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箭在弦上

    萧婺的笑容乍然破碎,谢无猗的胃口这么大?

    “殿下没有听错,我不仅要做巫堇在人间的化身,还要做大俞的皇后,享天下祭飨,即便是钟愈也不能挡我的路。”

    原本捧着谢无猗的那只手一下子变得冰凉冰凉。

    萧婺目光闪烁不定,他觉察出谢无猗真的生气了。更关键的是,听到钟愈的名字,萧婺的心竟不由自主地泛起绞痛,而这本该是他最早摒弃的情绪。

    直到谢无猗说要取代她的位置,萧婺才意识到那个张扬热烈的女子对他有多么重要。

    细算起来,他也快一年没见到她了,不知她是不是早把王府闹个底朝天了?

    谢无猗见萧婺的眉宇间隐约现出一丝笑意,睫毛亦随之颤了颤。她后退半步,拉开两人的距离,“殿下问了,我答了,但我们都知道这作不得数。待殿下功成,予我身退就好。”

    “自然。”萧婺醒过神来,尴尬一笑,“今日是本王冒犯了,以后不会再开这样的玩笑。本王登基后,定会还九夫人自由。”

    他放开手,朝谢无猗正襟行礼。在低头的瞬间,萧婺耳边的声音渐次清晰。

    这个女人心思太深,登上帝位后,他确实该还谢无猗自由。

    人死了,就彻底自由了。

    谢无猗亦敛衽还礼,不经意地动了动手指。不要像调戏别的女子一样扰乱她的心,更不要试图从她口中套话,这个道理萧婺还是没有学会。

    她的目的,他永远不会知道。

    起兵宜早不宜迟,与萧筠定计之后,萧婺便立即整顿兵马,在泽阳城外待命。确定一切如常后,萧婺才最后带上萧筠等人与众人汇合。为防万一,他还命任昌向厉州送信,把这些年积攒的人马都暗中调回来,随时准备后援。

    傍晚时分,萧婺正在思考兵力调配,封达又送来一则重磅消息。萧婺一看脸色大变,忙让封达把众心腹请来议事。

    此次向泽阳进发,小雏因身上起了红疹没有跟随。谢无猗忙于照料萧筠,右肋的伤再度复发,一到晚间就开始发烧。当她强撑着来到萧婺这边时,任昌封达等人都已经在了,萧筠行动不便,就由邱广在此听候吩咐。

    萧婺见谢无猗到了,便对封达略一点头,封达清了清嗓子道:“诸位,天佑殿下,我们又有一条喜讯——萧弘死了。”

    谢无猗眉心一抖,钟津嘴快,下意识问道:“怎么死的?”

    封达“啧啧”几声,语调格外轻快,“最近几个月泽阳不是干旱吗,连各家井水水位都下降得厉害,可能是天干加上侍卫疏忽,昨夜东宫走水,轰——全烧没啦!”

    钟津的眼睛里顿时闪出兴奋的光,他转头看了一眼萧婺的脸色,忙按捺住心头的狂喜,“消息属实?”

    “你还不信我吗?”封达对着钟津抛了个媚眼,“卢相说了,他亲眼看到萧弘的尸体被人从火场里抬出来,还能有假?”

    任昌在旁接道:“明天窦文英会去主持祭礼,六部堂官都在场,正适合殿下攻进泽阳。”

    “不妥。”

    从进门起一直沉默的谢无猗忽然皱起眉头,“消息来得太及时,小心其中有诈。”

    封达耸着鼻子哼道:“这也有诈那也有诈,九夫人就是不相信我呗?”

    “封护卫误会了,”谢无猗活动着右手,淡淡分析道,“萧豫死了,萧弘也死了,窦文英为什么到现在还不知会殿下?难道他一个路都走不稳的老头子还想自己登基不成?”

    “如果是窦文英火烧东宫呢?”萧婺沉声开口,语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对呀!”封达挺直腰,手舞足蹈地比划着,“说来说去,我们只需要一个理由,九夫人纠结真相干什么?窦文英先杀皇帝再杀太子,萧氏只剩殿下一位皇子,又是先帝嫡出,此时不去力挽狂澜更待何时?”

