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樊负那逐渐远去凄厉的告饶声,面色枯槁的冯胜才吃力的转过头来,嘴角抽搐了几下,似乎想说些什么,但还没有说出来,口水就顺着流了下来,把花白的胡须粘成一缕一缕的,也不知道擦拭。
维盈惊惶的看了皇帝一眼,举步上前想要照顾,却不知道这样做是否冒犯龙威,饶是她平日百般聪慧,但毕竟未曾习过宫中礼节,一时也不知所措了。
朱元璋却好似没有看到,自顾接着说道:“宗异,朕知道你担心什么,但是你又何尝不知道朕在担心什么?今天看到你成了这样,当初跟着朕东征西伐的你们都离朕越来越远了,可是,为什么会成了这样一个结局?”
“朕不明白,恐怕你也不会明白……。”
“你知道吗?宗异,冯毅是朕派到你身边的检校。就连他也对朕说你宋国公对大明是忠心耿耿。朕怎么还会不相信呢。”
“……其实,朕真的不想杀人,但是,朕……朕又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使你们心安,正如你们也不知道怎么做才能使朕心安一样……。”
朱元璋自己说着说着,竟然十分投入,以至于忘记了身后还有那么多人听着,也许此时的他根本不介意有人听到。
文华殿偏厅此时鸦雀无声,除了朱允炆之外,没有一个不提心吊胆的,不过很快他们就解决了心理上的矛盾,朱元璋形同自言自语一会后,看到冯胜仍旧是那般痴呆的模样,心情烦躁之下吩咐:“你们外边候着去,别在这里添乱,东宫还能有什么事,除了太孙,你们都出去吧。”
宋忠等众侍卫答应一声,都退了出去。维盈想出去,却又不忍让爷爷在那里受罪,一时间也是左右为难,只是怔怔的看着皇上,竟然不知道如何是好。
“你留下吧!”朱元璋淡淡的说道,回头对着正要退出殿门的杨杰道:“你也可以留下。”
杨杰脸色不变,好像知道会有这样的结局一样,应了一声,垂手在远处站着,也不走近旁边,仿佛是在证明什么,但是朱允炆却是有些惊讶,也搞不明白朱元璋的用意了。
“帮你爷爷梳理一下吧,大明的功臣不该如此模样。”朱元璋吩咐维盈,竟然慢慢的走近床榻,有些吃力的坐在榻边的椅子上。
“朕曾经怀疑你是害怕,才伪装成这样的……,”朱元璋此时说着,却是没有再看向冯胜。
“现在已经不重要了,不管你是怎么样,既然你要心安,朕就让你心安,你这个孙女,朕让允炆娶她如何?”
怎么也没有想到,朱元璋绕着绕着就把自己给搭进去了,朱允炆心里一阵苦笑,元宵节所纳的一正两侧三个妃子还在东宫独守空房,自己还不知道怎么处置呢?现在老朱又给自己绕进来一个。
也不知道老朱是怎么想的,难道对冯胜根本就没有起过杀心,可是按照自己后世知道的历史,冯胜的确是被老朱干掉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唯一的解释,那就是朱元璋还是在试探,不过看到冯胜依然的痴呆如故,心下也不由的佩服其的演技,自从上次傅友德成功脱身飘于海外之后,他又从冯胜的身上看到了如此精悍的表演,真的是由衷的佩服,不过,如果朱元璋这番举止意在试探的话,演技也是不差。
招手叫过维盈问道:“太医怎么说,怎么会病得这般厉害”!
小姑娘在措手不及之下被皇上点了亲事,正在害羞间,听到问话忙低声的回道:“太医说是爷爷平日饮食不节,常居塞外过食醇酒肥腻,导致了脾胃失调,积痰内伏,再遇落水手冷水所激,头部重创,因而七情失调,蒙蔽心神心窍,就又加剧了塞外顽疾并发,吃了药也不管用……。”
说着,维盈垂头泪眼欲滴,突然想起是面对圣驾,于是马上收敛了一下心神,不过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朱元璋看见了,也没有再问下去,只是说了一句:“好好照顾你爷爷吧。”
便站起身来,阴沉着一张老脸,使人搞不清楚到底心里是怎么想的,也许没有达到自己的目的吧,按照常理推算,冯胜经历了家中管事的背叛、跟了自己二十余年的侍卫是皇上的卧底、然后孙女又要出嫁、皇上承诺让自己心安几番大起大落,要是伪装的话,至少也会有一些情绪出现,可是偏偏就在那流着口水痴呆的模样。
别说是老朱,就连此事的总策划朱允炆也被弄得心里发毛,至少以他现在的道行还不足于做到如此境界。
出了偏厅,来到文华殿中,看着的宋忠一众侍卫正在等候护驾还宫。但朱元璋此时并没有着急,回过头冷冷的看着杨杰,问道“你就是杨杰?”
