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良机

    萧筠望着这位她从前并不看好的三弟,了然一笑。

    他怀疑她,很正常。不敢轻易接天上掉的馅饼的人,才能做大事。

    “本宫曾带兵收服谷赫,因此在谷赫国中有些人脉。”萧筠徐徐说道,“落照带本宫逃出泽阳后,本宫曾向谷赫去信打听你的行踪。”

    萧婺面色一沉,接口道:“所以长姐一开始就准备去找我?”

    萧筠坦坦荡荡地回视萧婺,“不然,我还能去找谁呢?”

    萧婺憋了半日的眼眶,因萧筠这一句话彻底通红。

    当年萧婺出生时,卢镜辞正沉浸在丧女之痛中,只把他丢给乳母,几乎不怎么照料他。小时候萧婺不理解,为什么别人都和母亲极好,而他的母亲却总是不给他好脸色,哪怕他主动贴过去,母亲也是一脸嫌弃地避开。

    后来萧婺才知道,他有个长他两岁的姐姐安乐公主,她是母亲的一生之痛。

    母亲给姐姐取名为“旐”,意为印有龟蛇图案的旗帜,也即四象中的北方玄武。这本没有什么,可巧合的是,萧婺的名字却是北方七宿中的女宿。

    原来在母亲心中,他只是姐姐的附属品。

    凭什么?他是大俞的三皇子,是母亲的第一个儿子,居然还不如那个连一天太阳都没见过的女婴!

    于是,怀着满腔不甘心,萧婺开始拼命努力读书习武,他想向母亲证明自己是个很出色的皇子,一点不比别人差。

    不过很快,萧婺就发现了另一个让他更加绝望的事实。

    先帝也不重视他。

    有萧爻这个嫡长子在,萧婺永远都不会有出头之日,哪怕元宪皇后病逝,他的母亲成了继后,先帝也没有多看他一眼。

    诚然,萧婺从小就展现出了在战场上的天赋,先帝也愿意带他外出历练,让他积攒军功。萧婺在腥风血雨中拼杀,年纪轻轻就帮先帝打下了毕安和邓易两个藩属国。可到头来,他依然比不过刚愎自用的萧爻,连萧筠一介女流都瞧不起他。

    凭什么?就因为萧爻托生在元宪皇后肚子里吗?

    从那个时候开始,萧婺便恨透了萧爻。他装作心直口快憨傻冲动,什么脏活累活都埋头干,不惜与红鹰合作发动战争也要除掉萧爻。只要萧爻死,他萧婺就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

    然而萧婺算漏了一点,萧爻死了,还有一个萧豫。

    有先帝毫无底线的偏爱,有元宪皇后的光环,萧婺只能对这位沉默少语又阴险果决的五弟俯首称臣。而他的所有臣服,都是为了再次等一个时机,可以一击毙命。在这条路上,哪怕拦路的人是萧惟,萧婺也绝不会手软。

    他是大俞的嫡长子,就该坐在至尊帝位上,让所有人都跪拜在他脚下。

    现在,萧豫亲手把倚仗的力量推到他身边,一贯强硬的萧筠也开始恳求服软,把萧婺当作救命稻草,这难道不是他苦尽甘来吗?

    二十余年的酸楚涌上心头,萧婺的指尖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就在此时,萧筠一点点抬起胳膊,握住了萧婺的手。

    这是从小到大,她第一次以长姐的身份握他的手。

    萧婺只觉得心口憋闷,居然想没出息地趴在萧筠怀里大哭一场。不过很快萧婺就冷静下来,他的疑问还没得到解答,萧筠此人越是笑得柔软,就越是危险。

    红尘漫漫,天地悠长,皇家的情意向来都是明码标价。

    哪有阳光会照进沼泽地里呢?

    “谷赫的探子回报,你以前每隔五日都会亲自巡边,但已经有一阵子没出现了,而且你也很久没给钟妹妹寄信了。”萧筠放缓语调,温温柔柔地道,“所以,我猜你悄悄离开了厉州。”

    萧婺垂着头,直直盯着腕上布满老茧的手指,没有接话。

    “我本想让落照和邱广护送我去厉州,没想到才出陵州就遇到了你。”萧筠拍拍萧婺的手背,“这里缺医少药的,如果不是巧合,我怎么不在陵州城里等你呢?”

