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四日,大西军进抵昆明城下,只见昆明城门大开,云南巡抚吴兆元携城中官绅、士民出城相迎。
直到这时,吴兆元方才发现来的并不是焦家的救兵,而是被他称之为流寇的大西军。然而无奈自己手头没有兵马,对于绅民的投降也只能是听之任之了。
大西军浩浩荡荡开进昆明城,沿街百姓皆于户外摆设香案恭迎,眼前的一切仿佛似曾相识,这让定国不禁回想起了当初刚入成都时的情景,那时川中百姓也如今日这般拥戴大西军,只可惜后来张献忠杀戮太甚,以至民心尽失,实在让人扼腕叹息。
进城以后,孙可望随即勒马停下,环顾一眼四周百姓,大声宣布道:“诸位父老乡亲!我等乃是为黔国公讨贼而来,大家不必惊慌,尽可安堵如故!”
孙可望话音刚落,城中百姓顿时爆发出了雷鸣般的欢呼声。
为了招抚外逃百姓尽快返回家乡,恢复生产,孙可望又命人遍发告示,曰:“大西军四将军诏告全城军民人等:凡有赴海内、山内躲避者,限三日内回家复业,不足者供给牛种耕具。如有不回者,一经查实,即刻发兵剿洗!各级文武官员及乡绅举贡,限三日内前往登记造册,分别授职,共襄勤王,恢复大明天下!不论官绅士民,有小心者急速归家,免得离散!凡犬,悉令打死不留,以绝夜吠之声!”
告示颁布后,那些背井离乡的百姓纷纷扶老携幼返回故里,多年饱受战乱洗礼的昆明城,又重新恢复了往日居民咸集的繁华景象。
随着大西军粮饷渐渐充足,孙可望遂于云南布政司署衙中召集诸将,共商进兵方略。经过一番讨论,最终决定分兵两路,剿灭盘踞在昆明附近的沙定洲残部,以及部分不愿与大西军合作的明朝顽军,其中一路由孙可望统领,攻略迤西地区,另外一路由定国统领,攻略迤东地区,昆明城则由艾能奇坐镇留守。
五月初八日,定国亲率本部三万人马离开昆明,向着迤东进军,沿途军民听闻大西军军纪严明,秋毫无犯,皆望风而降,定国得以兵不血刃,连下呈贡、南宁、晋宁、师宗、通海、河西诸地。
临近江川,定国听说知县周柔强文武双全,且素有廉名,不禁起了笼络之心,当即传令全军在江城休整数日,并派遣使者前往招抚。
谁知周柔强见是大西军的使者,根本不屑一顾,非但不肯见面,反倒让人将使者割去双耳,将其乱棍轰了回去。
定国勃然大怒,立即命张成均为先锋,领兵一千,前往讨伐。
在轰走了大西军的使者后,周柔强料定很快必有一场恶战,急召游击将军刘贵和主簿张维民二人前来商议。
刘贵率先言道:“周大人,县城周围无险可守,末将以为应派兵于城外险要之处埋伏,节节阻击,断然不能让贼兵轻易抵达城下!”
张维民听后却是连连摇头:“不可!城中仅有五百守军,加上三班衙役也不足千人,没有城墙依托,如何抵挡得住数万大军?就这么贸然出城,岂不是以卵击石,自寻死路?”
“主簿大人,依你之见又当如何?”刘贵心中不爽,忍不住反问道。
张维民没有看到刘贵表情的变化,继续说道:“昆明城墙坚固尚不能守,区区一座江川城又怎能挡得住贼兵?下官听闻当初在四川时,这班贼人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咱们先前又惹恼了他们,一旦破城,定是鸡犬不留!与其在此坐以待毙,倒不如趁贼兵未至,带着举城百姓弃城而走,暂避抚仙湖,待贼兵退去,再行回城。”
刘贵当即表示了反对:“你们这些文人就是胆小如鼠!躲又能躲到何时?莫非躲到湖中,贼兵就不来找你了?真到那时,咱们坐困孤岛,无路可逃,可真就成瓮中之鳖了!”
见刘贵和张维民二人争执不下,周柔强连忙摆手示意二人把话打住,而后说道:“你们二人之言皆有道理,不如这样,刘将军,你即刻带两百将士去往城外埋伏,阻击贼兵!张主簿,你赶紧把城中老弱妇孺尽快转移至孤山,同时小心藏好船只,若形势危急,咱们便乘船退往孤山!”