心中一直忐忑的杨杰本以为在偏殿内没有动静,悬着的心刚刚放下,没料到还是找上自己,躲也躲不过,心里也明白既然走了这条路,就会有今天的遭遇,不过没有想到有那么快而已。
上前两步,再次拜倒,口中说道:“万岁,臣杨杰拜见皇上。”竟然给人一种不情愿的感觉。
朱元璋见此,叹了口气,却是出奇的好脾气,温言又问:“你父亲是杨宪?”
这次不但是朱允炆,就连身边的侍卫们都露出惊讶之色。都没有想到这个面目俊雅的中年人,竟然就是杨宪的子嗣。
别人先不说,就拿宋忠这些锦衣卫来讲,杨宪可是他们这一行的开山鼻祖了,据说锦衣卫还未成立之前,就是由杨宪一手负责所谓的“仪鸾司”与洪武二年时改制成的“大内亲军都督府”。
当场不露声色的只有两个人,其中一个是朱元璋,另外就是杨杰了,听到皇上直接揭露自己的身份,也不惊讶,只是伏在地上回道:“皇上圣明,臣不敢隐瞒。”
看见杨杰那个样子,朱元璋说:“你父亲多次有大功于国,最后却因朕而死,朕随然没杀他之意,但最后还是不得不令胡惟庸将其问罪,你可怨恨朕吗?”。
“臣不敢!!”
“你是不怨恨呢?还是不敢怨恨朕?”
顿了顿,朱元璋又用稍高一些的声音说:“朕当初答应杨宪,要代他抚育家人,所以将你们迁至临濠,可是你母亲去世之后,本想召你前来京师继承你父亲衣钵,可是你又不见踪影,难道是躲避朕吗?”
杨宪死的时候,杨杰已经十七岁,对于父亲的死因十分清楚,对朱元璋虽说不上怨恨,但是终归有些介意当初皇上牺牲父亲来保全大局。如今见朱元璋在众人面前直接提及往事,似乎有些为父亲翻案的意思,气已经消了大半,叩头谢恩,却依然道:“家父遗愿,让臣苦思制衡之道,为陛下解忧,然万岁圣明,已经找到了解决之法,臣无用,只好游历四方,愿为陛下在野之民。”
看见杨杰回答的得体,朱元璋十分满意,于是问道:“那你可愿意回来帮助朕?今日朕将本来就属于你父亲的富贵还赐给你,你愿意吗?”
朱允炆脑子一片混乱,和众侍卫一样,搞不明白朱元璋和杨杰在打什么哑谜,而凭借他后世记忆中迹象表明,杨宪这人应该是个奸臣,可是为什么朱元璋反而对其十分信任呢?而且,罕见的是,朱元璋对杨杰十分客气,封赏也是用商量的口气。
就算是对自己这个孙儿,也没有如此过吧?不由讶然望向杨杰,而后者正好也看向朱允炆这个方向,两人目光一触,随即杨杰恭敬的回道:“陛下,臣这不是已经回来了吗?”
竟然是拒绝了朱元璋的好意,打算留在东宫。见杨杰未曾答应,皇帝的神色竟然黯了一下,知他心怀芥蒂,叹了口气,说:“你留下帮助太孙也好,以你的才智,当可为太孙拾遗补缺。”
“朕也不加以勉强,当初,要不是朕硬将你父亲放置于朝堂之上,他也断然不会落个身败名裂的下场,既然你想留在东宫也罢,多为太孙出谋划策,待朕大行之后,新帝当可为你父亲昭雪天下。”
众人更是大惊,这么一来,皇上等于说间接承认自己的错误,肯定了杨宪的功劳,只是碍于皇家的颜面,自己不愿出面澄清而已,有此一番话,就等于一个承诺,新皇登基之后,是绝对要执行的。
众人用一种羡慕的眼光看着杨杰,特别是那群侍卫们,看到自己的前任之子深的圣宠,更加是一个个热血沸腾……。
可能是年龄大了经受不住劳累,也许是处理了杨杰和冯胜之事后的心力交瘁,朱元璋没有再说什么,摆驾回内廷歇息了。
留下东宫之人,杨杰方从地上爬起,又走至朱允炆面前,躬身道:“殿下,如今已经入夜,皇城也即将落锁,臣请告退。”
到了这个份上,杨杰居然还是不做解释,朱允炆实在是拿眼前之人和在苏州时恭顺的杨杰做比较,心里岂止不悦,拂袖往观文阁而去。
头也不回,冷声道:“不用回去了,你随孤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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