严重。作为医者,我不能见死不救。便安排家人自己去了防空洞,而我则跟着那个伤者找到了贺大人,愿意留下来,照顾伤病员。”
“原来如此。”顾明琴点点头,悄悄地回头,向方敏望去,对方微微颔首,认可了此事,看来是真的。
“怎么,顾大小姐不相信?”
冯德明的声音再度引得顾明琴回过头去,见他目光阴沉,瞥了自己一眼,似是轻视、不悦,顾明琴连忙赔笑地说道:“冯大夫误会了,明琴只是佩服冯大夫的舍己为人,舍小家为大家,实在是可歌可泣。相比之下,明琴实在是目光短浅,只顾着拉着家人逃命,从未想到受伤的收储将士。如今听了冯大夫的话,实在是无地自容……”
“女人嘛,头发长见识短,自是不会考虑太多。”冯德明摆摆手,似乎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此话一出,顾明琴顿时有些尴尬,不由地变了变脸色,但还是控制住自己,没有说太多。看了眼方敏,目光交汇,方敏点了点头,似乎在劝慰,不要放在心上。这是自然,对于冯德明的言语讽刺,顾明琴从未放在心上,口舌之快,自己何必当真?于是,方敏也就闭了嘴,并未多言。
就在此时,一个衙役模样的男子匆匆走到方敏面前,低声耳语几句。方敏猛地抬起头,一脸震惊。但很快,他恢复了平静:“我知道了,我马上就去。”定了定神,准备走时,无意间把目光落在了顾明琴的身上,犹豫了片刻,便向她走了过去,“马大壮的事,贺大人已经知道了。”
一听这话,顾明琴抬起头来,瞠目结舌。
“马小五亲自报告。”方敏主动解释道,“我先去看看情况,如果没猜错的话,很快贺大人就会让你过去,你好好准备一下。”说着话,方敏抬起手来,本来想给予安慰,又想到男女有别、授受不亲,只好作罢了。轻轻地叹了口气,返过身,唉声叹气地向外走去。
一直到方敏走远了,顾明琴才恍然惊醒,回过神来,刚好看见面前的伤员露出痛苦之色,不作他想,顾明琴急忙帮他小心翼翼的包扎着伤口。
“那个马捕快出事了?”不知何时,冯大夫走到她面前,蹙眉发问。
顾明琴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又若无其事的只顾着病人,缓缓地说道:“早上的时候,马捕快突然发病,发起攻击。慌乱之中,他弟弟一闷棍打下去,然后人就死了。”
“被打死的啊?”冯德明听了这话,不由地瞪大双眼,显得难以置信。
“从表面看,的确如此。不过我观察过尸体,觉得中毒迹象比较明显,而且应该不是断魂草之毒。”
“不是断魂草之毒?这怎么可能?”冯德明似乎觉得不可思议。
“怎么不可能?我记得冯大夫也曾说过,马捕快所中之毒,并非断魂草那么简单,而且你也说过,你也怀疑病人疯狂的原因不会是所谓的断魂草,而是其他毒素,只是暂时无法定论。这些话,冯大夫以前说过,难道这么快就忘记了?”顾明琴显然是在故意提醒。
听了这话,冯德明好似有些尴尬,轻轻地咳了一声,把头扭到别处。
顾明琴见此,抿了抿唇,有意又提醒一句:“马小五告诉我,马捕快发疯之前,除了进食冯大夫送过来的安神药,并没有进食它物……”
“顾明琴,你什么意思,难道你想说……”一听这话,冯德明自然不悦,不由地提高声音,厉声质问顾明琴。可能是声音太大,引得众人抬起头,纷纷向他看去。冯德明见是如此,急忙转过身,凑近顾明琴,压低声音,“你是在怀疑是我暗中下了毒?”
“我从来没说过这样的话,只是重复了当事人的原话。”顾明琴如是说道,铿锵有力,迎上他的目光,不躲不闪,明明白白地告诉他,我说的是事实。对视一会,顾明琴移开目光,继续给伤病员包扎伤口,低下头来,悠悠地继续,“方捕快刚才说,马小五已经到了县衙,正在将此事汇报给贺大人,说不定贺大人片刻以后就会过来查问……”
“和我有什么关系?”冯德明轻哼一声,表现得不以为意。
“若是马小五将和我说的话,如实告知贺大人,你说,这件事与你有无关系?”顾明琴说着,回头看他,轻轻一笑。
“你……”指着顾明琴,冯德明因着紧张,浑身颤抖,抿着唇,半天说不出一句,显然是无言以对。
顾明琴并不在意,还是如刚才一般,冲他点头微笑,然后便端起托盘,走到一个躺在担架上,奄奄一息的伤病员面前,俯下身去,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口,随后便轻轻地为他包扎。
冯德明站在原地,看着前方的女孩,不觉皱起了眉头,眸子里充斥着矛盾……
“大夫,大夫……”
伤者的呼唤引得冯德明重新回过神来,看到身旁的伤病员痛苦万分的样子,不敢胡思乱想了,拿起纱布,轻手轻脚的包扎着伤口,同时还温言劝慰道:“你忍着点疼,很快就好了,坚持住啊。”
伤病员太多,衙门里的医药非常有限,包扎了十几个人,就出现了纱布、膏药告罄的情况。幸亏,顾明琴提前嘱咐赵文明去了医馆,很快,赵文明回到县衙,按照顾明琴的吩咐,拿来了绷带、纱布、跌打损伤药,甚至还有防止过敏、感染的药剂。除此之外,贺孟宇派人去寻的医师大夫,也来到了县衙,七八个人。因此,为伤病员诊断、包扎、敷药的速度,一下子加快了不少。
“顾女医,贺大人就在门外,请你过去一趟,有要事相问。”这时,方敏专门走到顾明琴面前,如是说道。
四目相对,顾明琴了然了他的提醒,把手里的东西方向,微微颔首:“民女遵旨。”说罢,便绕过方敏,向外走去。
方敏侧目,目送她出了门,然后又走到冯德明面前,恭敬地说道:“冯大夫,贺大人也希望你可以过去一趟,有要事相问?”
