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文阁,东宫皇太孙之书房,自然也都是太子朱标留下的,不过自从苏州返回京师之后,朱允炆就禁绝了在里面召见任何人,因为书房内,有很多他后世记忆中的点点滴滴,为了怕自己忘记,所以都抄写下来留作备用。
朱允炆不喜欢窥人**,但是身处在他这个位置,更不喜欢被人蒙在鼓中的感觉,而且近几年来皇太孙的生活,虽没有做到出口成宪,但也养就了其上位者的贵胄之气。
宦官燃亮四角的烛台后边掩门退出,在跳动的烛火下,若大的书房有着一种阴森的气氛,朱允炆脸色冷峻,却没有说话。
杨杰虽然面露苦色,但是心里却十分平静,已经跟了皇太孙一年多的时间,以他的了解,他现在跟的主子,虽然此时十分严肃,却绝对不似当今皇上那么武断嗜杀。否则,以他之前的表现,放在当今皇帝手里,无论他立下多大功劳,单凭个隐瞒身世,就足于使他碎尸万段了。
更何况,现在东宫还未有大的动作,他更是寸功未立呢?不过,此时的他却不能再沉默了,自己身为臣子,总要给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否则就连自己说说不过去,清咳了一下,举步上前,道:“臣有罪,请殿下……。”
谁知就在这时朱允炆却抬手制止了他继续说下去,直接道:“你不用请罪,之前的事情,你不说,也不代表孤王不会知道,孤王现在倒是想听听你离开临濠之后的事情。”
杨杰一怔,关于离开临濠之后,抛除自己的身世,不是已经都说了吗?为什么又要问一遍,稍作思索,还道殿下是介意于自己的隐瞒,只是不想把话挑明而已,于是十分恭敬的将自己离开临濠的理由、去向和经历又说了一遍,只是增加了一些自己奉母命不能踏足仕途之言。
岂不知朱允炆之所以让他再讲临濠之后的经历,不过是给自己留个思考的空间而已,在他后世的历史中对于杨宪的描述,仅仅限于是朱元璋的一个特务头子,也就是相当于后世某国的中情局负责人,最后老朱将他安插进中书省后,当月就因罪被砍了脑袋。至于为什么原因,天知晓。
要是别人告诉他这些事情,朱允炆一定会立刻将杨杰打入黑名单,即使不杀,也绝对不能再用了,可是今天出奇的看到朱元璋的宽容,所以他不假思索的就选择了继续信任杨杰,因为老朱绝对不是一个仁慈的人,斩草除根才是其的习惯。
不过最重要的是,朱允炆必须要搞清楚,杨杰所忠于的到底是自己,还是朱元璋。但这句话真的不好问出口,他要等杨杰自己说。
现在正值用人之际,之前对杨杰的防范基于今天朱元璋的表现,眼见可以告于段落,只是,万一在这个时候,杨杰也是朱元璋派到东宫来的人,想想自己对杨杰和杨蝶的任用,朱允炆就不是一个滋味。
“说说吧,皇祖父对你不薄,可是为什么还要留在东宫呢?”朱允炆等杨杰说完,冷不防的问道。
听到这句话,杨杰有些诧异的猛然抬起头,仿佛有些不敢相信,又好像自己听错了的模样,殿下的这次问话意思就有些深了。不得不使他仔细思量。
东宫筹建内厂之初,杨杰就知道殿下是为了今后的继位积蓄力量了,他在理刑处闲暇时也分析过,太孙殿下不比太子有着深厚的人脉和身为长子的优势,从上次朱高炽代表燕王府那样咄咄逼人就可以看出,东宫现在处于弱势地位,皇太孙为今后的绸缪无可厚非。
但是方才的问话,仔细琢磨之下,可以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殿下除了防备诸王之外,将皇上也计算在东宫的防范之列。这样的话,杨杰说话就需要斟酌了。
沉默了许久,朱允炆也没有再逼问下去,只等待他的回答,虽是初春峭寒,但是仍然止不住杨杰额头汗珠渗出,饶是他自负的百般计算,但是他却算漏了一件事情。
那就是他所效忠的太孙殿下,体内装着的竟然是一个几百年后穿越回的灵魂。
可能他永远也不会明白,那个传说中至孝的皇太孙去那里了,到底殿下为什么要防备皇上。自懂事开始,在父亲那里接受的就是忠君的教育,所以父亲的死去并未使他怨恨朝廷,而母亲病故之后,他离开临濠,前往扬州、苏州乃至日本等地游历,就是为了弥补自己见识的不足,为此他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包括女儿的手臂。
从岱山岛借故出逃之后,恪守母命不踏足仕途,但又不愿意自己所学荒废,所以以幕僚身份依附东宫,也不在乎功名利禄,其中有维护女儿身侧的心思,更多的却是在脑海里已经根深蒂固的忠君思想。
可是杨杰的忠君在太孙殿下的这句话面前就显得有些混乱了,在他脑海里,皇上是大明之主,太孙是继太子之后的大明储君,未来的大明之主。可是,可是为什么要他在当今的大明之主和未来的大明之主中间选择呢?
