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国率残部一路退至位于潭江北岸的粮草大营,原本定国是打算在此收拢兵马,凭寨据守,与清军再做较量的。然而万万没有想到,先前高文贵率部退至此地,由于担心粮草被清军所夺,遂命该营主将周金汤放火将大营烧毁,然后连夜退往江南去了。
等定国到达时,整个粮草大营已经化为一片火海,各种军械物资及粮草尽数付之一炬。见此情景,定国不禁怒火中烧,忍不住厉声责问道:“周金汤哪去了?他的兵马何在?”
“父帅,看情形周金汤已经逃过江去了!”李远在一旁愤愤言道。
定国回头看了眼跟随在自己身后那些疲惫不堪的将士,一阵无奈之感瞬间涌上心头。就在此时,但见远处漆黑的夜色中,无边无际的火光陡然亮起,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喊杀声,清军追兵手执火把,如洪流般直扑而来。
“清军来了!准备迎敌!”一声声虎吼在明军阵中四处响起。
然而此时在明军身后就是茫茫江水,加上粮草大营又被焚毁,短时间内根本无法组织起有效的防御。清军转瞬即至,明军在匆忙还击下节节败退,死伤者不计其数。标将王成、张士禄,岭西道李昇、陆士瑞,东安知县罗大经等文武官员见势不妙,纷纷选择放弃抵抗,向清军投降。
此战明军折损过半,一路且战且退,多亏尚可喜对定国颇为忌惮,尽管打了胜仗,可还是担心沿途会有伏兵断后,在追出了五六里后便下令鸣金收兵,调头返回新会打扫战场去了。
见清军稍退,定国终于获得了喘息之机,他立刻命传令兵前往肇庆、高明,檄调两处守军尽快放弃城池,前来与自己合营。
待退至郁林,沿途各州县又陆续聚拢过来一万多步骑,以及三头战象。
随着明军即将撤离广东,定国遂下令将那些带不走的钱粮物资尽数分发给当地百姓。由于定国所部明军军纪严明,在广东驻兵的这大半年里一直与民相安。在听闻明军即将离开广东的消息后,各地百姓害怕遭到清军报复,于是纷纷扶老携幼,主动跟随明军撤退。很快,整个队伍就如滚雪球般迅速壮大,竟多达六七十万人,大小车数千辆,由于队伍中满布老弱妇孺,大军行动变得愈发迟缓。
望着绵延数十里混杂在大军中的逃难人群,金维新脸上不禁露出了忧虑的神色,靳统武在一旁更是颇为着急:“元帅,如今众多百姓追随大军,一天不过行走二三十里,若是清军追兵赶上,却当如何是好?”
今日的情形也是定国所万万没有想到的,一时间他心中五味杂陈,忍不住失声恸哭起来:“奈何百姓相随,安忍弃之?”
金维新明白定国的心思,于是对着靳统武说道:“靳将军,这些百姓可都是我大明的子民,如今形势虽与我不利,然殿下又岂能做此抛下百姓,不顾其生死之事乎?”
直过了许久,定国方才平复了自己的情绪,就在这时,中军匆匆前来禀报道:“总兵孙际昌、中书杨琳带着二十余骑叛逃,已躲入东山土司何美璜寨内,是否要追,请元帅定夺!”
定国本就情绪不佳,闻报更是勃然大怒:“二贼安敢如此!吴三省!命你与杨成、王三才,率步骑一千六百人、战象一头前往追击!若有负隅顽抗者,杀无赦!”
“遵令!”吴三省抱拳答应一声,旋即翻身上马,分兵而去。
且说吴三省带兵一路向着东山赶去,哪知才刚进入兴业境内的一处山谷,吴三省只听坐骑陡然发出一声哀鸣,紧接着身子突然往下一沉,整个人便向前跌了下去。
“不好!是绊马索!”说时迟那时快,吴三省下意识地做出了反应,但见他顺势一个侧滚翻,滚入一旁的草丛中,利用柔软的草地卸去了大半坠马带来的冲击力,而后顾不上身上的疼痛,快速起身拔出佩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接连砍翻了七八个从四周包围过来的八旗军。
与此同时,埋伏于两侧小山之上的清军弓弩手也开始向着道路中央那些毫无防备明军士卒发起了攻击,只在须臾片刻间,就有接近一半人中箭倒地,哀嚎呼救声不绝于耳。
剩下的明军将士还来不及惶恐,只听一声号炮骤然响起,一群身穿棉甲的满蒙铁骑嘴里喊着叽里呱啦的话语,挥刀从小山背后冲了出来。
“将军,清军势大不可硬拼,还是快撤吧!”总兵王三才朝着吴三省大喊了一声。
吴三省此时已经重新回到了马背上,在听到王三才的呼喊后,他也知事不可为,为保存实力,急忙传令全军将后队变作前队,拼死向外突围。
然而这支满蒙铁骑在东邦、鳌拜、来塔等一干猛将的带领下在明军阵中狂冲猛突,明军的突围很快就演变成了一边倒的屠杀,最终突出重围的,包括吴三省在内只有不到二十人。
回过头再说溥兴的新婚妻子春兰此时正跟随着明军老营,夹杂于逃难的百姓队伍中迤逦而行。尽管有马车可坐,但被困在几十万人流中,即便想快,又哪里快得起来,只能是一路走走停停,慢如虫蚁。
见马车老半天也没能前进几步,春兰不禁有些坐立不安起来,她时不时地探身掀开车帘,向外张望,一脸的焦急。与她坐于同车的高文贵夫人万氏毕竟年龄稍长,紧抱幼子,用平和的语气不停劝慰着春兰,让她不必太过担心。
不过该来的总是会来,东邦率满蒙铁骑在一举击溃吴三省部后,遂只留下尚之智部驻守兴业,然后带着鳌拜、来塔等诸将马不停蹄地继续前往追击定国。
两日后,满蒙铁骑便追上并袭击了定国的后军。在听闻后军溃败的紧急军报后,定国大吃一惊,连忙亲领西府扈卫两千余人留下为主力及百姓断后,又令溥兴带着五百亲兵前去老营,护送家眷先走。
溥兴一直担心春兰的安危,就算今天没有定国的军令,他也正打算独自一人前去老营。
可溥兴还是迟了一步,等他在混乱的逃难人群中找到老营时,清军已经冲破了老营薄弱的防御,对着四散逃跑的百姓和明军家眷大开杀戒。
见此情形,溥兴没有丝毫迟疑,带着身后的五百亲兵,立即奋不顾身地冲了过去。此时,老营家眷的车队早已被冲得是七零八落,溥兴率部从午时一直杀至天黑,几度突破重围,方才找到了春兰的那辆马车。
“春兰!吴婶!你们没事吧!”溥兴顾不得擦拭脸上的血污,便迫不及待地问道。
“我们没事,夫君你的脸是怎么了?”陡然见到丈夫满脸是血地出现在自己面前,春兰大吃一惊,忙不迭地伸手就要往溥兴脸上摸。溥兴赶忙一把按住春兰的手,冲着她微微一笑,故作轻松地说道:“放心吧,你的夫君没那么容易受伤!这些血都是满鞑子的!”