“我?”冯德明指了指自己,显然是有所怀疑。待得方敏点点头,确认了这件事。他又故意问道,“贺大人让草民现在过去,不知道所为何事啊?”
“冯大夫去了就知道。”方敏简而答之,并未多言,随后又说道,“贺大人现在就在门口,冯大夫过去了就一目了然了。冯大夫,你请。”说罢,方敏恭恭敬敬地抬起手来。
虽然心中不愿,可方敏把话说到这里,而且态度如此恭敬,让冯德明根本没有拒绝的理由,不自在的咳了一声,把手里的东西交给旁边的医生,嘱咐了几句,便理了理衣服,随着方敏走了出去。
一出门,顾明琴便看见贺孟宇身边的马小五,对方红着眼圈,面露悲戚之色,望向自己,轻轻地点点头,顾明琴回了礼,心里暗暗地叹息,唯一的亲人没有了,从今以后,在这个世界上,就剩下年轻人一个了。丧亲之痛,顾明琴也经历过,自然是感同身受。
“咳咳咳……”
重咳声响起,顾明琴迅速回过神,向贺孟宇欠身行礼:“明琴见过贺大人。”
“顾明琴,马大壮在你顾府中毒而亡之事,见到了本官,为何没有如实相告?”贺孟宇沉着脸,冷声质问顾明琴。
见贺孟宇竟是这个态度,方敏不由地捏紧拳头,为顾明琴捏了一把冷汗。好在,对面的女子还算是非常平静—
“民女忘了。”
“忘了?”贺孟宇瞪大双眼,惊讶地看着顾明琴,显然这个答案无法让他相信。
不知是否早有准备,抑或这件事本就与她无关,说起话来,顾明琴依然是淡定从容:“启禀大人,民女来到这里,是奉了大人的命令,来救治伤员。所以当时只顾着回答贺大人提出的问题,对于马捕快之事,暂时忘记,是民女的不是,请大人宽恕。”说罢,俯下身去,深深地行了个礼,毕恭毕敬。
贺孟宇沉默了,不由地半眯起眼睛,打量着对面的女孩。女孩一脸坦然,丝毫不见紧张、慌乱的情绪,反而有些理所当然。仔细想了想两人刚才在大堂上,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没有给她主动开口、说明这件事的机会。如果不依不饶,反而显得自己斤斤计较,好像在推卸责任。
此时,脚步声响起,抬头看去,原来是冯德明从那临时的医铺里走了出来。想到马小五刚才说的话,贺孟宇故意咳了一声,然后又质问顾明琴:“你说马大壮并非是被人打死,而是中毒而死,理由何在?”
“首先,那一棍子能不能打死人。贺大人,你有所不知,自从马大壮住入顾府,每次发疯,我们都会采取非常措施,殴打、捆绑,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马小五捕快也曾亲自出手,我相信在这方面,他是有经验的,绝对不会轻轻一下就把他打死。”顾明琴说到这,禁不住看向马小五。
马小五急忙重重点头,予以附和。
顾明琴于是又接着说道:“马大壮去的突然,马小五捕快割舍不下,背着死者,一起逃命。到得防空洞,暂时稳定下来以后,明琴曾经检查过死者身上的伤痕,发现死者身体、脸部,隐隐发黑,所有的一切,都说明死者体内含有大量的毒素,而且这些毒素,极有可能就是致人死亡的根本原因。”
“那他到底是中的什么毒,是否为体内断魂草毒性发作?”贺孟宇迫不及待地问道。
“启禀大人,死者确实是中过断魂草之毒,许久以来,毒素深入骨髓,这是肯定的。但如果说,死因是断魂草毒性发作,明琴实在是不敢苟同。”说到这,顾明琴顿了顿,抬头看向贺孟宇,对方皱着眉,似有疑惑和不满,但并未提出否定。这让顾明琴安了心,有了信心继续把话说下去。
“叔公在世的时候,曾几次告诉明琴,断魂草之毒并不致命,除非剂量很大,大多数情况下,病人都是因为耽误了本来的病情,再加上毒性蔓延,没有及时控制,才有可能毒发身亡。最重要的是,中毒之人临死之前,一定是身体越来越差,没有力气、奄奄一息,就算是说话、吃饭,都拿不出力气,更别说是力大无穷的疯狂。而马大壮临死之时,恰恰是完全的疯狂,无人控制得住,就冲这一点,也可以断定,死亡原因并非断魂草之毒。”
听完她说的话,贺孟宇不觉微微颔首,说得有理,然后又问她:“那顾女医觉得马捕快中的是何种毒药,是如何中的毒?”
