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旷野中,有伍向前行。
嘚、嘚、嘚……
马蹄轻,轮也鸣:骨碌碌……
此间已至隅中,不多久便过了湿土,告别泥泞,但那边界上还有泥土和印记遗留,是车轮留下,是马儿踏出。或许这短短一程即是永别,那留在其中的芬芳和烙印便是拥抱或亲吻,二者的渐去渐少则是不舍,诉说着无人会懂也无人在乎的陈情。
泥巴自是不会说话,那车辙和蹄印纵有生命也不会挽留,只会静静地目送他们离开,或期待下一次的相遇。但他们这一走,却过了好久。
日正时,光热正好。车里的柳二小姐正和夏奴说笑,却突觉车速慢了下来,便掀开帘子看向外面。遂见左侧灌木傍林,虽不算近,却也看得内里美妙,是清幽而非幽静,只可惜那一丛生在灌木中的花儿太少,点缀不出太多的意境。
夏奴早去右窗,是趴在窗口掀着帘子往外看。有见那边一览无遗,却是因为路径之外的地势越远越低,直到并入那遥远处的西地森林才平坦下来。虽然两地之间的落差并不大,但耐不住距离增加。此间再定睛一扫,才知这个趴在两地之间的家伙儿是一片宽矮的长坡。
骨碌碌……
车轮慢停时,马蹄声也来,原是阿周督马来到夏奴这边的窗外:“小姐,疲行一路,舟车劳顿。老爷让我等就近休整,我观那坡前土包处有两株老树相依,膝下尚有些许花草伴生,便去那里如何?”
“啊?”夏奴讶然,掀高帘子一看果见如此,便禁不住笑弯了眼睛,随即抛开帘子就将身上的毯子抛在一边,便先去门口处扶卷门帘:“快走呀小姐,我看那里美得很哩。”
二小姐不由无奈摇头,也失了再观那丛中鲜花的兴致,便将身上裹着的毯子褪下来团好并下意识地放向桌子……然,这桌子早被拆了点火,是以她便一僵一顿,随后才没好气地将毯子丢放在座位边角:“唪!讨厌死了……”遂起身,扶着车厢出去。
“呃——”柳员外在下车后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而后顿觉神清气爽,非止一路的颠簸和疲怠感一扫而空,就连一身的湿气也好像被暖阳噬净,便禁不住展颜微笑,乃负手迈步,一边抚须前行一边观林赏景。
嘚。
凌夜也在栓子之后走出车厢,但扶着门框站在那里,举目一扫间,那边景物便尽收眼底,顿觉心胸开阔,目中光采也亮了几分。又目光一转,见那主仆几人先去往两树相依处,便禁不住看向旁人,却见他们一切照旧,是就近在这窄小土径的旁侧打桩栓马,停车取物。原来这马车不是停在路径上,而是离了三尺在右。
看众人埋头分工,各有所忙,凌夜不由缄默,但随后摇头,便扶厢下车,却转步,径直去往此下车地的左前方。在那里,有一颗野杏。虽不多高,但花开满树,可见果期丰硕。
呼呼呼——夏奴刚来到树旁便三下五除二地用右脚清扫了一番那无尘不见土的草地,倒使那鲜嫩的草芽受了委屈,遂见她蹲下来用手扇了扇草上的空气,便将自己的随身手绢当作座布铺在地上:“小姐快来,坐这里。”
二小姐为之失语,禁不住牵嘴摇头,却偶然瞥见左方的凌夜走向别处,便禁不住为之侧目。
窣、窣……
凌夜慢步走到树前停下,有风飘香,便禁不住举目去望。他不懂观赏,只觉得那花儿清丽,挂在枝头上是那般清新宜人,而那蕊尖鲜嫩,又那样分明,却不像自己,一身灰暗,分不清条理和心绪。
“……”望着那里,二小姐慢慢失了神,或因那少年身姿,或因那花树清香,但若非有此距离,他二者之间恰好……
呼……
忽有风去,将树上两朵白花带向少年,但花树明显偏爱,又向他垂下一丛花瓣,是迷了她的心,还是遮了他的眼。
她一时深陷其中,只因那画或那景过于漫妙,却又因为看见对方的侧眸而眸情一黯。她分不清那目光是怎般情绪,只是突感平衡消失,美漫不再,好似有一道无形的界线将他与花树隔开,就连阳光也不愿与他亲近,让他与那里显得格格不入。彼时,她忽生错觉,就好似那少年不是站在那里观树,而是有种望见一个凡人站在夜里举头望明日的感觉,心生出很强的矛盾和错乱感。
“小姐啊。”夏奴不满的声音适从旁侧传来,是那么突然,以至于让她一怔,待她转头看去时却见对方一脸嫌弃和郁闷状地瞥着自己,便不由皱起秀眉,旋即便板着小脸走了过去:“唪。再好的风景也多是让你坏了兴致。”
“啧。”夏奴虽急却也不忘身份,只可惜,她便是扶着对方坐下也不忘回嘴:“反正我也不知道什么是好景观。反正我又没有看到。”便在对方的身边蹲坐下来,用双手拖着脸颊去望远野:“好远阔啊……安安静静的。”
二小姐微微摇头,却也释然微笑,便用手搂住双膝,也转目去观远外:“山水静好,而人向乱。姐姐总说,这太平来之不易,若能长长久久,总这般安定繁荣下去,就算是有天灾,也不会枉生人祸。——除非就算那样,也还有人欲求不满。”
