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暗礁

    一切准备就绪后,萧惟便带上亲信出发了。

    果如吕姜所说,今天阳光明媚,风也不大,特别适合出海打渔。不过他肯定没想过,对于要乘船长途跋涉的人来说,这么大的太阳简直就是煎熬。

    甲板上炙烤难耐,目之所及又是格外单调的蓝色,萧惟本想陪着谢无猗看方向,可坚持了半个时辰后他不得不放弃,躲进船舱乘凉去了。谢无猗和花飞渡靠在桅杆旁,吹着咸咸的海风,时不时看一眼手中的地图。

    仿佛是被她二人的毅力震惊到,封达也一改往日的懒散,指挥起别人来了。

    “祥子,路线没偏吧?专心点!”

    “慨慨,咱俩去看看绳索和救生的小筏,还有药都带齐了吧?”

    “还有老余,你检查一下船底,可别漏水啦!”

    ……

    在俞水上全速航行三个多时辰后,满眼蓝色中终于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棕褐色圆点。

    “是岛!”封达举着千里镜大声欢呼,“殿下,可以靠岸了!”

    总算看见陆地了!他的眼睛都要痛死了!

    萧惟循声走出来,谢无猗站起身,指着地图道:“这里应该就是虬窟湾附近了,不过那边的岛屿看上去很近,实际还有很长一段距离呢。”

    封达的眉眼立即耷拉下来,萧惟抬头看看天,此刻的太阳已经没有早上那么刺眼了。他想了想道:“我们是不是先去小岛停靠一下?这附近没有陆地,晚上怎么过夜?”

    谢无猗拧眉不语,似有心事。花飞渡管封达要来千里镜仔细眺望一阵,神色也有些凝重,“岛上看上去很荒凉,一点生机都没有。”

    “花娘,我猜……水下有暗礁。”正因渔民无法靠近,岛上才会什么都没有。

    封达“咦”了一声,“这海水这么清,还会有暗礁?”

    “我下去看看。”

    谢无猗说着就要去舱内换水靠,萧惟忙拦住她,“这里这么多人,哪里轮得到你去冒险?再说——”

    他顿了顿,表情愈发古怪。这几日睡得少,谢无猗还没完全恢复,下水会伤身体吧……

    “殿下放心,我水性很好的。”谢无猗亦想起夜里的经历,脸上莫名一热,随即她又大大方方地笑道,“再说我只是下去看看情况,探明了路再让别人跟着也不迟。”

    萧惟见花飞渡不反对只好妥协,谢无猗到船舱里换上水靠,束紧头发,又特地吃了一颗护心丹。正收拾烛骨和绳索时,她的右臂忽然传来一阵刺痛,紧接着肌肉便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谢无猗心一沉,从二狼山逃出来后她的右手就不比从前灵活,全靠暗中吃药缓解。如今她也只能暗自祈祷,千万不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发病。

    出舱之后,谢无猗简单活动了手脚,对萧惟和花飞渡略一点头便跃入水中。海面溅起小小的水花,萧惟忍不住向前探身,只觉得心里莫名空了一块,好像谢无猗会脱离他的掌控消失不见一样。迅即,萧惟自嘲着摇摇头,把这无厘头的想法驱逐出脑海。

    他们是身心相许的爱人,谢无猗办事向来都有分寸,是他太过紧张了。

    “王妃胆子可真大啊……”封达小声咕哝道,很快,他的声音就被海风吹走了。

    谢无猗潜入水中,待适应了温度才继续下沉。下水前她在腰上绑了绳索,并约定拽两下是报平安,拽三下就是撑不住了,需要人把她拉上来。

    和陆地的阴晴雨雪不同,哪怕海面上风暴肆起,水底也始终是一片幽静。谢无猗慢慢向前划着水,游了数十丈后,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虬窟湾被渔民称作“鬼湾”了。

    这里没有植物,没有游鱼,几乎是一潭死水,而正前方就是一处暗礁。

    谢无猗心下不禁后怕,幸好没有让萧惟把船开进来……等等,难道萧爻的船队是触礁沉没的?