“启禀大人,关于此事,请恕明琴无知,暂时无法回答。”明琴如此说道,看到贺孟宇表示不解,于是就继续解释道,“贺大人,你有所不知,自从马捕快住入顾府,解毒之事,明琴基本上没有参与,这是叔公的意思,为了明琴的安全。叔公去世以后,明琴就把这件事交给了冯大夫。”
顾明琴说着,看了眼冯德明,随后继续道:“冯大夫尽管已经离开了顾氏,可是在这之前,一直是跟随叔公研制解药,马捕快的治疗过程,最开始的时候,他也有所参与。所以叔公去世以后,明琴便请他回来,继续为马捕快进行治疗……”
贺孟宇听她如此说,也禁不住点点头:“关于这一点,马小五和我说过。这些日子以来,都是冯大夫在照顾病人。”说着,回头看着冯德明,正色问道,“冯大夫,刚才马小五告诉本官,除了昨天晚上你喂给马大壮的一碗安神药,马大壮并未进食它物……”
“贺大人明鉴啊,草民冤枉啊。”
贺孟宇话还没说完,冯德明就跪倒在地,“哐哐哐”磕了几个响头。重新抬起头来时,已经是满脸泪痕:“贺大人,我与马捕快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我为何要害他性命;再说了,草民本就是一个医者,正所谓医者仁心,草民甚至是比病人家属都希望病人可以早日恢复健康,怎么会无缘无故去要了他的命……”
“那你如何解释你那碗安神药和死者中毒而亡之间的关系?”
冯德明茫然地摇摇头:“我不知道,救人之举是顾老爷在世之时就确定了的方案。顾老爷说了,断魂草之毒根本就没有解药,如果想研制出解药,并非朝夕之间。如今马捕快身中剧毒,毒性发作之时,容易疯狂,唯一的办法就是利用安神药让他陷入睡眠、度过危机。草民这些日子以来,完全是按照顾老爷的治疗方案,每日三顿,让病人按时服用安神药,以确保病人不会陷入疯狂状态,更重要的是,病人所使用的安神药材都是顾氏医馆、顾大小姐提供的。”
说到这,冯德明猛地回头,冷眼看着顾明琴。
一听这话,贺孟宇也转向顾明琴,满脸阴鹜。
虽未抬头,但两个人毫无友善的目光直接射向自己,让顾明琴颇是紧张,甚至是委屈、想哭。但她知道,她不能哭。为了顾氏,为了弟弟妹妹,自己必须咬牙顶住一起。
深吸一口气,顾明琴点点头,坦然承认:“启禀大人,冯大夫进行治疗,所用药材确实是顾氏提供。不仅是马捕快每日服用的安神药,明琴还说过,只要冯大夫可以让病人恢复健康,即使是需要什么名贵药材,明琴也会散尽家财。冯大夫,明琴有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顾明琴说到这,突然回过头来,目光锐利地望向冯德明。
四目相对,冯德明紧张万分,差点打了哆嗦,握紧拳头,尽可能保持镇定,微微颔首:“顾大小姐的确是说过类似的话。”
承认就好。顾明琴点点头,抬头看着贺孟宇:“那安神药确实是明琴提供,而且这些日子以来,明琴嘱咐过家丁,熬好了汤药,亲自送过去。所以这些天来,从来没有发生过意外,独独是昨天晚上……”
“昨天晚上有何异常?”
“贺大人应该清楚,昨天是叔公出殡的日子。”说到这,顾明琴顿住了,抬头看向贺孟宇,眸子里有些深意。随后垂下头来,才继续说道,“因为叔公出殡,家里所有的人,不管是亲人还是奴仆,昨天一天,都忙着叔公的出殡事宜。前一天,我就委托过冯大夫,马捕快的日常所需,暂时麻烦冯大夫亲力亲为。却不想,就因为明琴这句话,使得马捕快兄弟俩阴阳两隔……”
“顾明琴,你什么意思,你是在明明白白告诉贺大人,马大壮之死,是我冯德明暗中下毒?”冯德明手指着顾明琴,愤然质问。
顾明琴回头看他:“明琴只是据实回答贺大人提出的问题。”
“据实回答?那你有什么证据证明马捕快所中之毒,就在那碗汤药之中?”
顾明琴摇摇头:“无凭无据。只是,明琴希望冯大夫可以回答明琴,为什么这些日子以来,马捕快吃了安神药,一直是安安稳稳,独独昨天晚上,吃了你亲手熬制的汤药,偏偏就出现了意外。你敢告诉我,这两件事,真的就毫无关系?”顾明琴说到此,紧盯着冯德明,目光锐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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