    萧婺脸上升起极为克制的微笑,“长姐先在弟弟这里安心调养,我会——”

    一旁的谢无猗听出萧婺语中的凝滞,忽地心念一转,“殿下,你现在能找到的最好的大夫就是我。要是不信,殿下可以先验一下我的手艺。”

    萧筠身负谋逆之罪,窦文英肯定会全力寻找,一旦求医访药必然会被发现。

    不过,也不是谢无猗夸口,实在是她行走江湖多年,的确格外擅长治骨头和外伤。为了萧筠的安全,打消萧婺从红鹰另请大夫的念头,最好的办法就是谢无猗自告奋勇。

    萧婺略一低笑,把所有情绪咽回肚中,“有劳九夫人。”

    谢无猗对二人点头示意,回房取了包袱,立即动手给萧筠清理伤口。萧筠的伤势耽搁太久,衣裙都粘在了皮肤上。谢无猗小心地用银针和刀片割开衣服,给伤口消毒,挑出硬刺碎片。萧筠冷汗直流,却全程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萧筠的骨头已断,待初步固定好后,她几乎已经昏死过去。一切处理完毕,谢无猗随萧婺走出内室,只见他忽然笑眯眯地斜睨着自己。

    “她的腿能治到什么程度?”

    他果然留了一手。

    谢无猗面不改色道:“那要看殿下想让我治到什么程度。”

    萧婺嘴边的笑意终于延伸到眼角,他掏出手帕,仔仔细细地擦净谢无猗手上的血迹,“本王有九夫人,当真如虎添翼。”

    谢无猗安静地任他动作,再次不合时宜地想起了萧惟。

    同样轻柔的力度,萧惟是吹开春意的山风,而萧婺则是冰川下不知何时就会喷发的烈火,分明不带半分旖旎,却依旧灼得人不得安宁。

    她早已习惯做戏,却从心底厌恶这样的做戏。

    尤其是和萧婺满是利益的勾连。

    谢无猗舌根发苦,丹清崖一别,也不知萧惟怎么样了。

    他可千万不要回泽阳啊……

    接下来的几天,谢无猗除了去独木商行取回白玉簪,就一直贴身照顾萧筠。只可惜她使尽浑身解数,萧筠的腿也无法复原,连伤口能不能愈合都要看天意。

    几日后,萧筠叫来萧婺,告诉他自己收到邱广的密函,萧豫下旨册封萧弘为太子,即日起命窦文英辅助太子监国。而在这封密函下,却隐藏着一桩惊天秘闻——

    萧豫突发心疾驾崩,窦文英秘不发丧,矫诏自封为辅政大臣。

    “三弟怎么看?”

    萧婺面上窥不出任何表情。就在两天前,他收到加盖着卢云谏私印的信,道沈知潼探望萧豫未果,与窦文英发生冲突,被窦文英遣送回了椒房殿。同日,禁军和左右卫、左右骁卫把守内宫,任何人不得随意走动,泽阳城内巡视的金吾卫也比平时多了一倍。

    单看这封信的内容,萧婺就知道宫里一定出了大事,卢云谏亦猜测是萧豫出了意外。不过萧婺压下了这个消息,除了任昌谁都没告诉。

    几经试探和核实,直到后宫、齐王府、卢府和城中内应等几路消息都指向同一个迹象时,萧婺心中的疑虑才消除几分。

    ——萧豫真的死了!

    萧婺半蹲在萧筠床前,平视她的面庞,“长姐意下如何?”

    “主少国疑,萧弘乃稚龄小儿,定会被窦文英玩弄于股掌之间,三弟还不能下定决心吗?”萧筠说得很慢,却字字坚定,“吕家军,我的旧部,以及左右武卫,愿助三弟力挽狂澜。”

    萧婺轻轻扣住萧筠的手背,“若弟弟功成,长姐想要什么?”