    谢无猗刚要张嘴,任昌便率先跪地道:“殿下乃天命所归,属下愿为殿下肝脑涂地!”

    “愿为殿下肝脑涂地!”

    “殿下万岁!”

    震耳欲聋的声音在小小的房间里回荡,谢无猗孤零零站在原地,她当然明白萧婺的决心。如今的形势已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作为合作伙伴,她该竭尽全力帮萧婺完成夙愿,这也是丹凤主交给她的任务。

    但……

    他们太急了。

    谢无猗在心里长出一口气,她微闭眼睛扶着右肋,慢慢对萧婺行了一礼,“既然殿下做好了准备,我——”

    “九夫人就不该杞人忧天,”封达瓮声瓮气地道,“殿下也是您的主子,岂能朝令夕改,您说对不对呀?”

    “封达,不要无礼。”萧婺越过众人,伸手虚扶谢无猗起身,“九夫人,你身体不好,今日早些休息吧。明天进宫你只需跟着本王,本王定会护你周全,让你安安心心完成我们的合作。”

    萧婺劝得耐心又真诚,谢无猗却听懂了他的话外音。

    他还是不信她,所以他不让她参与最后的部署,明天还要拿她做人质。成,则皆大欢喜;败,则人头落地。

    不过谢无猗的确有些撑不住了,她没有再说什么,默默转身离开。

    待谢无猗的身影彻底消失,萧婺面沉如铁,晦暗的烛火凝聚在他眉间,映出如狼的幽光。

    “明日此时,本王愿与诸位共饮三杯!”

    谢无猗回到自己的房间,甫一推开门,就见阿年正在床边铺被褥。听到身后的动静,阿年扭过头,有些窘迫地笑了笑。

    “外面天气虽然热,但你这两天一直发烧,我给你加一床被子,晚上你能睡得舒服些。”

    谢无猗沉默了一下,“阿年,发高烧的时候不能捂被子。”

    阿年脸色顿变,很快他便缓过来,走到谢无猗面前,“是这样吗?多谢你教给我,下次我就会了。”

    谢无猗微微抬起头,看着高她半个头的阿年。和决鼻村初遇相比,他壮实了不少,站在她面前不再是个干瘦的少年。可他眼中越是写满仰慕,谢无猗就越觉得悲哀。

    她已经那么明确地拒绝他了,他却还是执拗地讨好她。在阿年心中,谢无猗就像一段柔丝,牵着即将坠入深渊的他,痴痴不绝。

    但这根本不是爱。

    谢无猗的目光定格许久,直到阿年的耳根和面颊都漫上一层绯红,她才叹息道:“阿年,放过你自己吧。”

    “为什么说这样的话?”阿年笑吟吟地维持着一触即碎的表情,“能照顾你是我最大的心愿,我什么时候和自己过不去了?”

    他双手握了一握,试探着去碰谢无猗的肩膀。谢无猗没有躲,阿年也就只是按在她肩头,没有更多越界的动作。

    灼热的温度透过单薄的衣衫汩汩流动,阿年的心震如擂鼓。肢体的接触便如开了闸的洪水,阿年突然觉得这样不够,远远不够。就在他不知该怎么压下纷乱的思绪时,谢无猗早已洞悉他的内心。

    “阿年,我问你个问题。”

    阿年一个激灵,僵笑道:“你问。”

    “如果我答应了你,你想过以后的生活吗?”

    阿年脸上的肌肉不由抖动起来,他脱口而出,“当然想过!等殿下登基,我可以在朝廷里做个官,这样就有俸禄补贴家用。到那时,你也不需要再在外面拼命,你可以轻松自在地待在家里,看着孩子们玩耍……”

    这是阿年无数次在脑海中描绘过的场景,然而他越说声音越小,因为谢无猗的表情自始至终都没有半分波澜。等阿年全部说完,谢无猗才终于有了回应。

    “阿年,我是个人,不是任何人的附庸。”

    阿年的瞳孔猛地收缩,美好的幻象尽皆破灭。

    “你没有问过我想要什么生活,就替我做了决定。说白了,你喜欢的只是你想象中的贤妻良母,想象中的我。”谢无猗毫不留情地冷声道,“所以,阿年,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燕王了吗?”