听溥兴这么一说,春兰这才放了心。溥兴回头见清军正朝这边包抄过来,连忙下马将春兰扶出马车,然后托着她骑上马背,旋即自己也跟着翻身上马,二人同乘于一马之上。
溥兴又让亲兵也以同样的办法,将高文贵夫人吴氏及其幼子转移到马上,随即护着她们一路杀出了重围。
与此同时,鳌拜率领着一支满蒙铁骑也于横州江岸边追上了定国亲率的两千西府扈卫。
见清军在后紧追不舍,不少掉队的明军将士都被屠杀,定国再也忍受不住,当即勒马停住,高举梅花枪,对着众将士大声喊道:“弟兄们,与其这样被敌不断追杀,最终全军覆没,倒不如现在就与敌死战到底!就算死,也要死得轰轰烈烈!莫要让鞑子看不起咱们汉人的血性!”
“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了!弟兄们,随我冲啊!”靳统武也跟着高声疾呼道。
在定国的鼓舞下,明军将士的血性被完全激发出来,他们也不想就这么白白死去,就算是死也必须拉上一个清军当垫背。念及至此,众将士纷纷转过头来,迅速组织起了攻击阵型。
“杀!”随着定国一声令下,明军将士便向着身后的清军追兵杀了过去。
清军正杀得兴起,一时间被突然回头冲过来的明军将士吓到,双方很快短兵相接,展开了激烈的肉搏战。
刚刚还是顺风顺水,突然遭至如此猛烈的反击,清军阵脚顿时大乱,而明军在定国的指挥下却始终保持着进攻阵型,许多将士哪怕在临死前,也依旧死死地抱住一个离自己最近敌人的大腿,其他的将士则迅速跟上,将那些被死死拖住的清军士卒一一斩杀。如此不要命的打法令清军上下无不胆战心惊,连连向后退却。
定国坐胯“二斗金”,挥舞着那杆梅花枪,在清军阵中肆意驰骋,所到之处血肉横飞,哀嚎连天。望着定国在自己军中左突右杀,轻松写意地收割人头,鳌拜脸上的肌肉忍不住剧烈颤抖起来。
几乎同时,定国也看到了鳌拜,擒贼先擒王,定国勒马回缰,挺枪就向着鳌拜的方向冲了过来。只在眨眼功夫,定国已然杀至鳌拜面前,手中梅花枪犹如长虹贯日般对着鳌拜胸膛直刺过去,这一枪用尽了定国十二分的力气,更是将气势与攻击完美地结合在一起,势不可挡。
但鳌拜却是不慌不忙地抬起手中大刀,一个横扫就将定国的攻势化于无形,紧接着那把大刀又直冲着定国面门劈去。定国连忙把头往旁边一斜,这才惊险地躲过了致命一击,刀锋贴着脸颊划过,定国只觉脸上一丝冰凉,用手一摸,竟是一片鲜红。
“不愧是传说中的满洲第一勇士!”两马错身而过,定国心中不由暗自震惊,不敢再有丝毫怠慢,赶忙调转马头再次向着鳌拜冲去。
两人再度交锋,定国将手中梅花枪舞得仿佛一条银龙,迅如雷霆,枪枪只攻鳌拜的要害之处。鳌拜却是以刀作枪,以点破面,将定国的攻势一一化解。
双方就这么你来我往地战在一起,兵器撞击声不绝于耳。大约战了七八十个回合,定国见鳌拜天生神力,酣战许久,气力反倒有增无减。心中不禁暗道,自己大病初愈,后劲不足,倘若再这样打上二三十个回合,必然抵挡不住。
想到这里,定国灵机一动,只见他猛地虚晃一枪佯装败走,鳌拜不知有诈,催马紧紧跟上。待鳌拜追近,定国忽然扭头大喝一声。趁着鳌拜稍稍愣神的功夫,定国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使出一招回马枪,鳌拜猝不及防,被一枪刺中右臂。
鳌拜在吃痛之下,手中大刀瞬间掉落在地,他心中大骇,不敢再战,也来不及下马去捡大刀,只得用左手捂住自己右臂上的伤口,伏躺于马鞍之上,催马夺路狂奔。
随着鳌拜逃离战场,清军阵势也跟着土崩瓦解,明军一路追杀,斩首千余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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