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尺红绸延展绽放,晚三秋手臂一抖,趁对方还未成阵便杀入其中。
她游刃有余地在黑衣人中上下翻飞,双龙如火,所及之处响起一声声凄厉的惨叫。
晚三秋的身法极其诡异,甚至有种风流灵动的美感,若不是红绸招招割向黑衣人的咽喉,她还真像一名风姿绰约的舞姬。
谢无猗看着,心底升起一个念头。
一曲一伸间夺人性命,这般身手要是出现在夜里,不被百姓当成女鬼才怪呢。
黑衣人被耍得恼羞成怒,便绕过晚三秋向剩余四人奔来。本是躲在萧惟身后的阿福“嘶嘶”直叫,突然扭过一个砍向自己的黑衣人的胳膊,反手夺下他的武器,挥刀砍下他的头。
阿福的动作干净利落,身后不再有顾虑,萧惟和谢无猗对视一眼,纷纷加入战局,试图突围出去。
谢无猗效仿阿福抢来一把刀,眼下没有烛骨,腰带派不上大用。她和晚三秋出招偏灵活,不比萧惟三人硬朗。虽然五个人的功夫都不差,足以以一当十,可他们所在的天井是吊雨楼镇的中央,一时难以冲破包围。即便谢无猗数次想要脱出近战绕到外圈,也总会被拦回来。
看来来人不是普通的杀手,应该有官方背景,而且会布军中的阵型。
黑衣人还在源源不断地涌入,谢无猗刺穿面前一人的心脏,恨恨骂道:“要把我们困死在这里吗?”
萧惟杀进来与谢无猗脊背相抵,急道:“得尽快,他们肯定还有后招!”
“好!”谢无猗翻动苍烟,将剧毒浸在银针上,大喊一声,“封达!”
封达立即会意,给谢无猗让出一条通道。谢无猗踩上一名黑衣人的肩膀,左手一挥,数道银光飞出,直袭一排黑衣人的眼睛。
“啊——”
十几名黑衣人应声倒地,眼中冒出绿色的烟。
谢无猗和萧惟身上本就有伤,战线拉得越长对他们越不利。谢无猗的苍烟只能出手一次,但幸好经此一击,她面前的阻挡立即减弱不少。眼看就要杀出包围圈,吊雨楼镇的高墙外突然聚上来一圈弓箭手。
下一刻,密密麻麻的火箭向他们射来。
谢无猗这才发现广场里不知何时遍布枯枝,火势迅速将众人团团围住。她忙回过头,晚三秋和阿福顿时如断了牵丝的木偶栽倒在地,惊恐得说不出话来,更遑论拿刀了。
原来杀进吊雨楼镇的人只是幌子,目的就是为了掩护最后这群弓箭手,让他们听不见沿墙攀爬的声音!
不管他们是否知道晚三秋的弱点,在这里用火攻真是屡试不爽的法子。
前后都没了路,谢无猗只能咬牙退回,和封达一起把晚三秋和阿福推到泉眼旁避风的小洞里,暂时藏住身形。
弥漫的烟尘遮蔽了视线,封达还没有放弃,但只要他冒头就会有箭射下。那些黑衣人仿佛铁了心要将他们困死在这里。
“殿下,现在怎么办!”
封达气得直跺脚,他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无耻的杀手。有本事就真刀真枪地杀,再不济就用暗器,放火是什么道理!
然而他越是气愤,吸入的烟尘就越多,说完这句话都快咳出血了。
“晚三秋,阿福!”
谢无猗试着叫了叫二人,但二人抱在一起瑟瑟发抖,丝毫不顾她的问话。
这也不能怪他们,两年前那场大火对他们的刺激太大了,现在别说是交流,恐怕把他们拉出这个小洞他们都会抗拒。
谢无猗眯起眼睛蹲在洞口,无意中发现吊雨楼镇地势奇特,此刻还刮起了奇怪的旋风。原本只是围拢的火蛇竟已成旋涡,正飞速向这边卷来。
他们身处旋涡中心,谢无猗心里一抖,再看一眼早已干涸的泉眼和水井,顿时瞪大了眼睛。
不好!
