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氏之事,既然殿下和臣都已奏禀陛下和天后,那么订婚之事自然是由陛下和天后统掌,不过臣这里可以由新绛县侯裴公私下沟通郑氏其他人家。”李绚坐在矮榻之上,目光幽然的看着李显。
“沟通郑氏其他支脉。”李显轻轻的点头,李绚之前说了那么多,李显已经完全明白他的手段。
面对皇帝和武后的压迫,面对东宫的“善意”沟通,即便是同安太夫人崔氏也需要好好思量,更别说郑家的其他支脉。
说不定郑家内部就由此分裂也说不定。
突然,李显眉头不由得一挑,他看向李绚说道:“新绛县侯?”
“嗯!”李绚轻轻点头,道:“新绛县侯裴公,两年前从宗正寺卿位致仕,此番亦在陛下邀请入朝参与封禅功臣之列。
他虽然出身东眷裴,和裴相的洗马裴有所隔阂,但终究一个郡望,或许可以替东宫探问一下,洗马裴究竟有无适龄女子可入东宫?”
“孤记得王叔说过,希望孤和裴相能够在明年封禅之前谈一谈。”李显认真的看向李绚,说道:“若是和裴氏联姻之事,裴相不同意,又该如何?”
“殿下觉得,裴相会不同意吗?”李绚眼底带起一丝冷嘲,道:“朝局如何,裴相比我等清楚,孰强孰弱,裴相也比我们看的清,如今机会来临,以他的权欲,如何会放弃。”
“王叔的意思,是裴相不会顾及当年赵国公的流言?”李显的眼底带出一丝兴奋。
“郑氏族地荥阳,距离洛阳一步之遥,家中不知道隐藏了多少力量,若是有所动作,便该考虑准备动用大军了。”李绚抬头,面色冷漠的看向李显说道:“朝中诸卫大军需要准备,洛州府,洛州牧也需要准备……”
李绚微微抬头,说道:“还有郑氏,郑氏若是拒绝东宫联姻,那么东宫也该做好准备郑氏的准备,免得事起仓促,不及应对。”
“王叔!”李显低喝一声,直接打断了李绚的话,一个洛州牧,已经让他彻底明白李绚的意思。
可如今李旦任洛州牧,就算洛州长史袁嘉祚和相王府并不亲近,但这也无法阻止,李旦的亲信已经遍布在洛州。
郑氏若是不同意东宫的联姻,在如今皇帝病重之时,他们不选择东宫,那么他们能选择的就只有相王了。
“准备?”李显琢磨着李绚说出的准备两个字。
若真是如此,裴炎就真的该死了。
李显的眼神顿时肃然起来,平静的点点头,说道:“王叔所言甚是。”
李绚说的哪里是什么准备,明明是防备。
元万顷那些北门学士,是完全能够指挥得了密卫的,谁知道他们借助密卫究竟秘密安插了多少人手。
郑氏再强也不过是一个世家,朝廷对付郑氏,无非就是封死其族人的任官通道。
李绚微微低头,说道:“若是裴相不接受殿下的好意,那么殿下这里,起码不会轻易再给他任尚书左仆射的机会了……也就是说,裴相日后有很大可能会站在殿下的对面,那么殿下就要做好和天后沟通,废相的准备了。”
用尚书左仆射拉拢裴炎,拉拢成功,用裴炎来对抗武后。
尤其是洛阳。
李显顿时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他没有想到,李绚的手中,竟然还藏着这样的杀招。
十六卫大军当中要有所防备,雍州府同样要有所防备。
李显已经明悟,若是用尚书左仆射拉拢裴炎都做不到,那么裴炎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拉拢不成功,那么反手便利用武后来废掉裴炎。
如今在洛阳,李旦究竟暗中安插了多少人手,李显他知道吗?
何用准备?
一旦局面有变,李显他来的及吗?