他不是不想选,而是从来都没有想到过这个问题,当今和未来的主子在他眼里都是正统,当两个正统发生冲突时,被禁锢在忠君思想中的杨杰就有些脑瓜不好使了。
杨杰不由狐疑的看了殿下一眼,当得到坚定的眼神时,知道自己再不回答,恐怕这次殿下真的要起戒心了,犹豫了一下,道:“殿下,臣愚钝,只知道无论是在皇上身边还是在殿下身边,都是效忠朝廷,看不出有什么分别……。”
朱允炆听候一阵失望,刚想说话,谁知杨杰接着说:
“不过臣从家父的身上感悟了一些事情,不知殿下可愿意听微臣说说?”
本来不想听过去的事情,以免影响自己的判断力,但是既然此时杨杰要说,估计是中间有些牵连,朱允炆示意其说下去。
“家母在临终之前直到微臣发誓不入仕途才闭上双目,为的就是家父当初的不自量力,以至于犯下重错,害怕臣重蹈覆辙,微臣则不然。家父之死,虽众人皆曰乃自寻死路,皇上杀之,也有人说家父是死于朝廷派系之间的相互倾轧。但是臣都不以为然。”
“曾经有个高人对臣说,家父之亡,亡于势。何为势?这正是微臣游历多年所追寻的。所以微臣曾立下宏愿,不闻道,不立于朝野,所以一再隐瞒自己的身份,请殿下恕罪……。”
对于这个说法不可置否,杨杰说了也等于白说,在朱允炆心里,绕了一百圈,杨杰还是对其父的遭遇心怀芥蒂。
因为杨宪此人在历史上本就不算出色,虽曾经高居丞相之职,但旬月即被问罪。可以用昙花一现来形容,史书上对其着墨太少,从而使其很多人猜测万千,他不想听杨杰解释的原因也在于此,找个机会问一下老朱估计什么事情都清楚了,看朱元璋今天的表现,对杨杰颇为器重,为了让自己放心的用,所以应该会如实相告的。
话已至此,多说无益。朱允炆此时算是彻底的死了这份心,对于杨杰的安排也算是有了一个定论,时间过得太久,不知道是从那本书上看到的,据说刘伯温曾经对杨宪下过一个断语:“杨宪有丞相的才能,但没有丞相的器量。”
如果真的有刘伯温断言,如果杨杰肖其父,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没有一个上位者喜欢对自己遮遮掩掩的下属,朱允炆也不例外。
这时朱允炆突然想起了杨蝶,心里莫名其妙的一痛,倒是有些埋怨的看了眼杨杰,随即恢复正常,说:“孤王知道了,天色已晚,今日你就在侍卫房歇息,明天去一趟半山园,你们父女有段时间没有见面了吧?”
“谢殿下,微臣告退!”
杨杰看皇太孙的脸色明显有着不满意的神情,就知道殿下并没有领会自己的意思,也十分无奈,作为臣子,可以推测出殿下防范皇上,可是又能怎么说呢?难不成立即表示效忠,并献策怎么去对付皇上吧,可能吗?
走出门口的那一瞬间,杨杰摇摇头,顿足而去。
朱允炆望着他消失的背影,仿佛也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但是他又怎么能明白,此时他与诸人之间的关系陷入了一个怪圈,那就是大家在皇权的强势下,在东宫没有表明态度之前,怎么又有人帮他对抗自己的爷爷呢?
武将们不敢,他们已经被杀怕了。诸如傅友德,不是朱允炆首先矫旨,被眼光老辣的傅友德看出破绽顺势离开,否则,就算是他给与再多的暗示,傅友德也全当是试探。冯胜也不敢,否则冯秀梅就不会遮遮掩掩的只是警示,要不是冯胜心思缜密,可能到了京师也是落个人头落地。
文官们也不会,他们只会自命清高,信奉的是“忠臣不事二主”,没有朱元璋的明确传位或者是朱允炆的绝对优势,文官始终会处在墙头草的边缘观望。
夜,渐渐深了,朱允炆看看自己寝宫的方向,叹了口气,慢慢的提起笔,在砚台上沾了一下,开始用简体字开始书写前生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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