心口寒凉如冰,谢无猗厉声道:“不能待在这里,死也要突围出去!”
萧惟和封达虽不明白谢无猗为什么突然这么害怕,但还是本能地相信她,两人一人强行拖起一个“木偶”,紧跟谢无猗离开小洞。
谢无猗以披风为屏,勉强挡开几支破空的火箭,刚杀出没几步,水井周围传来隐隐的震动和尖锐的啸声。
轰——
炫目的火光冲天,众人还没来得及回头就被炙热的气浪推出几丈开外。
谢无猗重重地摔在地上,五脏六腑都要被震碎了。她强忍满口腥咸,打了个滚站起身,怎么就忘了枯井遇明火容易爆炸的事呢?
然而幸运的是,方才的爆炸过于剧烈,场院中的火势竟被反冲着压灭了不少。谢无猗手持钢刀,冷笑着看向高墙上的黑衣人。
地面第二次震动起来,不过这一次不是吊雨楼镇里面,而是镇外。
“抱歉王妃,在下来迟啦!”
一袭白衣从墙头跃下,飘飘然落到谢无猗眼前。
——正是消失多日的北秋白。
与此同时,祝伯君也率领大队人马赶到,一路制服偷袭的黑衣人,一路冲进来灭火。
谢无猗拄着钢刀,伸手探了探怀中,还好,乔椿的字据还在。她抹了一把嘴边的血,冷哼道:“君侯来得真是时候,我还以为你是来给我们收尸的呢。”
“冤枉啊王妃,”北秋白摇动掌中竹扇,摆出一副委屈的表情,“都督府兵马失踪,在下找了好几日呢,再说在下发鸣镝示警,又第一时间带人赶过来,也算功过参半吧?”
是了。
谢无猗这才想起成慨曾汇报说合州都督府有近百兵马失踪,当时他们还以为是调进了二狼山,现在看来曹若水和关庆元留了一手,这队人马是所有计划都失败后的补救。
他是真想让他们死在合州啊!
而在二狼山折腾这么久,萧惟和谢无猗的目标太大,他们能用的人手又都露在了明面,因此萧惟才暗中托北秋白帮忙寻找。
幸好他心细如发早做了准备,不然他们就要被曹若水这头恶狼给咬死了。
萧惟轻掸身上的灰土,确定谢无猗伤得不重后才没好气地道:“君侯居功甚伟,本王还活着真是要托君侯的福。”
“哪里哪里。”北秋白依旧笑嘻嘻的,压根不跟萧惟计较。
可萧惟不同,他一见北秋白整个人都气不顺。正待回嘴,祝伯君已大步走上前来,对萧惟单膝跪下,“老夫救驾来迟,还请殿下恕罪。”
萧惟忙扶祝伯君起身,“老将军快请起,若非老将军相救,今日本王性命休矣。”
“都是殿下筹谋得当,老夫只做了些微末功夫而已。”祝伯君看向北秋白,淡淡一笑,“还要感谢这位小兄弟,他比老夫到得早。”
听二人一言一语的客套,是萧惟猜到曹若水有后招之后,就请祝伯君下令祝家军暂时驻扎在合州外以防不测。果然,祝伯君担心萧惟的安全,今日一直在暗中跟随,发现情况不对立即调来了祝家军的兵马。
“殿下,贼人已全部被擒。刚才老夫确认过这些贼人的身份,他们就是都督府关庆元的心腹,不知——”祝伯君暗暗觑着萧惟的表情,“不知殿下打算怎么处理?”
萧惟扬眉笑道:“老将军糊涂了,袭击钦差该当何罪,冒犯亲王该当何罪?”
罪当问斩。
祝伯君紧抿的嘴唇微微一抖,他没想到素来懒散的萧惟也有如此决绝狠辣的时候。只在他犹豫的这一瞬,萧惟冰冷的目光已扫了过来。祝伯君忙抱拳躬身,肃然道:
“谨听殿下号令。”
祝伯君转身去安排,北秋白自知不适合留在这,作了个揖便晃到一边安顿自己的手下。萧惟和谢无猗互相搀扶着,慢慢地挪到晚三秋和阿福身旁。
水井爆燃炸飞了无数石块,几人身上都挂了彩。阿福还好,只是出神地站在原地,目光呆滞得如同尸骸。那把夺来的钢刀仍握在他手里,他的面具也烧坏了大半,露出半张狰狞恐怖的脸。
晚三秋则抱膝蜷缩着,红绸上沾满了血,几乎被染成了褐色。
谢无猗蹲下来,试探着摇动她的肩膀,“秋老板?”