    “我贪心,还想要左右武卫的指挥权。”

    谢无猗在屏风后看着二人影影绰绰的身形,心想若换作别人定会说什么都不要,倒惹得萧婺生疑。反观萧筠直白地道出自己的野心,说服力反而更大。

    萧筠反握萧婺的手,语重心长地道:“三弟,父皇的这些儿子里,嘉慧太子短视,萧豫病弱,六弟放浪,唯有你是护国名将,是父皇委以重任的嫡子,也当是兄弟里笑到最后的人。”

    或许是“嫡子”这个词的分量太重,又或许是萧婺二十多年的执念终于找到了出口,谢无猗听出他的气息明显加快了。

    她心下一抖,完了,萧婺被说动了。

    姐弟二人对视了很长一段时间,萧婺终于应了一句:

    “好。”

    以武帝最后的血脉,发兵泽阳。

    萧婺走出内室,谢无猗放下银针,急急追了出去。

    “殿下请三思!”谢无猗蹙眉劝道,“密函能造假,萧筠的话不可尽信,我们连皇宫里什么情况都不知,千万不能动兵啊!”

    萧婺心情愉悦地朝谢无猗挑了挑眉,“你觉得我信了?”

    谢无猗怔住,迅即恍然。连她都能骗过去,自然不会再有旁人怀疑了。果不其然,萧婺收敛形容,正色道:“九夫人既受红鹰之托,本王也就和你交个底。本王不信萧筠,但清君侧是本王等待多年的时机。”

    萧筠出逃不过数日,就算窦文英料到萧筠会去找萧婺,从北境赶回起码也要月余,此时快刀斩乱麻正可以令宫内措手不及。

    若兵变失败,萧婺手中还有一个满朝皆知的谋反逃逸之人做挡箭牌。萧筠的的确确私调兵马攻打皇宫,这便是不折不扣的死罪。

    届时,萧婺就临阵倒戈交出萧筠。左右他已经回到泽阳,有卢云谏的配合,还愁对付不了萧弘一个小娃娃吗?

    “凡事都有风险,只要留好退路就不能浪费机会。”萧婺淡淡瞥了谢无猗一眼,“还要多谢九夫人给萧筠治伤,她伤好得慢些,本王也放心。”

    谢无猗抬眸回以一笑,口吻平常地道:“那殿下应该谢谢小雏。要不是我暗中在她身上试药,及时调整药量,萧筠恐怕已经可以把刀架在殿下脖子上逼你起兵了。”

    萧婺对此有所耳闻。他不想让萧筠恢复行走,谢无猗就去悄悄折磨小雏,直把一个小姑娘折腾得满身红疹奇痒难耐,连路都走不了。这次进京,他们肯定无法带上小雏了。

    真是个……狠心的女人。

    萧婺后背嗖嗖直冒冷气,有些僵硬地夸赞道:“九夫人连自己人都不放过啊。”

    “我没有自己人,”谢无猗笔直地站在光里,下颌微扬,高傲地眺望远方,“我只有先生的任务。”

    萧婺上挑的眼尾不禁透出几分探寻,谢无猗嘴上说着玄柔先生和丹凤主,语气里却没有半分应有的恭敬。萧婺似乎第一次觉得,这个女人不但狠心,还很危险。

    而对他来说,危险就意味着迷人。

    致命的吸引力惹得萧婺对谢无猗越来越好奇,他忍不住走到谢无猗面前,挡住她脸上斑驳炫目的阳光。

    “你从虬窟湾回来话少了许多,本王总觉得你之前在六弟身边时不是这样的。”

    谢无猗早就习惯了萧婺的反复,她淡定地笑道:“那我应该是什么样的?殿下对合作伙伴有什么要求,我照做就是了。”

    萧婺当即起了赞赏之心,他靠近半步,抬手搭在谢无猗肩上,再开口时声音低回,如同情人的呓语。

    “你这样就很好,六弟和阿年的眼光确实不错,只可惜本王与你相识太晚。”

    谢无猗扫了一眼肩膀上那只温热的手,又看看萧婺眼中的戏谑和亲近之意,沉声道:“你我只是合作关系,殿下请自重。”

    “你难道真的不会动心吗?”萧婺不觉讶然。他们挨得这样近,她还能保持镇定,当真是个奇女子。

    “当然会动心。”谢无猗直视萧婺,“我对燕王有情,为了这次合作我赔上了自己这颗心,牺牲已经够大了。”

    萧婺眉眼弯弯,带着不经意的讨好,执起谢无猗的手贴近脸颊,“那……待本王登基,要怎样做才能弥补你的伤痛呢?”

    微风从二人中间穿堂而过,谢无猗一动不动,表情一如既往地死寂。

    “我要当皇后。”(记住本站网址,Www.XS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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