待二人走后,周柔强不敢有片刻怠慢,赶忙召集县衙中的三班衙役,组织城中精壮百姓搬运守城物资去了。
且说刘贵带着两百将士出了江川城,沿小路走出二三十里,来到一座小石桥附近,抬头只见道路两侧皆是悬崖绝壁,刘贵立刻下令就在此地布置伏兵,并将渔网中装满滚石,高高悬挂于崖壁之上。一切准备就绪,刘贵遂命众将士各自隐蔽,以逸待劳,静候大西军到来。
一直等到次日清晨,张成均率领的一千大西军前锋方才姗姗来迟。自打从昆明出来,这一路都没有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加上此地距离江川县城还有几十里路程,这也让张成均多少有些大意,并没有循例派出斥候沿途警戒。
见大西军全部进入伏击圈,刘贵猛地把手一挥,立刻有人用刀砍断渔网挂绳,顷刻间悬崖两侧的乱石便一齐翻滚下来。大西军猝不及防,被砸死砸伤者不计其数。
事发突然,张成均闹不清这山谷中到底埋伏了多少兵马,自是不敢恋战,急令后队变作前队,冒着漫天箭雨,迅速向后退去。
眼看马上就要退至小石桥,哪知就在这时,又有一路伏兵从对面杀出,死死堵住了大西军的退路。小石桥狭窄难行,易守难攻,所有人都堵在一起,这下任凭是谁也无法走脱了。
经过半个多时辰苦战,这支大西军前锋终于还是全军覆没了,只有张成均在数十名亲兵的拼死保护下,侥幸冲过小石桥,逃出生天。
见张成均浑身是伤,定国不忍苛责,只是安慰了几句,便让他赶紧返回昆明养伤,随即点齐大军,绕走江城官道,直奔江川而来。
当定国大军抵达城下时,已是当日傍晚,周柔强此刻正在后衙花厅中摆酒设宴,为刘贵庆功,陡然听闻数万大西军兵临城下不禁大骇,连忙扔下酒杯,与刘贵一同匆匆奔向北门。
二人登上城楼,张目望去,只见数万大西军正在城外集结布阵,手中兵刃在夕阳余晖的映照下,竟是金光闪闪,晃得人睁不开眼。
观察了片刻,刘贵不禁面色凝重地说道:“贼兵远道而来,非但没有安营扎寨,反倒在城下排兵布阵,看架势,是要连夜攻城了!”
周柔强点了点头,连忙吩咐县丞张天佐道:“马上传令全城青壮男子及所有衙役尽快上城御敌,不得有误!”
“大人请看,城中但凡能动弹的,都已经在城上了!”张天佐上前一步,对着周柔强附耳低语道。
听张天佐这么一说,周柔强猛地回头看去,果不其然,数千名青壮百姓正肃然聚集在城楼之上,手中拿着的武器更是五花八门。
周柔强眼含热泪,对着众百姓深深一躬道:“诸位皆是我江川的好男儿,周某人代表朝廷,在此谢过诸位了。”
“周大人,您是一位好官,我等皆愿与江川共存亡!”为首一名百姓当即向着周柔强回了一礼,继而向周围百姓大喊道,“贼兵马上就要攻城了,大伙都别愣着,赶紧行动起来!”
李贵于是将这些百姓分别安置在城墙各处,有的负责协助守城,有的负责搬运石木,虽然人头攒动,却是井然有序。
此时,定国驻马立于阵前,望着城上军民忙碌的场景,心中隐隐生出一丝不忍,旋即一夹“二斗金”的马肚,径直向城门方向走去。
“二殿下!快回来!危险!”身后冯双礼和祁三升吓了一跳,几乎异口同声地喊道。
定国并没有回头,只是把手一摆,示意不打紧,然后继续往前走,所有人瞬间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大气也不敢出。在众人目光的注视下,定国独自一人来到距离城下不到百步的距离勒马停下,向着城上高喊道:“大西军安西元帅李定国在此,请周知县出来说话。”
李贵在城楼上听得真切,心中暗道:“你这家伙还真是气焰嚣张,居然独自一人就敢跑来叫城,看老子一箭送你上西天!”
念及至此,李贵毫不犹豫地悄悄举起铁弓,瞄向定国。正当他拉满弓弦准备放箭的时候,忽然一只大手将他死死按住,李贵诧异之下,回头看去,居然是知县周柔强。
周柔强慢慢放开按在铁弓上的手,轻拍了一下李贵的肩膀:“将军且慢动手,这李定国也算是一方豪杰,待本官下去会他一会!”
不等李贵反应过来,周柔强已然快步走下城墙,翻身跃上战马,命人将城门打开一条缝隙,随即骑马出城,来到定国面前,抱拳言道:“不知定国将军亲临鄙县,有失远迎!不知将军有何指教?”
定国手执马鞭拱手回了一礼,继而说道:“指教万不敢当,本王久仰周知县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我大西军乃是受故人之邀,入滇平叛,并非与您为敌,还请周知县莫要误会了!”
没想到周柔强听罢却是哈哈大笑道:“误会?怕是没有什么误会!你说你们是来平叛的,可照本官看来,你们不过是借着平叛之名,趁虚而入,夺我云南罢了!本官乃是朝廷命官,身负守土之责,岂能降你?”
定国正色言道:“本王此来并非劝降,而是寻求合作!如今满鞑子已经占据了半壁天下,军势正盛,若再这样无休止的内耗下去,这汉家天下可就要彻底断送了!我大西军本欲联明抗清!奈何贵州土地贫瘠,难以为继,这才暂居滇中,休整兵马,只待时机成熟,便挥师北伐,克复中原,还于旧都!”
周柔强冷哼一声道:“笑话,若果真如此,你们何不将黔国公迎回,却是鸠占鹊巢?正所谓天无二日,地无二主!若你们真心归明,为何仍延用伪朝年号,终日称孤道寡,在你们心中真有我大明天子么?还是只想以联明抗清之名,行割据一方之事?”
定国沉默了许久,方才言道:“你我两家毕竟厮杀多年,结怨颇深,非一朝一夕能够和解。然战事一开,生灵涂炭,为城中百姓计,还请大人三思!”
周柔强根本听不进去,摆手拒绝道:“毋要多言,本官誓与此城共存亡!要想进城,除非从本官尸体上踩过去!”
见始终无法说服对方,定国也只能选择了放弃,两人于是在阵前相互作了个揖,随即各自转身返回,整军备战去了。
一场大战已是不可避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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