    “他是怎么说的?”阿年尖声反问。他睁大双眼,稍一用力就把谢无猗推在门边,将她整个人都箍在自己的双臂中。

    谢无猗后背猛撞在墙上,右肋不觉吃痛。然而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阿年,看着他眼中焦灼狂热的火焰腾起,熄灭,再腾起,再熄灭。

    萧惟从来不会限制她的人生,不会因为她是女子就用世俗的眼光困住她的脚步。对于他们的以后,萧惟从来都只有四个字。

    和你一起。

    这是谢无猗听过的最动人的情话。

    尊重她的选择,伴她展翅翱翔,哪怕告白心意,也要让她知晓自己的处境,给她拒绝的机会。在二人分别之前,萧惟一直都是这么做的。

    阿年抿了抿干裂的嘴唇,谢无猗不肯说,大约是因为她心里从来没有过他,以后也不会有。一股绝望直冲脑门,霎时间,阿年只想找到萧惟的尸体,横竖砍上一万刀,让他的魂魄永世不得超生。

    正自在妒火中煎熬,房门忽地被推开。封达看见近乎贴在一起的两人,第一反应就是捂眼睛,而后他马上反应过来,“咦”了一声,调笑道:

    “哎呀,得亏燕王死了,他要是知道你们俩——”

    理智重新落归躯壳,阿年连忙松开谢无猗。他看了看冰冷空芜的手掌,方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多么失态,也意识到他再也无法控制对她的渴望了。

    另一边,谢无猗则淡定许多,她冷冷扫了封达一眼,“燕王你肯定是见不到了,要不我送你去见阎王?”

    “别别别,不敢劳九夫人大驾。”封达连忙抱头摆手,“那什么,小阿年,殿下有要事叫你呢!”

    阿年脸涨得通红,拉起封达落荒而逃。世界总算清净下来,谢无猗吹灯钻进被窝,房间重新陷入黑暗。

    两刻钟后,一道深紫色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潜入泽阳城。路过茶摊,一胖一瘦两个小哥正敞着怀抱怨炎热的天气。

    “我家的两口井都干了,肯定是有人得罪了上天,不然怎么连巫堇都不赐福降雨,巫女也不见了?”瘦子哭丧着脸道。

    坐在他对面的小胖子深以为然,“要我说还是得去昭堇台拜一拜……”

    “哎……估计也没什么用……”之前的瘦子唉声叹气道,“纪氏当铺的伙计平时哪都不去,就爱去昭堇台,当铺不也照样关门了?咱们都是小老百姓,生死由天罢了……”

    夜风不息,深紫暗影掠过肃寂寥落的街巷,最终停在昭堇台门前。那影子轻车熟路地翻入大门直奔后堂,精致华丽的鸾星阁中,星望尘秉烛而立。

    “在下等你很久了。”星望尘款款而笑,“别来无恙,巫女大人。”

    暗影掀开兜帽,露出一张素白沉静的脸。谢无猗端详着星望尘的银色面具,慨然挑眉。

    “司巫知道我会来?”

    “巫女不来,岂不让在下白白站了这么久?”星望尘歪着头,上挑的眼尾仿佛点缀着万顷星光,“在下只是好奇,巫女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偷偷来见在下呢?”

    谢无猗随手拈起苍烟,任蓝紫色的斑点在满室清光里熠熠生辉。她走上前,在星望尘的掌心里写下一个字。

    “自然是有司巫无法拒绝的理由。”

    昭堇台外的树影中,与黑夜融为一体的萧惟紧盯着灯火通明的鸾星阁,眼眸沉沉。

    谢无猗已经进去快一个时辰了,怎么还不出来?她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这么惦记你前妻还不去找她?”萧惟身旁一个黑衣人咂着嘴,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真没劲,人家小阿年又是送饭食又是送被褥,还敢把她按在墙边倾诉衷肠,那场面——”

    话未听完,萧惟早已掐住他的喉咙,像拎小鸡崽一样把他提了起来。

    “再多说一个字,立马让你去见阎王。”

    黑衣人踮着脚,面皮紫涨。他看着五官几乎扭曲成门神的萧惟,忙咧嘴告饶。

    我已经见到了。

    雌雄双煞真是名不虚传。(记住本站网址,Www.XS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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