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细作

    打发走成慨,谢无猗正要去找那些形迹可疑的太监,一直盯着灵堂的花飞渡忽然开口问道:“嫔妃排头是淑妃吗?”

    大行皇帝嫔妃不多,萧惟和淑妃长得像,也不怪花飞渡一眼就能认出来。谢无猗点点头,花飞渡又问:“她那个侍女去哪了?”

    谢无猗定睛一看,叶娘果然不在淑妃身边。可花飞渡应该只是在刚才的宫宴上见了叶娘一面,怎么会如此关注她?

    “淑妃有旧疾,听说叶娘一直寸步不离,可能是回宫取药了吧。”

    花飞渡凝神片刻,转过念头道:“好,我不便久留,你万事小心。”

    说罢,她也不等谢无猗回答,匆匆折身走了。

    花飞渡向来有分寸,谢无猗也没细想,她只觉得今日这场宫宴从头到尾都透着诡异,而成慨撞见的那几个太监便是怪中之怪。

    谢无猗大略想了想广明殿的布局,径自走到备膳的小隔间里。她推开门,食物的香气中混合着难闻的腥臭味。

    果然如此。

    萧筠和祝伯君忙于戍卫皇宫,没有时间毁尸灭迹,必然是把尸体藏到了某处。而宴会中止,短时间内不会再有人走进这个小隔间,因此这里就是最方便也最隐蔽的地方。

    谢无猗紧走两步,萧筠的声音倏地响起。

    “你找到了?”

    虽是问句,她的语气却毫不意外,仿佛谢无猗出现在这里是天经地义。

    自然,对谢无猗来说也是如此,她知道自己的行踪瞒不过萧筠。谢无猗转过身,见萧筠依旧穿着那条红裙,宛如胭脂泼墨。

    “长姐不去守灵吗?”言外之意,她这样的身份便罢了,萧筠作为长女,这种场合不穿孝不跪灵说不过去。

    萧筠隔空眺望灵堂的方向,目中火光迸溅。

    “孝服染了血不好。”萧筠牵起嘴角,将手中枪挽了个漂亮的花,“相比守父皇,本宫更该守大俞。”

    话音未落,萧筠察觉到房顶有人。

    谢无猗的反应更快,她两指接过破空袭来的飞镖,反手打了回去。萧筠紧随其后,抽过一支箭,也掷向同一个方向。一团黑影自房梁摔落,谢无猗的飞镖和萧筠的羽箭一左一右,穿透了他的膝盖。

    刺客口中流出黑血,竟已服毒自尽。

    “好功夫!”萧筠脱口赞道。

    谢无猗福身示意,她刚要上前检查尸体,萧筠便又道:“不用看了,都是邓易的细作。”

    邓易的细作可以混进大俞皇宫?

    还是有人里应外合,给邓易大开方便之门?

    若是后者就意味着朝中有内奸,谢无猗简直不敢细想,可一见萧筠那带着警告的眼神,她就明白她不许自己插手了。

    “别胡闹。”

    谢无猗眉头微拧,上次听到这句话还是萧筠准备叮嘱萧惟的呢。

    也是,邓易对大俞虎视眈眈,是大行皇帝生前最忧虑的事。暗流早已汇成旋涡,萧筠不让她搅进来也是为了保护萧惟。

    纵然心中有无数谜团,谢无猗还是没有违拗萧筠,交还令牌后就默默告退。

    暴雨没多久便停了,此时夜色正浓,皇宫上下满眼缟素。

    明月如洗,谢无猗拖着疲惫的身躯绕过一个又一个水坑,黑与白的界限煞为分明。

    她回到灵堂,跪在自己的位置闭上眼睛。

    “噫——”

    前方忽然传出一声刺耳又诡异的尖叫。

    淑妃!

    谢无猗呼吸一紧,立即向声音的来处奔去。

    只见淑妃如同中邪了一般冲出人群,抱头哭喊不止。谢无猗的精神本就紧绷了半宿,看到这个情形,她浑身的血都要凉了。

    ——淑妃和闻逸毒发时的表现一模一样。

    耳边落下一道惊雷,谢无猗看了看四周,忙叫过几个身材高大的侍女。

    “带到后殿,快!”

