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正在江宁郡之上悬空而立的两人,正是沈家江宁分家的家主与其胞弟。
两人之中未曾开口的那人,是个清瘦精明的中年书生模样,目中精光闪烁,唇上两撇胡须,灰绿的衣衫上绣着竹子纹样,名为沈良才。
正开口咋舌的那人,则是其弟,名为沈良策,这人与沈良才的身材差距巨大,圆墩墩似个胖球,连一双眼睛都已经被挤得看不见了,只剩下两条眯缝,看上去分外滑稽。
这两人的修为并不算特别高,沈良才有登楼六重境界,而沈良策甚至只有先天虚劲。
这并非是本家对于沈眉南不重视,而是经过了多重考虑决定的人选。
一来,若是大张旗鼓地派遣本家高手来,反而引人瞩目,容易招惹到不必要的麻烦。
二来,当务之急是要将沈眉南保护起来,让她的一举一动能够在本家掌控之中,而江宁分家的距离最近,也最方便出手,不必再多费周章。
在凡人地界,只要没有出什么意外,登楼六重已经便足够具有威慑力。
譬如樊海龙便能够在蓟邵郡作威作福那么多年,堪称叱咤风云,而没有一个人敢出来说半句话,就是凭借着他那登楼巅峰的修为。
不过,江宁分家在沈家所有分家之中的地位,也确实不算高。
沈家在整个沧元,也是能排进前五的修行者大家族,尤其是近几年,因为出了一个沈星烛,地位更是节节攀升。
基本上,遇到一个姓沈的,都要首先考虑一下对方是不是沈家的再动手。
区别于宗门,修行者家族更具有凝聚力,内部也更加团结,捅了一个,那就基本等于是捅了马蜂窝。
基本上,修行者宁可得罪一个高修为的宗门弟子,也不愿意得罪一个低修为的家族成员。
这江宁分家并不以修行见长,而是如林二酉家的万林商会一般,经营着一个江宁商会,专门做的是未曾开启灵智的妖兽相关的业务。
不管是作为宠物,还是坐骑,修行者都更乐意选择具备一些特殊能力的妖兽。
而江宁商会就负责将其调教好了之后进行买卖。
不过,这一行竞争激烈,江宁商会在其中也不算翘楚,自然也得不到本家的大量资源倾斜。
但能做到如今这个地步,和本家的帮助自然也脱不了干系。
如今本家有命令,沈良才当然是立刻放下了手上的生意,马上赶来了。
只是没有想到,那个在本家给的情报当中只是初入登楼境的陈旷,居然会有如此恐怖的实力。
沈良策感叹道:“多少年,没有见过本家给的情报出错了?”
他摇了摇头:“这陈旷怎么可能是登楼境……”
试问,天底下哪个登楼境能有凭空落雪的本事啊?
就算这人是靠着其他手段才达到的这种神通,那也已经不能用看待登楼境的眼光去看待。
沈良才眸光一闪,却沉声道:“这人真正厉害的,还不是修为,而是这驾驭人心的手段啊!”
“原本,那夷火宗远在千里之外,以他现在的处境,此刻鞭长莫及,根本无法在短时间内进行干涉,就算杀了这些来追杀他的夷火宗门人,以后夷火宗也必定卷土重来。”
“并且,倘若有了一个灭宗之仇当目标,夷火宗上下必定将会是前所未有的齐心协力!”
“有了这股力量,加上夷火宗本身的底蕴,说不定这陈旷便是为自己树立了一个更加强大的敌人。”
“可良策你瞧他如何做的?”
沈良才分析道:“他竟两三句话,不仅让夷火宗将仇恨转嫁到了白落烟身上,还顺势挑起了夷火宗的内部矛盾,埋下了一颗只要有一点水分,就立刻能够生根发芽的种子。”
“我做了那么多年的生意,来往的人也可算的上是多如牛毛,心机深沉者数不胜数,也不乏狡诈如狐的家伙,却从没见过这般玩弄人心如本能一样的人物。”
“这世上最复杂难懂的人心在他掌中,竟然像是乖顺的宠物。”
“如此人物,就算他修为不高,也着实可怖……”
“哪怕只靠着一张嘴皮子,他也足以搅动沧元一场风雨!”
“我若是他的敌人,定然要趁着他最弱小的时候,就将其彻底斩草除根!”