    她刚要去暗礁那边查看,腰上蓦地一紧,看来是萧惟在船上着急了。谢无猗轻拽两次锁链,那股力量果然松弛了一些。

    阿衡,我没事的。

    一想到萧惟那关切的眼神,谢无猗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她忙扯过气囊补了两口气。暗礁意味着危险,谢无猗小心地分开水波,尽可能不生出过多的扰动。

    待终于靠近礁石,谢无猗才发现这不是普通的暗礁,而是一大片灰白色的礁石群。在海水常年的侵蚀下,礁石表面全是深沟浅窝。礁石的缝隙里时不时冒出几串气泡,形成微小的漩涡,在幽深的海底显得格外阴森。

    谢无猗带着十二分的警觉绕过最大的那块礁石,在沙地中间,她看见了一艘拦腰折断的沉船,在它周围堆着无数船骸碎片,还隐约可见二三十具骸骨。谢无猗大惊,忙凑上前去细看。

    这些白骨是萧爻的人吗?

    许久不下水,谢无猗潜水的本事弱了不少,此刻她头晕眼花,海水拍打着前胸,如同压着一块巨石。谢无猗想了想,一手再次报了平安,一手在残骸中翻捡,找到了一块锈迹斑斑的头盔残片。

    她抱着头盔一寸寸上浮,防止变化过快的压力刺穿耳膜。眼前的蓝色越来越浅,当她的头露出水面的一刹那,谢无猗见船上众人都松了一口气。尤其是萧惟和花飞渡,恨不得飞扑到水里来迎接她。

    奇怪,她才下去这么一会,天色就这么灰了?

    应该是她乍然见光,还没有完全适应吧。

    谢无猗靠着锁链缓了缓,抹了把脸上的水珠道:“水下确实有暗礁,我们暂时不能过去了。”她看向萧惟,“殿下,我在下面看到了沉船,不过那样子不像爆炸,倒像是撞在礁石上,导致船底漏水船身断裂才沉没的。”

    说着,谢无猗举起手中的头盔,“这个应该是我军的制式吧?腐朽太严重了,我不是很确定。”

    萧惟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无比,本就扶在栏杆上的十指不由得握紧。他强自稳住心神,点点头道:“能戴它的人品级不低。”

    证实过心中的猜测,谢无猗把头盔碎片扔到船上,重新给半空的气囊充满气,“我再下去找找,看能不能找到我们想要的线索。不过这次我可能会久一些,等气囊耗尽才会上来。”

    萧惟本想拉谢无猗上船,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谢无猗就再次返回水中。明明他们刚到这里时还是风和日丽,现在的太阳却已经被厚厚的云层遮住,风也更大了。

    他的心脏“扑通”狂跳,偏偏封达还在喋喋不休地祈祷,好像谢无猗一定会遇到危险一样,气得萧惟让成慨堵住他的嘴,把他拎到船舱里去了。

    海水特有的咸味充盈着整个鼻腔,萧惟浑身燥得直冒火,两腿也开始发麻,仿佛有成百上千条鱼正在经脉里游走。

    不知过了多久,谢无猗才重新钻出水面。

    “幸不辱命呀。”

    她扬起纤长的手臂,一枚变形的佩剑重见天日。剑身满是锯齿,剑尖也已卷起,然而萧惟只死死盯着剑柄上的划痕,双目失去了光彩。

    萧爻的佩剑。

    这是他最宝贝的东西,是哪怕掉下悬崖也要让人寻回的爱物,看来萧爻真的已经葬身汪洋,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了。

    也好……

    萧惟长出了一口气,不知是如释重负还是单纯地想为他哀悼。

    谢无猗的嘴唇隐隐发白,应当是在阴冷的水下浸泡太久的缘故。萧惟见她还是没有回来的意思,忙问:“还有问题要解决?”

    “是有点奇怪……我第一次下去的时候船骸边还有二三十个骷髅头,这次找剑的时候数量好像就少了。”谢无猗无意识地活动着右手手腕,自嘲地笑笑,“估计是太长时间不下水,目力减退了吧。”

    花飞渡才将佩剑拉上船,闻听此言立即道:“你上来,我去看看。”

    嗯?