晚三秋的嘴唇无意识地颤抖着,看口型她是在叫“周郎”。谢无猗默叹了口气,是他们疏忽了,光想着破解周梁留下的密语,没发现危险早已降临。
狂风肆虐,吹乱晚三秋微湿的散发,也遮住了她的表情。
她已经全然沉浸在封闭的世界中,看不见天,逃不出地。
“唔啊——”
萧惟最先回头,见阿福忽然捂住胸口栽倒在地。众人大惊,谢无猗立刻到阿福身边给他搭脉,又去摸他的脖子。
“怎么样?”
谢无猗张了张嘴,眼中涌出哀色。
“阿福,阿福怎么了?”反应过来的晚三秋爬上前,她抱着阿福的头看了好一阵,才逐渐聚焦起目光,“他怎么了……”
谢无猗垂下眼睫,萧惟也撇过头没有看她。
晚三秋咧开毫无血色的双唇,好像终于明白了过来。
“阿福……是死了吗?”
祝伯君和封达也一前一后凑了过来,晚三秋低头看着阿福,他的脸明明还是热的,热到她只是抱着他,就烫得浑身剧痛。
火花迸溅,晚三秋想,这场火怎么还没有停啊……
她分明记得自己找到了周郎留下的关键证据,分明记得萧惟答应自己会查明吊雨楼镇的大火,他们……不是已经成功了吗?
可为什么,阿福却死了呢?
晚三秋缓缓收紧双臂,冥冥中有个声音告诉她,她该哭的,可眼窝又干又涩,连一滴泪都挤不出来。
光斑跌落成雪,随水东流。
在场之人都不敢再刺激晚三秋,最后还是谢无猗开了口:“秋老板,我们带阿福回去吧。”
她站起身,面对晚三秋的温柔随风消弭,转而凝成厚重的乌云。
待祝伯君清理完吊雨楼镇,一行人返回温明客栈,萧惟找来仵作给阿福验尸。整个过程中,晚三秋就站在旁边目不转睛地看着,一句话都不说。
仵作验尸结果显示阿福因突发心疾而死,想来是阿福重回故地,和都督府逆贼奋力拼杀,又突遇大火,惊惧之下才导致心疾发作。
谢无猗把晚三秋拉出房间,“秋老板,我们会好好安葬阿福的。”
晚三秋没有反应。
萧惟对谢无猗使了个眼色,冷声道:“晚三秋,你连杀三人,按律当收押,不日交付泽阳论罪。”
晚三秋依旧没有反应,任由谢无猗拉着来到密牢。谢无猗让她进去她就进去,让她坐下她就坐下,俨然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萧惟又去看过魏娘子和曹若水,现在这座密牢已经由他的朱雀堂和锡来的玉蛟令共同看守,说是密不透风的铁桶也不为过。待此间事了,他们得尽快把这几个犯人押送回京。
“锡来、成慨,晚三秋身负重罪,务必要严加看守。但她是女人,你们也不要为难她。”萧惟检查过密牢的布置和可能射进暗器的气口,叮嘱道,“除了本王和王妃,还有祝老将军,任何人不得进入密牢。从今天起,他们的饭食也由本王统一调配。”
锡来和成慨都知道关庆元被杀一事,自然承诺会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萧惟满意地点点头,带着谢无猗和祝伯君离开了。
夜幕降临,密牢里漆黑一片,晚三秋还穿着白天那件沾满血污的红衣。她该是累极,此刻已侧躺在草堆里睡着了。
微弱缓慢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有人正走下通道。
他来到晚三秋的牢门前,停驻了短短一刻。
挥手间,一道白光飞向晚三秋——(记住本站网址,Www.XS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