江宁家主深吸了一口气:
“可笑的是,如今怕是还有不少人,因为他的修为而轻视于他,觉得他不过是昙花一现的光景……”
沈良策见兄长对于这陈旷的溢美之词已经超过了一般欣赏的程度,怀疑他是商人本性又发作了,犹豫地低声道:
“哥,本家那边的意思是让我们接到小姐之后就立刻离开,尽量不要插手此事,保持观望。”
沈良才看了他一眼,道:“你知道本家为什么要我们这么做吗?”
沈良策道:“因为不愿意得罪武圣和周国?”
沈良才摇了摇头:“原本我也这么以为。”
“但直到现在我才知道,这只不过是其中最不重要的一个原因。”
他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地道:“因为本家在怕!”
沈良策那眯缝眼睛都霎时间睁开了一丝,有些惊异地道:“怕?!”
他下意识就觉得可笑,他们堂堂沈家,什么时候怕过别人了?
更何况是一个区区登楼境……
但随即,他就发现自己好像变成了兄长口中那种因为陈旷修为就看不起他的人了。
甚至这都不能怪他,因为他都已经亲眼见过了陈旷的实力,内心也是承认的。
但在思考的时候,他总是下意识地就就把自己放在很高的位置上,这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
沈良策脸色古怪地调整了一下心态,道:“可本家有什么好怕的……”
沈良才意味深长地道:“本家怕的东西很多,可见到陈旷,便只怕一件事——”
“怕这个世界上,还能出一个沈星烛!”
沈良策听见这句话,啊了一声,眼睛顿时瞪得老大,把眼皮都撑开了,但却顿时有了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若说有什么本家怕的,那这确实能算一件!
天底下若是只有一个沈星烛,那么将来,沈家便是天下第一的修行世家,有可能将以家族比肩宗门,声望无敌,成天下世家之首,得到堪比玄神道门的地位。
但若是出了两个沈星烛,沈家便瞬间打了折扣不说,更难以判断此人是敌是友……平白多了一个不确定的因素。
“因此,”
沈良才道:“本家不会与陈旷为敌,但也不会帮他。”
可若是陈旷就此陨落,那就再好不过……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但有时候,一无所获,毫无改变,就是最大的收获!
“嘶……”沈良策有些紧张地咽了口唾沫,隐约知道自己兄长要做什么了。
他小声道:“可,我们可是姓沈的。”
“那又如何?这几年,江宁商会不全都是我和你在打理,本家虽有帮扶,却终究只是锦上添花而已。”
“我们这种都快五服开外的穷亲戚,伱以为本家会有多么记挂么?结仇了有我们的份,鸡犬升天却轮不到我们。”
沈良才冷笑了两声,眼中的精光更甚:“可你知道,若是这世间能出第二个沈星烛,又代表了什么?”
沈良策深吸一口气,搓了搓手:“自然知道……”
“而若是他曾受人雪中送炭,那更是不得了!”
沈良才拍了拍他的肩膀,笑起来:“不愧是我弟弟,如何,赌不赌这一把?就算被本家知道了,左右也不过是被逐出五服之外去罢了。”
沈良策一咬牙:“赌了!”
两人对视一眼,随即朝着岸边飞身而去,迎上靠岸的陈旷等人。
……
陈旷对这“万劫不磨之火”兴趣也挺大的,不过目前这小东西似乎并不太乐意待在他身边。
大约是因为他此前想要将其磨灭的行为,让它把自己定位成了“坏人”的缘故。
问死招来的那一团江水带上了他的“道”,才能将这一小团火焰禁锢在其中。
但小小一团火焰脾气却挺大,在其中不断横冲直撞,想要从里面出来。
问死见状,手掌一翻,拿出一个葫芦来。
“这是当年我仍在东庭湖中当龙王时,一个路过的道人送我的。”
他感叹道:“那道人性情洒脱,是个喜欢行侠仗义的好人,只可惜因此得罪了太多人,不久便死在了仇人的算计之下。”
“这葫芦是他身上为数不多的神妙灵宝,有封印之能,那时我囿于戒誓,不肯上岸,也不愿化形,他以为我只是个无法化形的小鱼妖。”
“便将这葫芦给了我,让我去换些丹药来修炼。”
“这葫芦对我而言也无甚用处,正好给了你,用来收这‘万劫不磨之火’,也不算辱没了它。”
陈旷接过来,那葫芦形状夭骄,十分奇特。
但更令人心惊的是,这葫芦上竟有一道锋利剑意,这剑意清达,并没有杀气,反而有一种阔达自由之感。
陈旷如今也算是剑道小成,更有“剑心”被动,对剑道的理解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能够清晰地感受到这道剑意的高妙。