虽然这些事情李显自己也曾经想过,但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一切会来的那么快。
如今急切的就需要他来面对。
“是臣错了。”李绚点头,然后轻声说道:“臣只是担心,若是裴相那里不选择支持殿下……”
李显抬起头,死死的盯着李绚,他现在终于明白李绚是什么意思了。
裴炎,郑家,北门学士,李旦。
裴炎不支持李显,那么就只能支持李旦。
郑氏也是一样。
若是他们这些人联手,那么李显的太子之位,立刻就会动摇。
“王叔,和裴氏联姻的事情停下吧。”李显声音苦涩,但终于还是作出了决定。
他已经察觉到了,将郑氏,还有裴炎,彻底推到他对立面上的,不是别人,正是李绚。
如果不提出和郑氏联姻之事,那么李显和郑氏之间还有缓和的余地。
郑氏即便是和李旦媾和,也不会走的那么快。
还有裴炎,裴炎虽然为人强势,多方不满,但他现在做侍中,还是老实的,也没有和李旦勾连的迹象。
甚至如果郑氏和李旦勾连,裴炎还可以用来镇压郑氏和李旦。
现在的裴炎是对李显有利的,但若是因为联姻不成,将裴炎推到另外一边,那就是李显的失误了。
……
“好!臣听殿下的。”李绚意外平静的点头,脸上的神色没有丝毫的变化。
仿佛对他来讲,和裴氏联姻真的无关紧要。
看到这一幕,李显身体一阵发寒,嘴里也满是苦涩的说道:“原来王叔一直所针对防备的人,是四郎。”
李旦,只有李旦,只有他才能勾连的起郑氏和北门学士,以及,裴炎。
若是没有李旦,郑氏也根本没有拒绝李显的余地,甚至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有其他任何的选择。
若是没有李旦,只要李显如今在洛阳,朝中的人心便不会有丝毫的动荡。
李显现在才终于看透这些,然而虽然他知道李旦的威胁,但李旦是他弟弟啊。
他能怎么样。
“殿下错了。”李绚平静中带着冷漠的抬头,沉声说道:“臣所针对的从来就不是相王殿下。”
李显猛的看向李绚,眼神中满是不信。
李绚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盯着李显,说道:“相王虽然相比殿下要更加的年轻,更加的英武,也更加的果决……”
李显的嘴角不由得抽搐,他想要开口打断李绚,但话到嘴角,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因为李旦的确比李显要更加的年轻,行事也更加的英武果决。
甚至如果不是李显比李旦要更加的年长一些,那么恐怕在朝臣眼里,李旦才是那个最适合继承皇位的那个人。
“但是……”李绚一句话,顿时将李显的注意拉扯回来,就见他平静的说道:“相王虽然有多处优点,但他太年轻了,围在他身边的那些,要么是北门学士,要么就是和北门学生关系亲近的人。”
李显眨了眨眼睛,这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北门学士也是一方力量,而且是一股很强大的力量。
“所以!”李绚的身体更加的前倾,目光直直的盯着李显:“所以臣盯着的,从来就不是相王殿下,而是北门学士。”
李显顿时瞪大了眼睛,一个惊恐的念头从他的脑海深处跳了出来。
李绚这个时候,身体却不由得回收,重新坐正,李绚这才平静的开口道:“勾连起郑氏的,是北门学士,勾连起洛州府相王府亲信的,是北门学士,甚至就连苏司马,早年间也是北门学士的一员,所以……”
李绚目光抬起,看着李显的眼睛说道:“所以,一直以来,真正对殿下有所威胁的,从来就不是相王殿下,而是北门学士。
这一次若是惩处郑家,那么顺带,便可以对北门学士下手。”
李显的呼吸顿时就沉重了起来,心底也在这一瞬间放松。
不是针对四郎就好,至于说北门学士,针对便针对……
李显的脸色不由得一变,不,王叔这针对的不是北门学士,而是母后。
北门学士,皇后用以分宰相职权之人。
这些北门学士围拢在李旦的身边,就等于是母后,她依旧没有放弃四郎。
“另外,还有,不知道殿下是否记得。”李绚收回目光,继续开口道:“不知道殿下是否记得,在几年前,裴相任刑部尚书时,也和北门学士走的很近,是臣后来用东宫支持他入相,他才和东宫走近。”
李显不由得想起了那些人都裴炎和裴行俭的宰相之争。
裴炎最后通过清理隐田而拜相,而这条路却是李绚指点给他的。
“当日,他们能够走在一起,如今,他们未尝就不能够再度走在一起。”李绚的声音很轻,落在李显耳中,如同炸雷一样的轰响。
“裴相的权欲很重,便是我等不支持他做尚书左仆射,他就不会再图谋更进了吗?”李绚嘴角带出一丝冷笑。
裴炎后来都联合武后废掉李显了,他想做的,也必然是大唐首相。
为了这个目标,皇帝他都能废掉。
李显心中知道李绚说的没错,但他还是忍不住的反驳:“可他现在不过是侍中,前面还有中书令,还有尚书右仆射。”
“中书令是薛相。”李绚抬头,看着李显道:“现在裴相之所以没有动静,便是因为陛下身体不安,可若是陛下身体大好,或者其他,裴相恐怕就要动手想办法干掉薛相了。”
李显再度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今天他已经不止一次如此了。
虽然他很想说李绚说的是错的,但是他明白,李绚对裴炎的判断完全准确。
裴炎的性格就是这样。
尤其这一年,皇帝和武后没有在上面压着,盛气凌人的裴炎,连刘仁轨都不放在眼里,更别说是薛元超了。
“若是裴相干掉薛相,殿下会让他做尚书左仆射吗?”李绚嘴角抿起,略带不屑的看向李显:“殿下或许会采用种种手段来打压裴相,而裴相又是一个不肯妥协的人,那么他自然便会和殿下相争,若是他察觉怎么都争不过殿下,殿下觉得他会怎么做?”
李显冷不丁的打了个寒颤。
“他要行尹霍之举。”李显猛然抬头,盯着李绚说道:“孤会和母后联手的,孤会和母后联手,一起打压他的。”
“殿下忘了吗,裴相原本就和天后走的很近,殿下觉得天后会打压裴相吗?”
李绚平静的看着李显,他的眼底深处仿佛映照出了李显的未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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