    谢无猗和萧惟同时愣住,花飞渡瞥了二人一眼,放缓了语气,“丫头,我的意思是你老待在水里对身体不好,上来暖和暖和吧。”

    萧惟也反应过来,忙跟着附和:“花夫人说得对,小猗,快回来吧。”

    眼见他们两人都这么说,谢无猗便听话地爬上船,迅速回舱换了衣服。萧惟早已命人给她准备了热茶,谢无猗捧着茶杯,一边喝一边给花飞渡讲水下暗礁的情况。

    “丫头,按你说的礁石大小和深度,我觉得不至于沉船啊。”花飞渡思索道,“会不会是船身本来就有问题?”

    正在帮谢无猗擦头发的萧惟动作一顿,难道卢云谏真有本事瞒过窦文英在船上动手脚?

    “要不要本王安排人和您一起下去?”

    “不必了,”花飞渡摇摇头,指着谢无猗道,“当年我带她娘逃出红鹰,半路上还自己造过船呢,我熟悉船只的构造,你们放心吧。”

    萧惟仍旧站在甲板上,只不过这一次他身边的人从花飞渡换成了谢无猗。一阵大风刮来,谢无猗不得不重新拢紧头发,整张头皮都是冰凉的。

    她抬头看了一眼天,总算明白萧惟和花飞渡的心情了。

    花娘,您快点上来呀……

    海浪翻涌,谢无猗抿着嘴唇,目不转睛地盯着水面。忽然,她眼前一亮,欣喜道:“花娘!”

    花飞渡露出头来,神情有些焦急,“殿下,丫头,你们快把船划远一点,越远越好,上面的水流干扰我的视线了。”

    谢无猗有些奇怪,即便水下昏暗难以看清,花飞渡也不该这么惊慌。她忙问道:“船有问题吗?”

    花飞渡深深看着探出半个身体的谢无猗,“有可能,你们远离这里,把锁链放到最长,一会准备好接东西吧。”

    就在两人说话的工夫,天色迅速转暗,谢无猗心中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可一边是花飞渡冒险潜水,一边是萧惟追逐许久的真相,她哪一个都舍不下。

    不能再浪费时间了,谢无猗迅速做出决定,叮嘱花飞渡道:“花娘,您一定快点,海上快起风暴了。找不到也没关系,您回来要紧!”

    花飞渡垂下眼睫,打水就走,很快她又浮出水面,似乎想说什么。然而最终,花飞渡只是对谢无猗摆摆手,绽开一个无比明媚的笑容。

    头上是翻滚的黑云,脚下是躁动不安的灰蓝,谢无猗紧紧攥着栏杆,任萧惟命人把船划开十几丈,她的目光依旧停留在花飞渡下潜的海域。

    狂风骤起,虬窟湾果然不会施舍半点怜悯。

    深紫色的披风高高飞扬,谢无猗心焦不已,算时间花飞渡应该已经接近极限了。就在她再也无法在船上干等着时,锁链忽地动了三下。谢无猗大喜,“快!快拉她上来!”

    封达得了命令,忙和成慨一同拉起锁链。刚拉了两下,二人对视一眼,封达小声道:“好轻啊,跟没有人似的……”

    谢无猗抻长脖子着急见花飞渡,自然懒得对封达解释在水下和在陆地上用力的不同,只随口道:“那是花娘水性好。”

    锁链收到尽头,却不见花飞渡的身影,只有一片残破的船木,还有一根用麻绳系着的雕花细纹铜棍。

    萧惟拿起铜棍,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他又大致扫了一眼船木,这是船板连接处的木头,而就在其边缘,俨然有胶粘过的痕迹。

    凝胶!

    萧惟浑身震颤,瞬间明白过来。

    凡是船板相连的地方必须用铁钉钉死,不可能拿凝胶固定。所以,萧爻乘的船被换过,这才会沉没在虬窟湾!

    萧惟十指下意识一动,将船木翻转过来。下一刻,他的瞳孔猛地一缩,那船木边角上居然刻着一个“乚”字标记。

    ——一个在萧惟与卢云谏的交锋中,他曾无数次见过的“乚”字标记。

    密布的乌云模糊了船木上的符号,萧惟忽然反应过来,花飞渡怎么不见了?

    与此同时,身边的谢无猗膝盖一软跪在甲板上,颤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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