    谢无猗紧跟着过去,劈手在淑妃后颈猛敲一下。淑妃身子骨到底不比男人,挣扎的幅度顿时有所减弱。

    到了后殿,谢无猗仗着自己是巫女把所有人都遣了出去。她关上门,撕下帷帐缠住淑妃僵直却挥舞不定的手脚,而后紧紧握住腕上的玉镯。

    纪离珠给她的解药就在镯子里。

    谢无猗的孝服被汗浸透,指尖不停地颤抖,她能确定淑妃中了烁金蛊,而现在,她只剩不到半盏茶的工夫。

    分明有十拿九稳的成算,谢无猗的心跳却丢了应有的节奏。

    那是萧惟的母妃。

    他刚刚失去了父亲,如果她手中的解药出了万分之一的差错,如果秤砣七配药时烁金蛊已经失效……

    萧惟的至亲,她一个短命的山野丫头拿什么去赌?

    又凭什么去赌?

    正自纠结,殿门被一下子踹开。萧惟额上青筋暴涨,裹着一身疾风闯入殿来。当他看到被捆住仍在不停挣扎尖叫,嘴角已有斑斑血迹的淑妃时,眼里顿时失去了光亮。

    母妃……

    谢无猗知道萧惟生气又难过,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她深吸一口气,起身把萧惟推到门边,用力按住。

    “殿下,你信我吗?”

    萧惟对谢无猗的话浑然不闻。他死死盯着淑妃,喉中发出低沉的悲咽,脸色灰败得像深埋地下的枯骨,不知今夕何夕。

    母妃……

    你是谁,放开我……

    “殿下,你听我说,你得信我一次!”谢无猗钳住萧惟的双肩,膝盖横抵他试图挣脱的腿,“你让我试试,再说……不一定是那个,对吗?”

    萧惟浑身重重一悸,迷茫地看向那张素白瘦削的,离自己很近很近的脸。

    她认真又焦灼地看着他,双目血丝遍布,胸口一起一伏。

    小猗,怎么是你……

    肩上的疼痛和唇边的热气让萧惟的神志恢复了一丝清明,他卸掉全身力气,咬紧牙关道:

    “好,我去叫御医。”

    等萧惟出去后,谢无猗立即插上门,给淑妃服下纪离珠的解药。她目不转睛地观察淑妃的呼吸,不顾胸膛里紊乱的心跳,一秒一秒数着时间。

    一,二,三……

    当谢无猗数到六十时,淑妃终于安静了下来。谢无猗探过她的脉息,双腿一软瘫坐在地。

    她赌赢了。

    谢无猗抬手捂住脸,深深呼吸。

    为什么,为什么她会怕成这个样子?

    她是手握屠刀的魑魅,不是单纯无知的婴孩。

    还是只是因为,中毒的是萧惟的母妃?

    不,换成花娘,她一样会害怕……

    谢无猗没有深究自己这些古怪的思绪,片刻,她便只手搭在淑妃腕上,一边监测她的情况一边细细思索。

    现在看来,淑妃的毒应该是解了,可她一直在守灵,究竟是什么时候被下的毒,又是被谁触发的呢?

    如花飞渡所说,烁金蛊不易储存,如果没有按时触发就会变成面红气短——

    谢无猗望向淑妃,眼前浮现出大婚那夜淑妃发病的情景。

    当时,淑妃挥动手臂,浑身抽搐,气促不匀。

    一道白光从脑海中闪过,卷起三千浪涌。谢无猗手指略微动了动,不由得直起腰身。

    “她那个侍女去哪了?”

    “江湖上曾有一个神秘组织……就连我朝已故的德妃家中也有很多这种人。”

    “德妃早逝,长姐是母妃养大的,我的乳母叶娘也是德妃娘家送进宫的。”

    “王妃还是先接受吧,不然后悔都来不及。”

    ……

    花飞渡、萧惟、纪离珠的面孔在面前交替闪过,谢无猗猛地站起身拉开殿门。

    萧惟平静地看着她,如同烈日坠海,彻底隐去了璀璨的光华。他身后的御医则深埋着头,只当自己是根木头桩子。

    谢无猗心里“咯噔”一声。

    他早就在这里了。

    而她居然毫无察觉。

    所以,他看见她给淑妃解毒了?