“嗯。”夏奴轻轻点头,但随后她便脑袋一偏并紧紧地牵撇住嘴角,并不服气般翻眼望天道:“大小姐整日里昏话连篇,我道是书读多了脑袋开花,说一句话能分三个叉叉。”
“啧。”二小姐稍作嗔怪,随后便转头看向了那方漫不见边的西地森林:“你不懂也好。懂的多了,心就乱了。”
“唪,玄玄乎乎的。”夏奴并不苟同,但也不去反驳就是了。
另一边。
凌夜来到杏树后面坐下,并随手捡起一片落叶揩齿,但几下过后又觉得没有必要,便将之丢弃,却是曲着左腿,就那么靠在树上放空自己,去望那远阔,不去思索。
“唪。”淡笑声来自伍长,他却没同那帮兄弟一起忙活,而是独自来到这里,却是停在凌夜的右后,负手望远道:“怎么样。相比于大地苍茫,是不是感到……自身渺小。”
凌夜没有去看对方,只是默默摇头,而后道:“我父亲曾说。天地苍茫,岁月沧桑。时也无情,人也无状。我们长成什么样,只是对自己和同类而言。而人生几何,除了对自己重要之外,不见得能有什么影响。”
“哦?”伍长稍显诧异地望了一眼凌夜,随后便微微一笑,又看向远外道:“有些人的力量微不足道,但有些人的能量,却比海阔天高。有着是山是海,是天是地,都不能拥有的重量。”
“不指那些。”凌夜摇头,却垂眸看向心口,语意莫名道:“他说的,跟你说的不一样。”
伍长缄声不久便突的释然一笑,轻慢摇头道:“或许吧。”
凌夜沉默一时,随后便仰面看向头顶的树冠,禁不住用目光在那花朵枝芽中漫游起来,后来所言也许是有感而发:“树欲静而风不止……我欲善而人不愿……”事后闭目,明欲问心,却道出声来:“人活着,为何这般。总是这般。”
伍长浅淡一笑,本欲开口却突然目中一动,遂抬手将上方落下的花瓣拿捏在手,当着光束一看却也通透,便悠然欣笑,将它放在身前观望起来。却见它脉络清晰,丝丝络络皆通透,倒是映在眸里而笑在眼角:“浮生漫漫,空寂无边。怎般活着都有一个奔头,怎般死去也不过一捧黄土。谁言善终,谁说歹死。只要活得明明白白,只要念头通通透透,就算一事无成,就算终此一生,谁管他荣华富贵,谁论我疾苦为舟。只怕到头来,还羡我活得自在。”
凌夜稍有沉默,在嘴角生笑时也随之掀开眼帘,虽那片辽原依旧,但在他眼中已经有了不同的色彩:“没错,我也有个奔头。”
伍长一笑,但还未来得及多说其他却突然眉头一皱,随即只见他身形一晃,便只留下花瓣飘零。
呼!
那花树离停车处不算近,但伍长只三两个飞纵便直接落上坐骑,而后便拨转缰绳,调马朝林道:“护院上马!其他人退往树下,护老爷和小姐周全!”
哗!
众人闻言皆惊,方才齐刷刷地转头看来,百步外的左侧林地中便有一帮无盔戴甲的马匪挥舞着兵器冲跃出来,更有一莽夫炸嗓喝喊道:“来人休走!报上名来!”
唰!
一瞬间,身在栓马地照看坐骑的小武和大靖几乎同时翻身上马,掉头便往伍长那边赶去:“尔等是哪路的马匪?何方的流寇!”
与此同时,站在马车左侧的小章和林岳也同时有动——却见林岳一步上车并踏车起跃,想来就算是让那坐骑离得再远一些也会被他一举跃上,便就此一跃上马,而后一把拽掉缰绳,是连桩拔起,遂勒马转向,赶去回防。
反观小章,虽然落后半步,却也不慢时间,他直接便按住车身从车上翻越了过去。
噔!
小章在越过马车之后反手一拍车身并用脚底反扫车轮,却是盘着双踝向坐骑那边竖转三圈,如此便将距离拉进一半,也正好转身朝向坐骑,便双臂一分,竟是脚不着地向前跨行,或至多隔地三寸而已,就那般踩空前跨了两个大步便渡到马旁,遂抬手一拍,虽用左手抓住马鞍,可其人却转从马腹下方倒穿过去,好似用笔画圆一般逆翻上马,旋即策马便去,好一个行云流水,真是个骑术了得。
这四人的行动虽分先后,但四者作为尽都发生在同一个呼吸之间,便是慢在最后的小章在拽缰策马时也没有落出林岳两个身位,可见文笔非画,难述全情。
远见对方的应变如此迅速有条,那匪首心中便有了分寸,但面上却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抬手勒住坐骑,呼出短促相接的空哨:“呜呜呜呼——”
“杀啊——”余众马匪纷纷喝喊出声,他们自知哨音何意,当下便纷纷扬鞭夹镫以促使马儿加速,只一转眼,这三十余名马匪便呼啸而至,将那伍长几人连同座驾马车以及聚在树下的柳员外等人全都围在半圈之内。而再外便是下坡,人不好走,马更不近。
“……”挡在众人身前的阿周阴沉沉地扫了一眼马匪的阵仗,随后也不出声,只是两个飞纵便直接落座上马,而后便调马踱行到旁侧停下,是在与伍长等人间隔极大的情况下在敌人的包围圈内构成一层防线,分别是一人一马对一阵马匪,如此同敌人对峙。
“嗤!”众马匪不惊反嗤,个个是摩拳擦掌,是铁了心的一言不合就要与之较量。(记住本站网址,Www.XS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