看来这葫芦的主人,也并不止是问死口中那个好人。
更是一个剑道修为奇高的强大修行者。
“多谢师兄了。”
陈旷收下这葫芦,心中立刻知晓了如何用法。
他心里默念:“葫芦虽小藏天地,伴我云云万里身。收起鬼神窥不见,用时乾坤在肚内。”
那葫芦顿时晃了晃,闪过一道金光,随后瞬间将那一团江水连同其中的火焰一起吸了进去。
原本暗黄色的葫芦霎时间变得一片赤红,上头有火纹浮现,但不过摇晃了两下,就重新安分了下来,但外观却没有变回来。
陈旷将这有了新皮肤的葫芦收在腰间,心里只觉得有背景就是好啊,有大佬的粗腿可以抱,随手给出的都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
只可惜那奚梦泉的目的不明,暂且不能全部信任。
“哗啦……”
问死划动小船,在岸边缓缓停靠。
陈旷率先踏上岸边焦土,随后朝探出头来的沈眉南伸出了手。
“走吧,你家里来人了。”
他说的,自然就是遥遥降落的沈良才和沈良策兄弟两个。
沈良才上前两步,拱了拱手,道:
“江宁分家,沈良才,来接小姐回家。”
“小姐可先在江宁歇息两天,我们会安排妖兽商队,一同将小姐带到本家。”
沈眉南抿了抿唇,表情失落地走了过去,拉着陈旷的手上岸,看了一眼那完全陌生的兄弟两个,小声道:“我不想走……我可以陪着你的。”
陈旷无奈地叹了口气,瞥了一眼那兄弟两个,后者表情古怪,但知情识趣地自动转过身去,退避三舍。
嗯……一舍是三十里,他们是物理上的退避三舍。
毕竟,若是看见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那可能就算他们是沈家人,也没得救……
陈旷伸出右手小拇指,笑道:“拉勾,等我有空了,我会去沈家找你。”
沈眉南学精了,不上当,板着脸道:“你什么时候能有空?”
陈旷心道,可能的话,得等我五年后还活着,我大概就有空了……
到那个时候,沈星烛应该也拦不住他了。
他干咳了两声,道:“三年吧。”
陈旷想了想,三年自己要是到不了净土伽蓝寺,当上这个假佛子,那五年后估计也没希望迎战东皇,直接死翘翘了。
不算太长,不算太短,正好足够让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想明白自己的心思。
或者,忘掉一个人……
沈眉南先是皱了皱眉,觉得三年太长,但随即又松开来,起码他还愿意给出承诺。
虽然是个油嘴滑舌、满腹心机的坏蛋,但他确实没有食言过。
少女也伸出小拇指,勾住了陈旷的手指:
“那说好了,三年。”
陈旷嗯了一声:“说好了。”
他松开手,温声道:“走吧。”
陈旷正欲转身去叫那两个沈家人过来,却忽然就被沈眉南一把抓住了手,往自己那边扯了扯。
“等等!”少女神情闪躲,小声嘟囔道:“我还有一件事情要和你说……”
陈旷转过身,挑了挑眉,道:“什么事情这么重要?”
沈眉南紧张兮兮地踮起脚尖,双臂圈住他的脖子,闭上眼睛仰头把自己往前猛地一送。
“砰!”
沈眉南的额头撞上了陈旷的鼻梁。
按道理应该是陈旷比较痛,但他此刻的肉身强度已经远超普通登楼境,反倒是让沈眉南啊了一声,额头瞬间通红,痛得眼泪都冒了出来。
她后退了两步,眼泪汪汪地捂住额头:
“呜呜呜你怎么这么硬啊……”
陈旷先是一愣,随后哈哈笑了出声。
沈眉南自己想偷袭结果搞了个乌龙,心里难过心酸极了,又被陈旷嘲笑,眼泪止不住地掉下来。
她暗骂自己不争气,只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没用的笨蛋,这么一件简单的事都被自己搞砸了。
忽然,一双手捧住了她的脸,将她脸上的眼泪抹去。
沈眉南还没回过神来,就见青年低下头来……湿濡柔软的触感一瞬即逝。
……
遥远的某处天空之中。
玄衣轻纱的清冷女子正御空而行,忽然愣住,伸出手按住了自己青纱之下的嘴唇。
随即,她的目光变得无比冰冷肃杀,腰间长剑发出一声嗡鸣。
一旁的山峰猛然倾斜,向旁边倒去……竟是整座山峰,都在瞬间一分为二!
陈旷,出尔反尔,何来君子!
肚子胀气,更新迟了一点么么哒,明天开始继续六千更新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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