    谢无猗张了张口想要解释,萧惟却没理会她,直接挥手让御医去为淑妃诊治。御医诊过一阵,只说淑妃是伤心过度,现在脉象平稳,休息一阵就好了。

    “下去吧。”萧惟淡淡地答应一声,哑着嗓子道,“本王在这待一会再走。”

    按理说萧惟是不该陪着淑妃的,但众人也不敢惹这位难缠的主,忙如闻大赦般退了出去。谢无猗在门口,萧惟在床边,两人就这么一站一坐,久久无言。

    罢了,她瞒了他这么多事,真论起来可没头了。

    谢无猗抿了抿嘴,准备回去给皇帝守灵。她才刚转身,萧惟便从后面大步追上来。

    “走吧。”

    他的语气十分平淡,平淡得几乎死寂。

    可谢无猗知道,在那层嬉笑怒骂胆大妄为的外衣下,萧惟既然能在决鼻村隐居,在无人处建起蓬庐,就说明他本是个喜欢逃避的人。

    她无声地垂下眼睫,他起疑心了。

    算了,还是先办正事吧。

    熬了大半宿,谢无猗早已头昏脑涨。她坐在御花园最僻静的沈烟亭中,缓慢地揉着太阳穴,面前摆着两杯热气腾腾的香茶。

    良久,台阶上传来窸窸窣窣的裙摆声。

    谢无猗睁开眼,起身微微屈膝,“叶娘来了,母妃好些了吗?”

    来人正是淑妃的近身侍女叶娘,她忙向谢无猗还礼,恭敬地答道:“王妃折煞奴婢了。回王妃的话,娘娘好多了,刚才还用了汤呢。”

    谢无猗点点头,仔细打量着叶娘。她的眼角堆着几道深长的皱纹,脸也瘦瘦的。叶娘被谢无猗看得不自在,忙道:“恕奴婢冒犯,初见王妃时奴婢只道您的身子也不好,没想到您精通医术,连娘娘都时常夸您是个奇女子呢。”

    叶娘说的初见应该是大婚那夜。谢无猗轻笑一声,背过身看向沈烟亭外,摆弄着手中的猫睛戒指。

    “论辈分我该称您一声姑姑,”谢无猗冷然开口,“大婚那日当真是姑姑第一次见我吗?难道我能安然回京,完好无损地站在宫里,不在姑姑的计划中吗?”

    叶娘似乎是低着头笑道:“王妃说什么?奴婢不懂。”

    “先喝口茶润润嗓子吧。”谢无猗转回来,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端起自己这边的茶杯喝了几口,“姑姑是贴身伺候母妃的,等闲不离身。今夜来之前我碰巧遇到杨泉公公,问了他一件事。”

    叶娘陪谢无猗饮下茶水,慈爱地看着她。

    “根据宫中记档,姑姑近一年只出过两次宫,一次是为殿下大婚送赏赐,另一次就是昨天晚上,您到昭堇台为母妃祈福。”谢无猗伸出两根手指,在叶娘面前轻轻摇了摇,“我很好奇,母妃发过两次病,正好一次是大婚,一次是今夜。不知姑姑如何解释?”

    听了谢无猗的问话,叶娘依旧温和地笑道:“王妃多心了,娘娘素有旧疾,身体抱恙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不是谢无猗多心,是淑妃发作的时机太巧了。

    而且她现在能够确定,大婚那夜淑妃就是中了烁金蛊,只不过没有触发,才堪堪逃过一劫。

    手中握有烁金蛊的除了目前还说不准的秤砣七,唯有一个纪离珠。

    毫无疑问,叶娘认识他。

    “这样啊。”谢无猗眉峰上挑,“姑姑听说过烁金蛊和纪离珠吗?”

    叶娘被岁月揉皱的脸颊终于抑制不住地抽搐了一下。

    “看来就是纪老板给了您指令呀。”谢无猗负手笑道,“其实以姑姑的的手段是可以去对付大行皇帝的,可您为什么没有呢?当然是因为您想图方便呀。”

    民间烁金蛊中毒频发,纪离珠故意给谢无猗解药,打的怕也是同一个主意。

    他们想通过烁金蛊,用最简单的方式把事情闹大。

    至于是什么事情,谢无猗还没有头绪。

    “王妃放肆了。”叶娘顿时冷下脸来,“这是宫中,凡事都要讲证据,你有什么证据证明奴婢毒害娘娘?”

    “我几时说过‘毒害’二字?”谢无猗煞有介事地张口,“姑姑知道烁金蛊是‘蛊毒’而不是‘鼓乐’?”

    叶娘秀唇轻抿。谢无猗端起适才喝过的茶杯,眼中杀意渐浓。

    她的眉目本就极寒,恰似冬日里划过长空的凛冽北风,一夜吹尽枝头霜雪。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刚才姑姑在我这杯茶里下了烁金蛊吧?”(记住本站网址,Www.XS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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